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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山寨寨主與官家小姐(七)

  意識昏沉,漆黑無光。


  身體莫名發著熱,難耐非常,左肩更是如同火燒一般灼熱,偏偏眼皮子沉重得猶如膠著,無論如何無法睜開。


  他記得,自己是被鏢師刺了一劍,而後便失去意識了……?

  對,想起來了。


  作為山賊頭子,劫鏢此事他並不直接參与,只在後方某處指揮他們行動,一切進行得順利妥當,唯獨不料平時看著機靈敏捷的小姑娘,竟然忘了提前脫離鏢隊,更傻乎乎躲在最易被發現的地方,自以為無人得見,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然雙方交戰的形勢不容輕視,他們甚至一度處於劣勢,他根本無暇顧及她一人的安危,待再次回頭看向她時,已見那個鏢師站在她的身後,長劍在握,下一瞬便要刺下。


  不過電光火石之間,他飛身朝她的方向略去,連一絲思索都不曾有,身體已擋在了她面前,在抽劍抹上對方頸側動脈的同時,也生生受了他筆直刺來的一劍。


  而後,被牽扯骨血的劇烈痛楚剝離了神思,徹底陷入昏迷。


  那……她呢?

  可還安然無恙?


  ……


  阮墨伸腳輕踢開門,雙手端著一盆清水走進房間,輕手輕腳來到床榻邊,放下木盆,繼續如之前般,不斷地沾濕巾子,擰得半干,疊好擱在男人的額頭上,給他降溫。


  「求你了,快些退燒,快些退燒……」


  誰在那兒絮絮叨叨……不煩?

  「不然這肩傷一直發炎,治不好了怎麼辦……」


  ……


  「真吵。」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阮墨話頭一頓,目光移向平躺的男人臉上,雙目緊閉,面無表情,愣愣地不敢置通道,「你……你醒了?」


  男人依舊沒有睜眼,卻薄唇輕啟,聲色沉鬱:「吵死了。」


  話音剛落,他便感覺手突然被一雙柔軟的手心包住了,耳畔傳來軟糯微沙的聲音,微微帶著哭腔:「你、你終於醒了……我擔心了好久好久,還以為,以為你要睡死過去了……」


  小姑娘哭了?

  單逸塵不由得費力地睜開雙眸,垂眼看向那個伏在床沿,把整張小臉都埋進他掌心的人兒,好一會兒才道:「……擔心我?」


  小姑娘依舊埋著臉,卻用力點了點頭。


  「擔心什麼?」他疑惑道。


  這個詞有些新鮮,還是第一回聽人對他說。


  阮墨吸了吸鼻子,理所當然道:「擔心你有事……擔心你醒不過來啊……」


  畢竟,他也是因為救她才受的傷……而且這麼多日的相處下來,就是小貓小狗也會有感情的,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她當然會擔心了。


  單逸塵是她在這裡唯一能依靠的人,他一直不醒過來,了無生氣地躺在榻上,她就感覺自己是一個人孤零零待在這山寨裡頭,心裡毛毛的,莫名地害怕,也不怎麼敢離開屋子,有需要的東西,都是托陸見送過來。


  再說了,要是他真死了,這場夢還得再來一遍……可她現在不想重來了。


  照那時在她被鏢師偷襲,單逸塵能那麼及時撲過來救她,還為她受了這麼一劍,她相信,這個男人對她,該是有些別樣的感情了,深淺先不論,她卻不願半途而廢。


  單逸塵眉心微皺,垂眸看著自己被她握住的手。


  他不懂這有何值得擔心的。


  即便當時未及思索便下意識擋了那一劍,他也刻意避開了要害,從未覺得自己會因此喪命,頂多日後養傷的時間稍長些罷了。


  但奇怪的是,在聽到她說擔心他的時候,他的心裡竟漾起了微不可察的波瀾,彷彿有什麼異樣的東西悄然而生,又或是原本就潛伏已久,在此刻怦然蘇醒過來,如同掌心上微熱的淚,緩緩流淌而過,暖意萌生。


  這令他不禁抽了抽手,在她抬起小臉時,一把將她的雙手反握於掌中,看著她沾染淚花的眼睫輕輕撲閃,竟是覺得心底一抽,忍不住側身欲抹她的眼淚。


  「唔……」可這一側身,恰好重重壓到了受傷的左肩,撕裂般的疼痛令他不受控制地躺了回去,連帶著伸出的右手也砰地落回榻上,嚇得阮墨一下回過神,抹了抹臉,便緊張兮兮上前察看。


  「……是不是很疼?」她傾身過去扯他衣襟,想看白布條上有無滲血,「好不容易有丁點癒合的跡象,再動,又該裂開了……」


  小姑娘身上淡淡的清香乾凈好聞,與幾日來夢中縈繞鼻間的氣息如出一撤,他眸光一沉,忽然扣住她在胸口上亂扒的手,往自己身前一扯,沉聲道:「做什麼?」


  什、什麼……做什麼?

  阮墨快撲到他身上去了,又怕壓著他的傷口,只能全靠他抓住她的手支撐,男人熾熱深重的呼吸撲面而來,那張俊美絕倫的臉冷若寒霜,她卻覺得自己的臉快熱得燒起來了。


  「我……我想看看……啊!」他手一松,她毫無防備往下墜,立馬便又離得近了幾分,只要張口說話,彷彿就要貼上他的唇了,「你……」


  單逸塵眯眸,好整以暇地欣賞小姑娘滿臉通紅的窘迫神色,竟覺得有幾分可愛,似笑非笑地提了提唇角,聲音沉沉:「繼續說。」


  「……」阮墨緊抿著唇。


  這種姿勢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怎麼繼續說啊!


  他無視小姑娘毫無攻擊力的瞪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依舊維持兩人幾乎緊貼的姿勢:「嗯?想看什麼?」


  阮墨被他逼得一動不敢動,生怕碰到什麼不能碰或者……不該碰的地方,僵著脖子,雙眸不敢看他,只盯著男人白皙乾淨的下巴:「看……看傷口……」


  「是嗎?」單逸塵一瞬不瞬凝視她,直到她的耳根都紅透了,才鬆開桎梏她的手,恢復平躺,見她還獃獃地不知反應,才動了動腿,屈膝輕頂了她一下,勾著唇問,「不下去?」


  似是碰到了什麼,阮墨瞬間渾身一僵,然後連滾帶爬地下了地,簡直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房間,連門都忘了掩上。


  他側頭,看著那道嬌小的背影,張皇失措地消失在門后,良久,眸底的暗沉才漸漸褪去。


  從來不是濫情之人,亦從來不曾對旁人生起此等念頭。故而,在對她產生強烈念想的那一瞬,他便明白了自己所求,沒有任何懷疑。


  他喜歡這個小姑娘。


  他想要她。


  ******

  嘩——


  一捧水撲到透紅的小臉上,冰涼透徹,將火熱的溫度微微降下去了,卻無法令胸口不知停歇的跳動慢下分毫。


  「呼……阮墨,你要冷靜,要淡定,他這種表現是好事兒,說明他已經對你有那麼點兒意思了。可千萬別被他的美色勾了魂兒,讓他喜歡上你就夠了,知道嗎?」


  阮墨蹲在溪邊,望著水面倒映的那個自己告誡道,還嫌記不牢般,往自己的臉上狠拍了幾下,邊大口深呼吸,邊自我安慰道:「親……也不是沒親過,這,不就是靠得近些了嗎?沒什麼大不了的,嗯,莫要放心上了。」


  正自言自語說著話,肩膀卻忽然被人輕拍了拍,她轉頭,看見一張多日未見的嬌俏小臉,自然而然便揚起了笑容:「綰綰?來,讓我瞧瞧,怎麼幾日不見,好像又好看許多了?」


  蘇綰讓她拉著手,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阮姐姐真會笑話人。」


  「才不是笑話,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阮墨將她拉到一旁的樹蔭底下,不經意瞧見她手裡還提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油紙袋,好奇道,「這是什麼?」


  「哦,對了,這是我跟娘親學做的桃片糕。」蘇綰像獻寶似的遞給她,眉眼彎彎,「可能做得不大好,不過還是想讓阮姐姐嘗一嘗。」


  嚴氏的手藝在山寨里出了名的好,她的女兒當然也不可能差,阮墨犯了饞,當即便接了過來:「綰綰做的肯定好吃,等會兒讓我拿回去,慢慢品嘗。」


  「嗯,好。」蘇綰點點頭,又垂首絞著手指,小聲補了一句,「要是可以……也讓寨主大人嘗嘗好嗎?」


  阮墨雖未經情|事,可到底多活幾年,哪裡看不出小丫頭語氣里淺淺的羞澀,暗笑難道在夢裡竟也有情敵,但面上依舊笑著答應了,說保證會讓他也嘗嘗。


  看著小丫頭離開后,她提著那油紙袋回了屋,放在案上,便進膳房準備做飯了。


  因著他受傷,食物宜清淡,阮墨只熬了白稀飯,做幾個簡單小菜,端上樓去……還有一小碟別緻的桃片糕。


  嗯……說是說情敵吧,才十二三的小丫頭,要她真跟人家亮出兵器大動干戈,似乎也有點計較過頭了。而且她剛嘗了一塊,甜而不膩,軟滑可口,確實做得不錯。


  哎,要是她能有這般手藝,還用得著費心思纏著單逸塵不放嗎,直接緊緊綁住他的胃,還愁他不拜倒在她的麻布裙下?


  不過這等狂妄無恥的話,她也就敢在心裡頭想想,捧著飯菜上樓后,臉上又是一副微微帶笑的溫順模樣:「單逸塵……」


  這「塵」字還未說出口,便見男人早已坐在飯桌前,沒受傷的右手搭在桌沿,表情淡淡,但眼神明顯是嫌棄她動作太慢。


  考慮到他昏迷數日不曾用飯,整個人瘦了一圈有些可憐,阮墨決定寬恕他囂張無禮的行為,垂首默默走到桌前上菜,然後也跟著坐在了他的對面。


  單逸塵掃了一眼,端起飯碗便開始用飯,速度與平常相差無幾,但飯量卻大了一倍,甚至那盤吃起來甜得不知所謂的糕點,也多夾了兩塊。


  畢竟她說過不喜歡浪費,只要不是實在難以下咽,他都會盡量吃一些。


  ******

  吃飽喝足,人也有些懶散了,阮墨收拾了碗筷,等沐浴后回來他的房裡瞧,陸見已給他擦過身換過葯,便安安心心回自己房睡了。


  可惜這一覺睡得不甚安穩,半夜陸續醒了好幾回,她耐不住下樓方便了一回,回房前,順便走到單逸塵那兒看了一眼。


  蠟燭早被吹滅了,所幸她對房間擺設十分熟悉,摸黑來到床沿,也沒發出什麼聲響,只是……怎麼聽著他的呼吸聲有些奇怪,粗重急促,似乎很是痛苦的感覺?


  阮墨心下一驚,只覺馬虎不得,立刻端了燭台來,點亮。


  借著火光,他的俊臉異常潮紅,額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她伸手一探,那溫度更是燙得不得了,受傷的肩膀也是同樣的狀況……


  天,這是怎麼回事?


  他白天里不是退燒了嗎,人看著也挺精神的,才一晚上……就成這樣了?

  阮墨只覺得,整個人登時涼了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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