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離魂境(3)
宋祁穩住了步伐,幽暗的月色中四周全然化了虛影。腦海中不斷映出寧書槿的音容笑貌,可瞬息之間忽就轉變,變作了她手持匕首同他對打的場景。
烈日當空,適時微風自湖邊掃過,寧書槿一身月白色長裙在湖麵上旋轉作一個水花似撒開,他以扇化劍立在上方,從容淡定開口,“這家主人出了大價錢,讓我務必保住他那愛妾的記憶,你說我是當等你為她蝕骨之後辛苦勞力剔骨好呢,還是如今將你攔在這外頭,省些功夫呢?”
記憶中說完這話,寧書槿便似炸了毛的小貓似的,揚起精致小巧的臉怒道,“宋祁,一年之內搶我幾單生意你還有沒有點江湖道義?”
自是沒有。他搖頭,寧書槿便將那匕首比作飛鏢朝他丟來,可許是眼神差了些許,宋祁身形動也未動,身旁一陣凜冽冷風吹過去,卻是鐺一聲將寧書槿那精雕著紋飾的匕首釘入了他身旁湖邊上的木欄杆裏。這等身手,宋祁似料好了一般,躍身便從欄杆上躍上,自湖邊上踏著枯荷葉而過,濺起點點水花,不多時便翩然落到寧書槿身前。
寧書槿手腳齊上,一招一式同他對打。他好似很有心情一般,也不覺她動作慢了些,柔了些,似要指導她些功夫似的,邊打還邊評論道,“這拳著實弱了些,若是打打街頭那些混混,還勉強可以。但是用來打我,寧姑娘,你不覺得輕了些嗎?”
寧書槿聽到更是怒了,將平日裏懶得修煉的招式全都用上,勢必要同他一爭高下。她一下換了招式,宋祁倒有些出乎意料,須臾之間落了下風,被她一掌劈到了衣襟。寧書槿得意一笑,還沒來的及為自己喝彩,倒又是自袖中取出個調皮可愛的夢貘,笑對他道,“你既是剔骨師,也不必太過憂慮別人,還是先想想你自己吧。”說著便將又一個輕身躍到他身前,對比起來。
兩人打鬥不下百招,宋祁卻是漸漸退讓,不多時退至湖邊,寧書槿卻全然不覺似的還要向後,宋祁一怔,倒讓寧書槿回身鑽了個空。她素手自他額間飛過,便已然輕巧取下一滴額間血,笑著喂那夢貘喝下。
那小獸很是通靈,喝了之後也不顧他折扇抵擋,一下便躍入他身體裏。
那瞬間仿若是入夢了一般,宋祁在湖邊定定站住,寧書槿在一旁輕笑,清風拂過,竟也不似她一般令人動容。而宋祁卻將手中折扇一擲,那扇麵唰一聲徑自打開,在空中畫了個半圓,又在他身前停住,半晌之後,那扇麵猛地合攏化作一道劍光,直貫人他額間。
原來他從前竟都是這樣剔骨的,往事在腦海中如皮影戲般演完,宋祁撐住身子起身,回首一看那屋內一片寂靜。寧書槿同謝博山兩人不知怎地就打了起來,而宋媛在一旁冷眼相看,不知當是怎樣的心態。
眼見寧書槿要落了下風,宋祁不由得多想,猛就從屋頂上躍上,落地時衣襟掃落桌上的文案,筆墨濺了一地。宋祁回首,見素淨的長衫上墨跡點點,心中就似添了堵氣,抬眼看寧書槿正也回頭看他,須臾之間又被謝博山一掌打中了腰際。
不容宋祁多想,他將手中折扇打開,方才那浮現的記憶再次湧上心頭,他將體內氣力灌於指尖,還未發力,心中默念著將折扇化劍,一抬眼,便見一道劍光從扇中閃出。
宋祁一躍上前,將寧書槿一把拉入懷裏,腳尖一點向後蹬地,將寧書槿帶出了謝博山拳掌籠罩的圈子。這一瞬間,便又將寧書槿推開,全身氣力灌於折扇之上,猛地上前。
謝博山見宋祁躍下雖不甚意外,可這下見宋祁招招拚命,倒有些吃驚,慌忙用盡了功力前來應對,可兩人旗鼓相當,打鬥了半柱香的時間,一時誰也占不了便宜。見二人爭持不下,寧書槿卻在一旁立不住了,忙走到看好戲似的宋媛身邊,想要將她拉過問話,可手方才伸出去,宋媛本能似的將袖中銀針飛過,寧書槿忙閃身一躲,那銀針釘入身後木窗。
“宋媛?”寧書槿失神,莫不是這宋媛當真被青玉案反噬,在這結界幻境中失了神識?
她這一問,宋媛倒是住了手,頗有些玩味似的回問她,“你是誰?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快別鬧了,我哪裏是隻知道你的姓名啊!寧書槿心中一聲長嘯,可麵容上不動聲色,如今在這離魂境中隻有她與宋祁二人清醒,倒真的需要一番商議,才能商定如何將宋媛帶出幻境。如此一想,寧書槿倒也不著急同宋媛繼續談下去,回首看宋祁同謝博山,兩人仍還在拚了命似的用盡了全力,可都從對方身上討不到半點便宜。寧書槿一愣神,宋祁身上的功夫自失憶後失了大半,可如今細看倒好似恢複了一般,可情勢緊急,寧書槿隻好收起疑慮,對著宋祁喊道,“宋祁,快打了,我們先撤。”
這一聲大喊,喊亂了謝博山同宋祁的步伐,兩人雙手纏鬥住一起頓住,聽聞後又相顧一望,宋祁心中應了一聲,便要抽身,而這時謝博山不知為何看向了宋媛,失神瞬間被宋祁退出了身旁數米。
這一退,宋祁便拉著寧書槿一躍上了房頂,自那破損的地方出去。外頭星光點點,很是醉人的風景,可寧書槿與宋祁來不及細看,自屋脊上一路躍過去,猛地在挑出的飛簷上立定。
而夜色下,寧書槿這才看清宋祁身上一陣幽幽的藍光,方才在屋內燈火通亮,她才沒有察覺,瞬間怔住將手指輕點著他的衣裳,“宋祁你?”
宋祁低頭,也不知該作何方法,瞞是如何都瞞不過去的,倒不妨直接回應,“嗯……”嗯一聲過後,才組織好了要說的言語,“大概是因為青玉案引出了我體內的夢貘。”
所以他恢複了記憶?寧書槿猛地又是一下抬頭,在屋頂上站不太平穩,身形一閃幾乎要跌落下去,而宋祁大手一攬將她摟住,她才站定。
這一站定,又要伸手去推宋祁。
宋祁一把手將她雙手束縛住,當真是個急性子,“可我還沒有想起什麽事。”說著便又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委屈樣子來,“阿寧你幹嘛這麽急著推開我?”
寧書槿住了手,卻半句話也不說,心頭不知是喜還是驚,刹那之間又恍若有些許心悸,怕他不知會怎樣看待這大半年來的感情。
而宋祁這頭說著,見寧書槿低頭不語,雙手便將她手鬆開,繼而捧起那張小臉,認真看著她的雙眸說道,“莫不是阿寧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虧心事?若真是如此,倒不防以身相許,興許我就會原諒你。”
這話被晚風吹開,寧書槿聽到好似慢了半拍似的,“你說什麽?”
宋祁卻也不說第二遍了,隻捧著她的臉挑起一個笑,“如果你不願以身相許,我倒是也不介意。”說著便俯首下來。
宋祁的臉忽然放大,寧書槿似還能透過夜色看見宋祁清澈映出她麵容的黑亮的眸子,而下一秒,唇上一陣溫熱,宋祁將手墊在她腦後輕揉著,一陣頭發發麻的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寧書槿愣在了當地,須臾之後宋祁似哭笑不得輕聲提點她,“閉上眼睛。”
為何要閉上眼睛?寧書槿頭腦一白,來不及多想便順從宋祁的話閉起眼睛。閉目之後唇上觸碰的酥麻感不斷,而寧書槿腦子一熱,猛地就嗅到夜色中傳來甜甜的金桂花香,還有盡在耳畔的風簌簌而過的傳竹的聲音。
半晌之後,宋祁將她鬆開,見她雙目仍是緊閉,又是一笑,“睡著了?”
寧書槿猛地睜開眼睛,“沒有!”而這一睜眼,方才醉人的花香同那動聽的竹音都好似化作了一片空白的淡淡的影。
許多年後,寧書槿一人坐於庭院之後憶起往事,那晚桂香如何、竹影如何倒真的是既不真切了,隻記得宋祁嘴角含笑,而那清冷的聲音透過涼涼夜色,竟也沾染了幾分溫柔,那句“你若不願以身相許,我倒是也不介意。”更是時時縈繞在耳。
宋祁又是一笑,將手自寧書槿腦後收回緩緩而下,環住她的腰身。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她有些犯暈,而兩人一時相對無語,寧書槿漸就收回了心緒,懷中溫度正好,暖了這徹骨的晚風,寧書槿緊抱著宋祁,才緩緩開口問道,“宋媛當真是不記得我們的,我們要如何,才能走出這幻境?”
聽聞此言宋祁卻是身形一怔,嘴角一直上揚的角度忽就下去,因兩人環抱,見不到對方的麵容,他斂了笑意,卻隻得裝作輕快似的,問道,“阿寧,這離魂境,隻有觸發結界的人的人才會記得自己在境外的事,你猜想一下,你和我,誰才是觸發結界的那個?”
這還用問麽?寧書槿不答。心中卻已然有了答案,白日裏自那巷子她是不是本就不該取出青玉案,不僅將宋媛害得昏迷不醒,還連累宋祁同她困在這幻境,而這一想,又有些困惑,“那你是如何進來的呢?”在這幻境中一切事情發生得都太快了,她一直想問來著。
宋祁將手放至她頭上,輕揉著那柔軟的秀發,倒讓他心情舒緩許多,“你不是問過了,我說,你既來了,我自然是要跟著的。”
原來她竟問過了?寧書槿疑惑抬頭,那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星光隱去,竟讓人覺得莫名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