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離魂境(5)
後周的專用半虎紋印怎會出現在此地?宋祁很是好奇,眼下見陵遊同水兮相擁著出了酒坊,便忙跟上去。穿越大半個坊市,從日頭正猛走到夕陽斜照,宋祁才總算得知了陵遊此行的目的地。
入目處,謝博山笑的不知真假,將陵遊迎入府中。既回到了這處,宋祁忙四下搜尋,不久在幽暗處見到寧書槿,已然昏昏欲睡。
可那刹那之間,寧書槿抬頭,也正撞上宋祁的目光,朦鬆的眸子一亮,就要起身往他這處來,可究竟是在暗處藏得久了,起身便覺得眼前眩暈,幾乎跌到地上去。宋祁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扶住,腦海中桃林的樣子同眼前人重疊起來,他不由得一笑,語氣便比往日裏柔了幾分,“怎麽方才半日不見我,就這般激動了?若是下次我再離開得久些,你是不是就要直接暈倒了?可你若是真暈了,我可抱不動你的。”
這話一說完,寧書槿卻是一掌將他推開,臉頰飛過一片紅暈,“你胡說什麽?”
宋祁又是一笑,“哪裏是胡說……”記憶中浮現的那些因二人身份橫亙說的,才是胡說。
嬌羞過後,寧書槿抬頭,見宋祁全然似陷入了沉思之中,便忙又咳嗽了一聲扯回到正事之上,“你追那黑衣人這麽久,可追到了?”
宋祁將頭一歪,將寧書槿因為昏昏欲睡碰倒在一旁的步搖扶正,“沒有。”說完便又想起陵遊入府一事,“方才你可看見陵遊了?”
陵遊?寧書槿擰眉,方才她瞌睡了好久,卻是什麽都不曉得了。
宋祁低頭見寧書槿眼眸中寫滿了疑惑,便知曉她是不知道了,便從頭將追黑衣人以及遇到陵遊的事情說了一通,末了提及陵遊入了謝博山府邸,隻是將回想的記憶那段抹去。
說完寧書槿便又起了精神,一把將他扯過便要藏身入府裏去,被宋祁一把拉住,“這般偷偷藏進去?”
寧書槿頓住身形回頭看他,不然呢大哥,難不成她二人還能光明正大走進去,且不說宋媛不記得她二人了,就算記得,謝博山這層關係擋著,進入也是找死。
“你怎麽就一定覺得這謝博山不是好人?”宋祁將寧書槿扯住他衣袖的手鬆開,自懷中取出折扇,此時日頭正下西山,那房簷遮住的一角沒了光亮,遠處豆苗大的燈光點起,映出二人分明的樣子。
寧書槿一下頓住,“難不成你覺得他是好人?”
“這世上其實哪裏真的有什麽好人與壞人之分,這著實深奧了些。”宋祁本還想從頭跟寧書槿說起,可見她眼底按捺不住的急切,便忙淺顯些說來,“你見世人說博山樓做的是殺人的買賣所以說謝博山是壞,可從宋媛師姐那麵來說,謝博山對她溫柔體貼又不是壞。究竟不過是你們站的立場不同罷了。”
這一番說完,寧書槿卻是又是偏頭,也不知宋祁究竟說了些什麽,忙晃著腦海問道,“重點呢?”
宋祁以手扶額,“我覺得他不壞。”
寧書槿又是一晃,“然後呢?”
宋祁將手放下,“所以我們從正門進去吧。”翻牆蹲牆角著實是太累人了。
“想都別想。”寧書槿總算聽出了個重點來,可橫眉一掃,卻是如何也不肯答應。宋祁執拗不過,便隻好隨她去了。
而這頭寧書槿與宋祁爭執許久,陵遊卻引著水兮同謝博山入了席了。
入席許久,酒菜上齊。陵遊與謝博山推杯換盞之間,宋媛卻忽然自後院出來。到了正廳,見陵遊在,似相熟一般,也不行禮問好便直接笑道,“溧陽王倒是閑的緊。”這話一說完,餘光瞥見水兮,又是一笑,“這是打哪帶來的漂亮姑娘?”
水兮自席間起身,行了一禮,卻不說話。
陵遊一笑,將水兮拉下。
寧書槿同宋祁俯身偷偷溜進去,正見了陵遊將水兮拉下的那一幕,自後方的角度,正見陵遊水中動作很是迅猛,不似南潯水鄉見到的那般。寧書槿湊近了一些,可終究隔著不甚近的距離,究竟水兮是如何反應,她也看不清。
而她這左探右探,腦海晃在宋祁眼前,晃得他心悸。那隨著晚鑽入鼻尖的發香似曾經入體的夢貘一般讓他難以抗拒,他正想伸出手去將寧書槿攬入懷裏,寧書槿卻猛然一個回頭問道,“你瞧見宋媛做什麽了嗎方才?”
宋祁尷尬頓住,這一下問的他心虛,忙抬眼看過去,而那席間人影全無,靜悄悄的,場麵很是平常看不出有過打鬥,不知發生了什麽,於是便隻好老實答道,“沒有。”
這一答完之後,寧書槿失望將視線又轉了過去,一個轉身的瞬間發絲飛揚輕掃在宋祁臉上,癢癢的,似小獸在他體內不斷衝撞,卻不盡全力,讓他有所知覺而不疼痛般。
宋祁這下摒了雜念,仔細看將過去,不多時才又見有人出來,不是宋媛也不是謝博山,而是姍姍來遲的越娘。越娘見四下無人,也同寧書槿一般疑慮,一下子便開口喚了下人來問,“樓主同那個宋媛呢?還有今日入府的兩位客人,都去了哪裏?”
那丫頭瞧了兩眼,見四下無人,自己也竟沒發覺眾人是何時離開的,便一下撲到在地,“小的也不知道啊。”
越娘作勢要走,順勢踢了那丫頭一腳,“要你等閑人何用。”話畢便走。
寧書槿盯著那處眼睛眨也不眨,“究竟是出了哪裏?”方才她不過瞌睡了數秒,竟就出了這般詭異的事,當真可氣。
宋祁看了許久,也終究找不出什麽蛛絲馬跡。見那正廳之上沒個人影,倒一把將寧書槿拉住,附耳說道,“既然那處無人,我們何不過去看看?”
耳邊忽溫熱的風吹動,寧書槿猛然打了個寒顫,見是宋祁附耳在旁說話,倒認真思慮起來,想了數秒,覺得確實有理,便也不反對,直接就著宋祁牽著,往正廳走去。
到了那正廳,才見這席間並不是真的一亂不亂,四下酒杯撒地,而飯菜全然未動。
宋祁走近了一些,覺得那酒香很是熟悉,便將倒在一旁的酒盞拿起,放至鼻尖輕嗅,腦海中那一夜酒香醇厚醉人,正是這個味道。
宋祁靈光一閃,卻是不動聲色,見寧書槿四下搜尋,便走過去,問道:“可找到什麽了?”
寧書槿回首,眼眸中似失望之意難掩,沮喪道,“沒有……”
宋祁便就勢一把將她攬住,擁她入懷,一湊近便嗅得那發香醉人,見寧書槿這般模樣,倒真像她自己圈養的那些小獸,忍不住寬慰道,“不急。若是這幻境最終無法破除,我同你一起,過一生一世也是好的。”
寧書槿被逗得一笑,將他輕輕推開,嬌嗔道,“誰要同你一生一世困在這兒了?”
這幻境有他相伴雖好,可終究是個幻境罷了,在現世之中,可不知他們究竟如何了,宋媛昏迷不醒,他們也墜入了幻境。
如此一想,倒真是心驚,忙問道,“我們……”
宋祁打斷她的疑問,“不會有事。”說著便又是順勢將寧書槿牽起,“都不會有事的。”
這般耽擱了半晌,宋祁也不藏著了,將酒香一事說出。寧書槿瞪大眼睛,這酒香同幻境有什麽關係?
宋祁笑道,本來確實是沒有關係的,可就巧在,那夜水兮墜江,陵遊買醉。
“那又如何了?”寧書槿仍是摸不著頭腦。
“我猜想,那夜的水兮,倒可能不是水兮。”宋祁道,不止是那夜的水兮,甚至那南潯水鄉救下陵遊的兩個人,分明可能就隻是一個人了。
“這是什麽意思?”見宋祁臉上無笑,一臉肅穆,寧書槿倒也認真思慮起來,莫不是這水兮有什麽隱情?
“輕韞。”宋祁又是一笑,“水兮曾說起她幼年落水被輕韞所救,才有了她同水兮一般模樣的樣子,可我料想,可能那時,水兮便已然不是水兮,許是早就死了。可輕韞方才化靈成精,不明所以,魂魄分離入了水兮體內,將自己當做了水兮,也不可知。”
“你怎會有這般猜想?”這一番話雖說的離奇,寧書槿卻下意識覺得十有八九是真的,忙又提問起來。
宋祁低頭,見地上灑落的酒盞驀然化作了粉塵,衝寧書槿一指,也不言語。
寧書槿低頭,那粉塵遇風即散,在桂香四溢的正廳內顯得很是詭異,那散粉吹至四處,散發出一陣淡淡的水腥氣。
師父陌塵的話驀然回響在耳邊,“亂世多而精魅生,阿寧你要記住,我們蝕骨之人,既養夢貘,就要相信這世間一切怪異之事,饒是不信鬼神,可不知不敬畏這萬物生靈。自然之法,但在一念之間。”
越過陌塵的言語,是塵封在大箱子裏的泛黃的典籍,濃墨已然在歲月的光染之中褪盡,餘下清淺的筆墨提醒眾人道:水精生於亂世,出則無魂。以人魂縛之,可驅。
寧書槿抬頭,忽就動了,雖現世大梁、大周、後周、西夏諸國之間沒起大戰禍事,可天下之亂,已是定勢。
“那水兮,不,那是輕韞,”寧書槿問,“可知道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