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樓閣暝(1)
同陌塵一番對話之後,寧書槿無奈轉身回到床榻之上休息。又過了兩日,宋祁同寧書槿都逐漸恢複了體力,可那自睜眼之後都沒有言語過一句話的宋媛,還是如同魔怔了一般,隻睜著眼睛。
這日天色已然大亮,寧書槿端來煮好的飯菜同眾人分食,而才吃到一半,窗外一白鴿撲閃著翅膀落下,花白的鳥羽之中有些許斑點,正是寧書槿放飛出去的那一隻。
寧書槿回首,心下便已然明了三分,“可是師姐來信了?”
話說離亭自後周也不知究竟調查了些什麽,那書信上仍是她慣用的墨香,字跡卻比往日淩亂,好似匆匆寫下一般。
陌塵這時也放下了碗筷,走到窗邊來,一見那墨跡便開口笑道,“離亭這丫頭這字,怎麽比往常還差了幾分,”走近見那紙上濃墨寫著‘博山樓,速來’五個字,便又忍不住問道,“這丫頭最近越發神秘了,連行蹤都隻告訴你,不告訴我。”
寧書槿不語,隻心頭似壓了一塊頑石,離魂境中被烈火焚燒的博山樓究竟有何故事,她正好也想探個究竟,當下便趕緊看向宋祁,而後者被宋真人押在一旁,根本無法靠近。
遲疑了半晌,寧書槿終究還是將那信紙放至宋真人同宋祁的麵前,不等他二人作答便已然先行開口,語氣毋庸置疑般,“若想救宋媛,這博山樓,非去不可。”
陌塵自她身後跟上,一把就將那信紙攔下,喝聲道,“阿寧你做什麽?宋媛的事,自會有他們剔骨一派的人管,用不著我們瞎操心,明日你便同我回蝕骨殿去。”
寧書槿回首,這一轉身眼眶內已然水汪汪,“師父……事到如今,你還想讓徒兒躲下去麽?青玉出,殍骨露。我且不管這是何意思,但青玉案是我取出讓它現世的,因此宋媛失了神識,徒兒終究是要負起這個責任的,不是麽?”
話雖如此,陌塵被寧書槿一番話說的頓時無語,可這博山樓是有名的殺手組織,“不管如何,這博山樓,你同離亭都不許去招惹……”若真要負責,她去便是了。
兩師徒這廂淚眼相對,宋真人倒是先開口了,嘴裏還吧唧喝著湯,咕嚕一聲後他又讚歎一聲,緩緩道,“這博山樓哪有這般可怕,你若是不放心,我們跟著同去便是了。”
“哪裏需要你們同去?”陌塵卻忽將佛塵一掃,似覺得被宋真人這一句侮辱了一般,就要動起手來,“你管好你的徒弟便是!”
冬月風自凜冽,寧書槿同宋祁兩人同騎一乘,往大梁博山樓而去。
想起那日四人在一同商議,陌塵幾乎同宋真人大器,霎時間躺在床榻之上沉默了兩日的宋媛忽就開口喚道,“寧姑娘……”
這一聲寧姑娘叫的,同離魂境白霧中一般,寧書槿猛然打了個寒顫,正怔住的同時,宋祁卻已然趕到宋媛床榻之上,見宋媛嘴巴幾欲開張,卻還是叫道,“寧姑娘……”
寧書槿連忙上前,而宋媛的聲音著實虛弱,她湊近了好些,幾乎耳朵貼到了她的唇上,才聽清她虛弱道,“博山,請你救救博山。”
這短短一句話後,她便又好似睜眼時那般,沉默不語了。
這話也不知是否應當同他們說,寧書槿沉默了半晌,才終究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謝博山三字又好似一道銳利的劍光,讓她躲不過也不敢忘。
最後陌塵又同宋真人爭執起來,宋祁同寧書槿夾在中間觀看了許久,還是宋祁猛就一拍桌案,大聲決意道,“二位師父就留在這裏看守師姐,我同阿寧去博山樓。”
如此,才有了這般情景。
然而,寧書槿在馬上艱難回首,看著宋祁漫不經心觀看風景的眼睛問道,“雖說最近少了些許生意,可我們也窮不至此啊。”這一句感歎未畢,又歎道,“為何我要同你共乘一匹馬?”
宋祁收回四下顧盼的眼神,瞧著寧書槿疑惑的小眼神,忽就笑開,“你也知道我們最近少了生意,銀子花出去如同流水一般,自然是該省就要省了。”說著,卻是手把韁繩一緊,將寧書槿往自己懷裏帶了一帶。
這一下,兩人接觸更近,後背處便是宋祁溫厚的胸膛,寧書槿忽就紅了雙頰,呼吸也就漸急促了幾分,“可是……”這著實是太不習慣,寧書槿手肘往後一撐,將二人的距離拉開了幾分,“還是讓我下去吧。”
“下去?”宋祁任由她手肘往後,二人的距離逐漸拉大,這一句說的看不出態度,似看好戲一般,遲疑了片刻才又回答,“那阿寧你是想要徒步走到博山樓嗎?”
說完便裝作看路環顧一圈四周,這荒山野嶺的,也不知走到博山樓需要多少時日。
寧書槿一愣,可說出去的話等同於潑出去的水,是萬萬不能收回的,若是收回,即便宋祁不嘲笑她,氣勢上也是弱了幾分,當下便隻好強作鎮定說道,“沒關係,我可以……”用輕功……
宋祁卻沒等她說完,“阿寧你的輕功好像也撐不了多久……”
如此不給她麵子,寧書槿猛就生起一股無名火氣,轉頭也不顧這一下會貼近宋祁,對著他淺笑的臉便怒聲道,“我輕功怎麽了,輕功弱怎麽了,你輕功厲害了不起?”
這一下如同炸毛的小貓,宋祁又是一笑,也不著急先回答她,隻將握韁繩的手一鬆,雙手忽就環上她的腰身,“沒有,你別生氣。”
這又是說她小氣嗎?寧書槿覺得氣更大了些,也不說話,伸手便要去將宋祁的手扒開,可宋祁環的太緊,她一下竟扒拉不下來,更氣了些,“放手!”
“不放……”見寧書槿爭執不過頭又轉了回去,他將頭墊在寧書槿肩上,鼻尖輕嗅著熟悉的發香,語氣越發慵懶,“阿寧你輕功若太好,我便要不高興了,如此這般同你一起,我才覺得好。”
這是什麽歪道理,寧書槿氣結,已然說不上話來了,可肩上酥酥麻麻的,倒讓她漸生歡喜,氣消了大半,這馬匹被鬆了韁繩,慢悠悠地走著,四下叢木聳立,荒郊野嶺本應生出一陣蕭條之感,可此番卻讓人覺得心曠神怡、神清氣爽。
寧書槿長吐出一口氣,總算是定下了心,才又弱弱吐出一句,“胡言亂語。”
“嗯……”宋祁也不反駁,頭墊在寧書槿肩上著實愜意,而這發香誘人,他不禁往她頸上埋過去。
“你……”寧書槿隻覺得後頸處一陣溫熱,漸傳到心裏,這一下又讓她無語,正想開口,前方卻飛鳥驚起。
撲騰而過大片的叢林鳥,宋祁也慌忙將頭抬起,見不遠處一片黑壓壓的人影打馬而過。
寧書槿看不太真切,便回首問道,“前方是什麽人?”
宋祁定睛細看了一番,這馬蹄聲雖淩亂,可細聽之下細看之中仍能看出章法,不似一般的馬匪強盜,當下被鬆了口氣,這刹那之間那群人已然又近了些,細看那馬上之人著裝統一,也又不似官府之人,“不似馬匪,倒不知是什麽人?”
寧書槿便又轉頭細看,那群人已近在十丈之內,朦朦朧朧能看出那群人身上青藍相間的短袍,有些眼熟啊,寧書槿忙探頭過去,雖不能近幾分,但轉眼那群人從他們身旁策馬而過,揚起一地飛塵。
寧書槿搖手將塵散開,腦海中一個激靈,忽就想起,“這是……”
“後周官軍……”宋祁接過話頭,更連忙從懷中取出折扇,將四周飛塵扇開,扇了幾下一把越過寧書槿將韁繩拾起,策馬而過。
不多時塵土散去,宋祁也漸漸慢下來,眼看天色漸漸昏暗,而四周似乎也沒甚人家,便在一片開闊空地上將馬停下,一躍下馬。
寧書槿呆在馬上看他,“怎就停了?”
宋祁將折扇收回懷中,伸手示意寧書槿跳下,“天色暗了,眼看前麵也沒借宿的人家,就在這將就一晚吧。”
“喔……”寧書槿應一聲,順勢跳下,正跌落在宋祁懷裏,臉頰又忍不住一熱,忙轉過臉去,轉作正經問道,“後周的官軍怎會如此大膽出現在大梁境地?”
宋祁不答,將那馬牽到一旁栓好,才又回身看向寧書槿,想了好久,不答反問,“看到那些官軍,你倒想到什麽?”
嗯?寧書槿一愣,這才動起腦子,印象中這般,應當是陵遊的那些衛士。
“陵遊?”寧書槿輕念出聲,自離魂境之後,她似覺得前往認識的那個陵遊有些識不得了,便隻好湊近宋祁在一旁枯木上坐下,“這著實太難猜想了……”
“猜想什麽?”宋祁拾了柴火,趁著天色還沒已然昏暗,從懷中取出火折子將火升起,落日的餘暉同火光一起映襯在寧書槿臉上,更襯得她細心凝神的樣子極美,他方才並未細聽她說些什麽,這下倒起了聆聽的心情。
“猜想陵遊,同輕韞的關係。”寧書槿托腮在火堆旁坐著,宋祁自行囊出拿出水和幹糧,她也沒胃口吃,“往日我總認為陵遊是同水兮有情,可誰曾想水兮竟不是水兮,而是輕韞。而輕韞被水兮人魂縛住,也不知是不是同陵遊有關係……若真是有關係,可我看輕韞對陵遊好似也是有情……但是人同精魅,能生出情誼來嗎?陵遊會不會隻將輕韞當做是一件工具……若是將輕韞當做工具,他可是想要奪取這江山權力?我看陵遊,也好似不是這種眷戀權位之人啊……”
一番話斷斷續續,前後不清。宋祁卻也不打斷她,隻任寧書槿說完後才將水遞過去,坐得離她近了些,“所以呢?”
寧書槿接過水便喝了一口,見宋祁發問,抽回飄遠的思緒,想了半晌又好似想不出個所以,便隻好弱弱回了句,“我也不知道啊。”
宋祁一笑,伸手從她頭上揉了揉,那被晚風吹得有些許淩亂的發絲被撫順,“既然不知,便不用多慮了,當下我們隻要趕到博山樓去,先將宋媛師姐同謝博山的事情理清,再來思慮其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