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殺手與小寡婦(十)
「……爹,娘?」
看見出現在門口的兩個人,阮墨愣住了,下意識便叫出了記憶中的稱謂。
「哼,臭丫頭,還知道咱們是你爹娘?」中年婦人一開口便是尖酸刻薄的語氣,如同她髮髻上斜插著那一支木簪,姿態傲慢逼人,「嫁過來這麼久,也不曉得回來探望探望。」
她旁邊的瘦小老頭暗暗搓著雙手,附和了句「就是」,雙目不停打量著這間,比他們住的地方大得多的屋子。
阮墨一聽,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這對夫婦是原主的爹娘,嗜賭如命,她會被賣給周爺當續弦,也是因他倆輸光了銀子,而且家中還有個兒子要養,便想留個賠錢貨也無甚用處,遂將她賣了抵債。賣過來兩年不問死活不說,如此狠心的爹娘,還指望她回去看他們?所謂的「探望探望」,想必只是掏銀子給他們繼續賭的意思吧?
那麼他們此次前來找她,鐵定不是什麼好事,大概……也是為了銀子。
見她堵在門口,不言不語,中年婦人一臉不滿道:「嘖嘖嘖,嫁出去的女兒真如潑出去的水,瞧瞧她,咱們大老遠跑過來,也不請進去坐坐喝口茶,真沒良心喲……」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巧讓隔壁兩屋聽得見,已有好事者頻頻側目,阮墨只得忍下心裡那口氣,側身讓出路來:「請進。」
這時,老頭扯了婦人一把,皺著眉低聲道:「喝哪門子茶?還聲張什麼……你莫忘了此行的目的。」
「我不是走得太遠有些渴了嗎……行行行,聽你的。」
阮墨聽不清他們嘀咕什麼話,回頭見阿棠從後門探出頭來,揮了揮手,示意他待在屋后,莫要出來。
「女兒啊,爹娘這回來,是要接你回去的。」
「……為何?」
她直覺不會是什麼好事,看他們眼裡不懷好意的亮光,只怕是要……
「爹娘給你謀了一門好親事,得接你回娘家待嫁了。」
果然。
「謀什麼親事?你們不是將我賣給周爺了?」
「他都死了兩年了,不礙事的,你才十六啊,豈能一輩子守在這兒?李公子可是富貴人家,你過去之後,少不了好的。」
呵,就是又要將她再賣一回是嗎?
「我……已與他人成親,落雲村中人皆知,如今一同定居於此。爹,娘,請回吧。」
「哼,婚嫁乃父母之命,豈容你隨意找一個男人充數?」中年婦人不以為意,一手抓上她的手臂往外拉,「人家李公子連你是否清白之身都不介意,昨日便送了聘金過來,說只要你跟了他,往後有的是好日子過……莫要多說了,快跟我走。」
「我不走!」阮墨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臂,幾步退進屋內欲關上門,卻撞上一堵肉牆,身子猛地一僵……
這不是單逸塵!
她立刻轉身去看,一名侍衛模樣的人站在她身後,更遠的視線里,另一名相同裝扮的人剛從後門出來……手臂扣著正用力掙扎的阿棠。
「娘……娘!嗚嗚……」
阿棠……
阮墨看孩子一臉無助朝她伸手,心裡抽疼不已,暗罵他們卑鄙。但眼下單逸塵不在家,她若不從,結果不單自己被抓走,很可能阿棠也會被他們一併帶離落雲村。她有利用價值便罷,小孩卻是個累贅,難保這些人不會對他下毒手……
她得留下他。
「等等,莫要抓他……我跟你們走。」阮墨的態度軟化下來,看向橫在她面前的魁梧侍衛,含淚哀求道,「可否……可否讓我與孩子最後說句話?」
自家主子只讓他們將人帶回,侍衛見她鬆口了,也不想逼得太緊,與同伴交換了眼神,便讓開身子道:「莫要亂說話。」
她道了謝,三步並兩步跑到阿棠身前,握住他的小手,一字一句道:「阿棠,聽好了,娘親的爹娘來接娘去住幾日,不能帶你去南裕村了,讓你爹帶你去南裕村,好嗎?」
未等阿棠回答,那侍衛便來扯她走了,動作蠻橫粗魯,她下意識掙扎了一下,卻被以為要反抗,後頸突然狠狠一痛,立時歪身昏了過去。
「哎喲,怎麼還把咱女兒敲暈了……」中年婦人捂著嘴追了兩步,被侍衛虎目一瞪,停住腳道,「行行行,人讓你們帶走了啊,可要記得把剩下的一半聘金送過來。」
兩名侍衛帶著人頭也不回地走了,夫婦二人相視一笑,也跟在後頭離開落雲村,朝另一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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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正午,單逸塵打獵歸來,兩手提著數只野兔和山雞,正欲喊人開門,卻發現木門只是虛掩,隨風前後輕搖著,登時心下一涼,踢門而入:「阮墨!」
無人應答。
他將獵物一把丟在門邊,腳步匆匆在屋內繞了一圈,沒見著人影,又往後門快步走去,一開門,竟發現阿棠被五花大綁倒在屋檐下,忙衝過去將他嘴裡的布拿出來:「可有受傷?」
「爹……」阿棠這一喊險些哭出來,但爹教他男子漢不可落淚,又咬牙憋了回去,對正給他鬆綁的單逸塵道,「阿棠無事,可是……娘被抓走了……」
被抓走?
他眸光一沉,按住孩子的肩問:「說清楚,怎麼回事。」
阿棠吸了吸鼻子,覺得爹的臉色有些嚇人,但還是好好回話:「我本來在屋后玩,突然有人把我抓進屋,然後看見娘親被另一個人抓著……我要去娘親那兒,他們不讓,還把娘親打暈了……我大聲喊救命,他們便把我綁起來,不讓我說話……」
「你認識他們?」
「不認識……對了,娘還對我說,是她爹娘來接她走了……」
她的爹娘?
單逸塵對她的過往略知一二,曉得她的爹娘是一對賭鬼,早早將她賣了換銀子,時隔兩年又前來尋人,絕非好事。
「你娘可還說了別的話?」
阿棠歪頭想了想:「她說,我若想去一個地方,就讓爹帶我去……但我從未聽過這個地方啊……」
「什麼地方?」他沉聲問。
「好像,叫南裕村……」
單逸塵覺著有幾分耳熟,回想片刻,忽而記起有回阮墨問他老家在何處,他反問她時,回答的地名似乎就是……南裕村。
「阿棠,走了。」他一把提起阿棠,讓他趴上自己的背,便飛身朝落雲村外去。
「去、去哪兒?」
「尋你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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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兩啊,一箱子沉得我都抬不動。」
「別那麼大聲,趕緊數完收起來,要讓人知道咱們有這麼多,當心遭了賊。」
「立刻數,立刻數……」
夫婦倆正躲在屋裡忙著清點聘金,突如其來一聲巨響,嚇得膽兒都快破了,轉頭竟見那扇木門硬生生被踹了下來,揚起一地灰塵。
「人呢?」
門口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一步踏上門板,又是一聲崩裂的脆響,老頭已抱著腦袋躲到桌子底下了,婦人亦是顫抖著後退:「什、什麼人?」
他背上冒出一顆腦袋,脆生生的童音道:「爹,就是他們!是他們帶壞人來抓娘親的!」
夫婦倆俱是心頭一涼——這是女兒的無名相公找上門來了!
可人已經被帶走了,他們要是告知女兒的去向,萬一屆時他真把人弄回去了,那他們的這些聘金不就得還給李公子了?
婦人踢了老頭一腳,轉而扯著嘴角笑道:「這位大俠,女兒早已嫁到落雲村,咱們老兩口哪兒來的人啊?」
她嘴硬,單逸塵也不與她廢話,倏地抽出長劍,恰恰架在原本蹲在門邊玩兒的少年脖子上,面容如霜:「不說?」
少年早在門板被踹落的時候便嚇呆了,這下更是一動不敢動,眼珠子往他娘那兒微移,顫著聲音道:「娘……」
「別!別殺我兒子!大俠……我說我說!」婦人撲通地跪倒在地,方才數銀子時的洋洋得意全然消失無蹤,僅剩軟弱到地底的卑微,「是鎮上的李公子……是他搶的人,不關咱們的事啊……」
單逸塵面無表情地掃了眼擺滿屋子的銀兩,冷笑一聲,反手長劍入鞘,旋身離開了這個陰暗的屋子。
若是阮墨有個三長兩短,他必定回到此地,手刃這對為錢出賣親女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