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殺手與小寡婦(十一)
之前帶著阿棠是為了讓他認人,從南裕村離開后,單逸塵先把阿棠送回落雲村,讓他乖乖待在家裡等,而後才往鎮上趕去。
他曾到過鎮上幾回,對那名李公子略有耳聞,惡名在外,自己妻妾成群不說,還曾多次強搶民女,一旦被他看上眼的,便要不擇手段收入後院,肆意玩弄,絕非良善之輩。
小鎮已至宵禁,大街小巷皆黑燈瞎火,所幸單逸塵目力極佳,憑著記憶中的路線,很快便尋到了李公子的宅院,一躍而上,立於房頂觀察宅內情況。
因著李公子為商賈出身,家中不如官員那般防守重重,已然暗下的院落僅有幾名下人提著燈籠巡視,他並未花費太多力氣,便穿過外院,潛入主人居住的內院之中。
四處一片漆黑,無法憑燈光辨明阮墨的所在地,單逸塵只得使輕功躍於各屋屋頂,逐一排查。
月色清輝,瑩亮的月光灑落於院內一方池塘,泛著白晃晃的波光,他無意間垂首掃了一眼,卻足尖微頓,猛地躍至池邊,俯身拾起一條草編鏈子……是阮墨手腕上的那個手鐲。
他收入懷中,抬頭望向離這處最近的屋子,重新躍上屋頂,半跪下來,輕輕揭起一塊房瓦,悄無聲息窺視屋內的物事。
看不見人,靜得沒有一絲動靜。
未幾,不遠處似是有人往這邊走來,單逸塵迅速躍下屋頂,背貼屋子后牆靜立,聽來者推門進了屋內,才繞過西牆,緩緩往前門靠近。
昏黃的燭光被人點燃,在薄薄的窗紙上一點一點透出來,微微搖曳,有說話聲隱隱傳出,聽不真切。
他捅破一小格窗紙,單眼朝裡面望去,借著比方才明亮許多的光線,終於看清房內東北角站著一名男子,抬手將燭台置於他左側的木架二層,然後慢慢屈腿蹲下去。
這男子肩背頗寬,將他身前的物事完全擋住了,單逸塵一直緊緊盯著,等到他欺身上前,頭往一側埋去,終於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是阮墨!
她的嘴被塞住了,發不出聲音,雙手被反綁於身後,衣襟剛被扯得大開,露出半邊白皙香|肩,男人正埋首親吻著那處柔嫩肌|膚……
單逸塵看在眼裡,只覺一股火猛地衝上頭頂,燒得他理智全無,待回過神來,手中的長劍已直直刺入那個男人的背脊,鮮血汩汩而下。
正中心臟,一劍斃命。
「唔唔……」微弱的聲音傳入耳中,他抽出長劍往側邊一揮,入鞘,另一手提著斷氣男人的后衣領,揚手將其扔得老遠,這才俯身將女人口中的破布取出,又將她的雙手解綁,正要給她拉好衣襟,手背上卻落下了幾滴溫熱的淚。
她……又哭了。
「對不起。」
單逸塵給她擦了擦,她卻搖頭不讓他擦,伸臂環上他的脖子,哽咽道:「回家……帶我回家……」
他什麼也沒說,一把將她攔腰抱起,順勢抬腿往木架踢了一腳,冷冷看著燭台傾倒墜落後,隨即身形一閃,隱沒於濃重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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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雲村。
阿棠一個人在家不敢睡,點著燭火,邊編著草螳螂,邊等爹娘回來。
編到第十隻的時候,木門外終於傳來腳步聲,他立馬跳下圓凳跑至門前,聽見爹的聲音才拉開門閂:「爹……娘她怎麼了?」
單逸塵並未回答他,徑直抱著阮墨進房,輕輕安放於他平常歇覺的榻上,然後才折返到外屋,對他道:「你娘睡著了,我照顧她,你自己睡一晚。」
「娘親生病了?」阿棠從未見過娘親被爹抱著走的,擔心道。
「沒有。」單逸塵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去睡。」
有爹在,即便發生什麼事,他也能擺平的,阿棠放心地打了個哈欠:「好,知道。」
單逸塵看著他回了另一邊的小房爬上床躺好,滅了燈,先到屋后洗去一身血腥味,赤膊到灶房燒了些熱水,抱著阮墨給她擦身子,又換身乾淨的衣裳,才重新放回榻上。
她一直不曾醒來,許是被李公子下過迷藥,這會兒起效了。單逸塵扯了被給她蓋好,垂眸看了她一會兒,還是躺下來,將她連人帶被抱在了懷裡。
兩人成親后,他從未提過要與她行夫妻之實,是因為顧慮她的感受。這事兒本就成得倉促,即便她親口說過自己心甘情願,他也無法完全信服。他知她仍是清白之身,只要他不跨越那一步,若有朝一日她改變主意,想離開此地,離開他,也不會有任何負擔。
然今夜,他才發現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看見那個男人如此對她時,有一瞬,被衝天怒意激起的,那股久違的屠殺快感猛然襲來,直想將整個宅院屠盡,以發泄滿腔的怒火。
若不是她哭著說要回家,若不是她依舊完好無損地埋入他的胸膛,那股熾烈的殺意不可能平復下來。
他根本,無法容忍別的男人那樣對待她,哪怕只是碰她一根青絲,也不可原諒。
她溫柔善良,體貼細緻,好得他只想藏起來,不叫旁人看見。
想獨佔她,想要她只屬於他。
她是他一個人的娘子,現在是,將來也是,誰也不能搶走。
他絕不放手了,絕不。
……
阮墨睡得並不安穩,那張猥瑣噁心的臉如同夢魘一般,不斷出現在她的面前,將她驚醒了一回又一回。但每每睜眼,便能看見單逸塵眸光沉靜地看著她,冷峻的面容如此熟悉,莫名便令她安下心來。
「莫怕,我在。」他總是用力地摟緊她,不厭其煩地貼近她的耳畔,沉聲低喃。
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縈繞鼻間,他低沉的嗓音如斯溫柔,她埋首於他的懷裡,忽的有些分不清,此時此刻的安然,到底是夢境抑或是現實。
如若是一場夢,為何她竟沉溺得不願蘇醒?
為何……?
終是一夜沉眠到天明而不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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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昨夜睡得晚,加之頻頻醒來,直到後半夜才算真正睡去,翌日阮墨被顛醒時,天已然亮透了。
她揉著眼坐起身來,發現自己竟在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內,阿棠也在,正靠在角落低頭擺弄他的寶貝們,並未注意她這兒的動靜。
「阿棠……」
「娘,你醒了?」阿棠笑著抬起頭,攤手讓她看前面成列成陣的草螳螂,「看看我的螳螂軍隊!」
「咦?你哪兒來這麼多的……」明明前幾日她看見小傢伙的「寶箱」里存的才十隻左右,這裡少說也有三十多隻了。
「都是昨晚等你和爹的時候編的呀。娘你到底……」阿棠突然想起爹叮囑過他不可問起昨夜之事,立時停住話頭,掀開車簾看窗外風景。
阮墨剛睡醒,頭腦尚有些迷糊,也沒在意,看了看另一邊角落堆起的幾大箱子,疑惑道:「阿棠,我們這是去哪兒?」
「爹說要帶我們去別的地方玩,不回落雲村啦。」阿棠還小,對落雲村的感情不算太深,所以聽說要四處遊玩,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心裡的雀躍都寫在了小臉上。
不回落雲村?
嗯,她想也是,那這些箱子大概是行李了。
難為他任由她大睡懶覺,一個人收拾了這麼多東西……
「你爹呢?」
阿棠朝門帘外揚了揚下巴:「那兒。」
阮墨點頭,膝行幾步過去撥開門帘,一探頭便瞧見揚鞭趕馬的男人,俊美的側臉沐浴在晨曦之中,依舊冷漠,卻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
單逸塵從車裡傳出說話聲便曉得她醒了,一直側耳聽著,等她出來才轉眸看她,一看便禁不住勾了勾唇角,伸手在她眼角處抹了抹。
她不明所以,待反應過來后,頓時窘迫得飛快捂住了臉。
他眸中的笑意更甚,趁她雙手皆忙著遮臉,長臂一伸將人兒摟到懷裡,低聲道:「捂著做甚?」
「我醒后還未洗漱,邋遢得很,你定要嫌我難看了……」
她的聲音悶悶的,卻聽得他心情愉悅。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她若非心裡喜歡他,又怎會擔心他嫌她難看?
「不會。」單逸塵柔了眸光,垂首在她的手背上輕啄了一下,看她如觸電般將手放下來,湊近她耳畔道,「我的娘子最是好看。」
阮墨這回當真是羞紅了臉,一手抵著他的胸膛推了推,別開視線:「你趕車也累了,我……我去給你倒水。」
說罷便一骨碌翻身回了車內,等再次出來時,明顯已是梳洗過的模樣了。
單逸塵也不拆穿,就著她的手喝盡杯中水,猶覺得不解渴,目光落在她剛被水滋潤過的嫩唇上,心念一動,突然扣住她的腰不放人走了,緩緩低語:「娘子,為夫是否……未曾親過你?」
他的俊臉近在咫尺,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阮墨睜大雙眼,只覺心頭跳得快如鼓點,愣著不知作何反應。
男人微微勾唇,不再猶豫地吻了下去。
他曾以為,失去了親人的自己,從此只能孑然一身,獨活於世,卻不料老天眷顧,讓他遇見了這個女人。
她會在他傷重時悉心照顧。
她會為他而心疼流淚。
在地里幹活時,她會過來給他擦汗遞茶,柔聲勸他莫要累壞自己。
每回打獵歸來,他都會看見她做好了飯,站在門邊等他。
……
若有人能溫柔相待,誰願孤獨終老?
他攥緊了她的手,餘生便再無遺憾。
遠方旭日高升,柔和的晨光漸漸強烈,最後化為刺目的白光,籠罩於天際。
又是一場夢醒,一場夢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