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離魂境(4)
夜涼如水,須臾之間卻又似鬥轉星移,恍然天已經大亮。寧書槿同宋祁自屋頂上來,也不敢再現身,隻好偷偷躲在暗處,觀察著宋媛與謝博山的動靜。
日上三竿,那漸涼的秋風吹來陣陣桂香,宋媛才慵懶地自謝博山的臥房中出現,一身墨綠色的衣裙似隨風搖曳,步步生風。頭上不著步搖也不帶發釵,僅一發帶束著,片刻之後謝博山自房中躍出,對著宋媛就是一掌風劈過。宋媛也不回身,一個旋轉便閃至一邊,而手中防備的動作很是嫻熟,不多時已讓同謝博山熟練地對打起來。
寧書槿在房梁上細看著,竟覺得有些似往日她與宋祁打鬥的場景。而回頭細看宋祁,他眸子中清晰映出宋媛同謝博山纏鬥後不舍分離的身形,似有察覺般,回首看她。一時四目相對,寧書槿心神一悸,忙將頭轉過別處去。
宋祁一笑,“阿寧,以前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般害羞的樣子?”
誰害羞了?寧書槿回頭瞪他,而兩人這頭對話還沒結束,餘光卻見越娘奔奔跳跳過來,一見宋媛卻朝謝博山身旁湊近了些,似對宋媛很是討厭。
寧書槿忙又將視線轉過去,宋媛淡然一笑,可袖中暗藏著的銀針卻很是按捺不住,手背處因極力壓抑著自己而暴起青筋。
“你說,這幻境是因我而觸發,可究竟與宋媛和謝博山有什麽關係?”寧書槿疑惑問道。
“這我如何知曉?”宋祁將折扇取出,輕輕一搖,空氣中沉積的桂香似須臾間飄散開來,他往寧書槿身旁挨近了些,“莫不是你同這謝博山還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往事?”語氣酸溜溜的,也不知是否隻是在說笑。
寧書槿橫掃他一眼,這怎麽可能,她又不如他一般被夢貘附了身。想著,卻見宋祁身上那一道幽藍幽藍的光散盡,樣子也同往日沒有任何區別,“你……”
“怎麽了?”見寧書槿欲言又止,宋祁將手搭過去,還未靠近,卻猛然見寧書槿身後一黑影閃過。
這青天白日的怎穿了這一身的黑,著實讓人詫異。宋祁正想著探過寧書槿的身子,往後看得更仔細些,可寧書槿卻被宋祁一帶,身子往後一退,險些掉了下去。宋祁忙將寧書槿拉住,這一摔一拉之間,那黑影已然到了身前,宋祁尚未看清來人的容貌,那黑影卻唰一聲到了他身後,站定的瞬間手中似還拿著那墨綠色的香囊。
宋祁探手入懷,懷中香囊不翼而飛,而香囊中的青玉案,更是已然不見。回首一看,卻隻能見那黑影之處一道幽藍的光閃過。
“我去追。”宋祁撂下一句,忽就輕點房梁,躍身而走。
自房梁到屋頂,宋祁僅能見一黑影,忙跟上去。可不斷在這房頂上跳躍,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走過了大半個坊市,竟也追不上那黑影。眼見著那黑影躍入一湖中不見,宋祁在房頂上站住,放眼環顧四周,已然認不清是何處。
秋日豔陽溫暖,宋祁站了片刻,隻覺得身上的陽光甚是讓人覺得慵懶,便在屋頂上一下子坐下,將懷中的折扇取出,這一扇一扇之間,鼻尖竟嗅不到那醉人的桂香,而自下而上忽一陣醇厚酒香傳來,宋祁躡手躡腳將房頂上青色的琉璃瓦揭開,才發現下頭是個酒坊。
一下驚覺,那酒香便不斷飄入,宋祁將琉璃瓦合攏,本想躍身下去討個酒喝,可如今無人作伴,而寧書槿還在宋媛那處看著,這一想便要折身返回,正抬了腳,忽自瓦片處傳來一陣喧鬧的打鬥聲。
“陵遊,住手!”
清脆如落珠般的聲音傳入耳內,宋祁抬腳的動作一頓,陵遊不是自南詔回了後周麽,竟怎麽會在大梁境地?宋祁將琉璃瓦再次揭開,便見方才熱鬧的酒坊內僅剩了數人。
陵遊身穿月白色長袍立於一端,手中還握著長劍,眼神中充滿肅殺之意。在他四周圍繞了四個同樣手中執劍的人,看那藍色短襖的跑堂裝扮,似在此地等候了陵遊許久。而水兮躲於櫃台之後,眼眸中水霧彌漫望向陵遊,似乎很是擔心。
宋祁心中疑慮一重更甚一重,正想著在房頂看了究竟。可那四人同陵遊站定對峙,過了許久還是維持著一動不動。
宋祁扶額,要不,他回去將阿寧帶過去,看看到時候打不打得起來?
如此一想,那四人卻猛然間動手了,四人在東西南北各一處方位站定,四柄長劍同時對準陵遊發難,而陵遊動作極快,雖腹背受敵,可短時間內卻遊刃自如。宋祁趴在房頂上的身形許久未變動,久而僵硬,正換了個姿勢,而酒坊內形勢一變,陵遊被其中一劍橫在脖頸之前。
這便輸了?宋祁困惑不已,可又還沒動手,便見陵遊自那人身後閃過,一劍封喉。而自那人懷中,還抽出了一個蓋著密印的信封。
那信封上蓋著的是後周專用的通體漆黑卻在額前留了朱紅的半虎紋印。宋祁兩眼忽就放光,腦海中似又有什麽東西被刹那間喚醒。
四月春光乍暖,大梁城一處山腳桃花爭相盛開。宋祁那時因得了空,應了數位師兄弟的邀請,一同到那處山腳去。可待到了那裏,才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見到了寧書槿。
桃花雖美,可她一人一月白色長裙竟也不失桃花姿色。幾個相熟的卻不知曉寧書槿身份的師兄紛紛似動了心,慫恿著要上前去,被宋祁以扇化劍忽就攔下,記憶中他似還是帶著笑同師兄們說道,“那漂亮的小姑娘我是見過的,聽說是大梁某個大臣金屋藏嬌了的,幾位師兄若是當真感興趣,惹出了點什麽事兒來,被師父知道可就不好了。”
他這一番話說畢,那原本興致勃勃的師兄們忽就散了興致了,紛紛四散開來,那時賞花踏春的嬌俏女子很多,不多時他在人海中尋得幾抹月白色的身影,可皆不是寧書槿。
一時興起,他忽就起了尋她的興致,穿過大片的桃花林,在後山腳一處溪流穿過的偏僻之地,寧書槿挽起了袖子,竟然是在?——抓魚。
許是真的太出乎意料,宋祁一下子沒能忍住,笑出了聲音。
寧書槿應聲回頭,一縷暖陽自她側臉閃過,打在她發間的步搖上熠熠生輝。她開口便是,“怎麽走哪都是你?”
宋祁一笑,那時他數日前才壞了一單她的聲音,“你當我想看見你?”
若是不想你倒是消失啊?寧書槿抓魚的動作停下,忙從及膝的溪流中起身,將衣物整理,“那你倒是快點消失啊?”
“這山腳桃林溪流又不是你家的,我怎麽不能在這裏,”宋祁靠近,“我今天心情好,想要抓幾條魚,不可以嗎?”
寧書槿一愣,似沒料到他會這般回答,身子朝邊上側了側,指著那抓魚的魚叉便大方笑道,“你厲害你抓啊。”溪流雖淺且輕,可那魚好似成精了一般,竟讓她大半日沒有一絲收獲,若是宋祁當真能抓到,她從中占個小便宜,倒是可以。
若不是此後忽生禍事,這倒是一段美好的記憶。宋祁朝著陵遊的方向看過去,隻見此刻那行刺他的人倒了一個,而那三人也慌亂逃了,水兮自櫃台處慌忙跑出,詢問陵遊是否有事,被他一把擁入懷裏。
而記憶之中,宋祁將魚叉拿起,正淌入水中,正盯著平靜如鏡的鏡麵找魚時,那身後一片桃林忽就驚鳥飛起,飄來陣陣濃重的血腥氣。
他回過身去,寧書槿已然又不見了蹤影。心神一慌,他將魚叉拋下,忙穿入桃林。不多時便找到了寧書槿。
她半蹲在地上,因月白色的長裙及地,沾染了紅色的血跡。那桃林中躺著數具屍體,餘溫尚熱,寧書槿似很想上前看清楚情形,可又好似有些怯弱,一時間在那裏站定。
他走上前去,邁腳被踢到一個銅製的牌子。
上頭是通體漆黑卻在額前留了朱紅的的圖式,他下蹲揀起,抬頭便對上寧書槿的眸子。
“怎麽遇到你,”寧書槿一字一頓,似糾結又氣結,“就一定不會有啥好事?”
這可能怨他麽?宋祁哭笑不得,將那幾具屍體一一細細看過,皆是一劍封喉很利索。正要同寧書槿說,身後卻又是一陣響動,一回頭,墨綠色的長衫占據了全部視線,那些不知跑到何處遊玩的師兄倒是難得聚齊了,一見宋祁同寧書槿一起,地上還躺著屍體,個個下巴掉地嘴合不攏了,其中一個指著宋祁便結巴道,“宋師弟……想……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啊!”
他是個怎樣的人啊?宋祁倒也是很想知道,可查看屍體完畢,便起身,將袖中折扇取出,輕搖起來,折扇搖出的風混合著桃花香和血腥氣,很是詭異,他看向寧書槿,“你說我是怎樣的人啊?”
寧書槿不答,卻將素手指向那銅製牌子,“那是什麽?”
宋祁也不曉得,而隔著數步的距離,眼角的師兄替他回應,“那是後周專用的半虎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