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皇阿瑪,您被逼禪位,兒子替您討回公道!」
風塵僕僕回京的十四到乾清宮的,第一句話,沒有問安,首先重重替他哥扣了一頂大帽子。
便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太上皇,仍然忍不住閉了閉眼。
一直侍候在側的弘曜看到皇祖難看的臉色、急劇起伏的胸膛,趕緊上前輕輕替太上皇揉著胸口,也沒搭理他十四叔,只連聲喚人叫來在側殿值守的劉聲芳。
「太上皇剛養好一點,不能生氣,十四爺這番是想把自己的生父逼至何地?」
一身製藥裝的茹蕙甩開師傅的扯拽,冷笑著自側殿葯室大步走出,大聲質問:「在你心裡,皇阿瑪沒將皇位傳給你,就是被逼?你視御極六十一年的皇父為可任由擺布之物?十四弟,只想過贏,卻沒想過輸的你,可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十四爺赤紅著眼,「後宮不得干政,你一個女人跑出來幹什麼?」
「我不幹政。」茹蕙昂著頭:「但是,你若敢把太上皇氣出個好歹,別說你是皇上的弟弟,你便是皇上,我也不與你甘休。」
「何人要與我兒不甘休啊?」
一個蒼老的女聲自門外傳入,很快,皇太后被扶了進來。
「茹佳氏,怎麼,哀家還沒死呢,你就要欺辱我兒?」皇太后狠狠瞪了茹蕙一眼:「永壽宮裝不下了你?」
床上,咽下弘曜喂服的護心丸的太上皇睜開眼,啞然開聲:「烏雅氏,你待怎的?」
五十多年形成的心理威懾,皇太后一聽到太上皇的聲音,便下意識腿軟心怯:「皇上,臣妾……」
「哼!」吸收了丸藥之力的太上皇示意弘曜將他扶起來,一雙黯淡卻更顯陰沉與壓力的老眼冷冷看著床前的母子二人:「朕還沒死呢,乾清宮還輪不到你們來指手劃腳。」
皇太后臉露不甘:「皇上,臣妾就是教導兒媳婦兩句……」
「你是老糊塗了?」太上皇陰冷的目光落在皇太後身上:「老糊塗了就老老老實實在慈寧宮養著,以後就別再出來了。」
這是要讓她禁一輩子足?
太上皇的無情,打擊得皇太后老邁的身體一陣搖晃,臉色煞白。
看著額娘失去戰鬥力,十四爺往前邁了一步:「皇阿瑪,額娘與兒子只是憂心您的身體,這才著急了些,您就不要責怪額娘了。」
太上皇看向十四,「老十四,你進乾清宮這麼久,還沒向朕問安呢。」
十四臉脹得通紅,砰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個頭:「老十四請皇阿瑪安,皇阿瑪福壽安泰。」
靠在弘曜肩上的太上皇哼了一聲:「朕不安!」
「朕的身子如今全靠你四嫂他們制的葯拖著,你不僅不感謝你四嫂的救父之德,反以言語相逼,老十四,朕教了你二十幾年,就教出你不敬兄嫂的德行?朕親封的大將軍王,如此不知感恩,不懂進退?」
十四幾乎咬碎了一口鋼牙,卻不得不在皇父的訓斥中低頭:「兒子心憂皇阿瑪的身體,亂了方寸,兒子錯了。」
又轉頭看向茹蕙:「小四嫂,十四弟情急失語,望你莫怪。」
迎著皇太后陰毒的目光,茹蕙眯了眯眼:「十四弟說哪裡話,你是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便是有再大的不是,我們做兄嫂的也只有包容,沒有責怪的道理。」
「只是……」茹蕙向著太上皇的床邊挪了幾步,於是,皇太后看向茹蕙那陰毒噬人的眼神被床上的祖孫二人一起看在了眼內。
二人同時皺眉。
「……臣妾卻要替皇上抱句不平。」茹蕙停住腳步:「您與皇太后,一個是皇上的生身母親,一個是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在所有皇子朝臣俱都臣服領了太上皇旨意的時候,卻來質疑太上皇,給皇上繼位的合法性潑髒水,您二位到底是皇上的親人,還是仇人?」
親人?
當然是仇人!
奪了他大位的仇人!
十四猛地抬起頭,瞪著血紅的眼,「茹佳氏,你還說你沒插手朝政,皇位傳承的事,是你一個女人該說的嗎?」
茹蕙抬高下頷:「太上皇將家業交給了你哥,你不樂意,明知太上皇身體不好,還一頭撞進來喊什麼太上皇是被逼的,十四弟,事涉太上皇的身體,便既是國事,也是家事,既是家事,我便說的。
十四弟,你今兒跑進乾清宮鬧,說到底,是不甘心吧,不甘心輸給了哥哥,可是?」
「茹佳氏,你就是這麼跟老十四說話的?」皇太后簡直恨毒了眼前阻礙他兒子的女人,厲聲怒斥:「你給哀家跪下!」
茹蕙垂眸,慢慢跪在了地上。
皇太后看著低頭的茹蕙,心裡又恨又快意,她走到茹蕙身前,冷聲道:「皇位傳承是國事,還敢插嘴,哀家看你是缺了教養,回去閉宮自省吧。」
「閉宮?」太上皇看著烏雅氏與老十四的這番作為,冷哼:「烏雅氏,朕的身體可一直是茹佳氏在照看,你讓她閉宮,這是想朕早點死?」
皇太後身子一顫,只是,回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兒子,她咬牙頂住了心中的怯意,回頭看向太上皇:「皇上,老十四回來了,你先前便是有什麼不得已被逼無奈,現在也不必再顧慮了。」
她以前從來不曾想過自己的兒子能繼承皇位,可是這些年老十四的受寵讓她看到了希望,眼見著她的希望就能實現了,不想半路居然被老四劫了胡!
如此,叫她如何甘心!
母子關係淡漠客氣如陌生人一樣的老四與當心肝寶貝一樣養大的老十四,根本不用想,烏雅氏就知道該幫誰。
或者,皇上讓老四繼位,只是為了讓他占著位置等老十四回來呢?
看著烏雅氏滿是期冀的眼神,聽著她夢囈一樣的胡言亂語,太上皇幾乎被氣樂了。
烏雅氏只顧著替老十四謀划,卻完全沒把他的死活看在眼中,待老四這個兒子無情無義,絲毫不顧及他這個夫君的身體健康,更不曾為他的身體做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這樣的女人,他這麼多年居然一直被蒙蔽,以為她有德有行。
「烏雅氏,你方才不是已經自稱哀家了?既連哀家二字都已用上了,還叫朕皇上?朕若是皇上,可不會讓你坐上皇后之位。」
冷冷看著臉上驟然變色的烏雅氏,太上皇眼中冷意幾乎凝成了冰:「誰跟你說朕不得已?你自說自話的是想逼朕換個兒子坐皇位?
烏雅氏,你當我大清的江山是什麼?
你當朕說出的話是什麼?
你一個後宮婦人,居然想插手帝位傳承,你是老糊塗了還是瘋了?」
皇太后臉色赤紅,不甘又怨憤:「皇上,臣妾沒瘋也沒傻,只是,老四繼位,非臣妾所願,臣妾……」
太上皇一揮手,冷笑:「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朕當年給你抬旗,為的是你生了老四,若非如此,你與良妃有何差別?你之所願……朕今天就告訴你,若沒老四,這皇太后的位置,你一輩子也坐不上,你之願,更從來不是朕需要考慮的。」
這個溫馴地服侍了他五十多年的女人,居然敢帶著兒子闖入乾清宮相逼,她這是自恃皇太后的身份,覺得他無法處置她;還是欺他年老體弱。
一個包衣出身的,也敢欺他!
太上皇看著烏雅氏,眼中殺機迸現。
皇太后搖搖欲墜……良妃可是被太上皇罵做賤婦的,可是,今天,已貴為皇太后的她卻被太上皇指為與良妃沒有差別。
這是指著鼻子罵她啊!
皇太后抬眼,就欲爭辯,只是太上皇眼中的殺機,卻是讓皇太后從頭涼到了腳,僵在了當地——殺機,這個男人,想殺她!
是呀,哪怕垂死,他依然是皇,她怎麼就敢逼上門來!
這個她服侍了五十多年的男人到底有多狠,烏雅氏自認為沒誰比她看得更清楚,可現在,這個男人,對她露出了殺機……
太上皇沒再搭理臉若死灰的皇太后,而是看向地上的十四:「老十四,帝位傳承何等大事,朕豈會不慎重考慮,朕這幾年寵愛你太過,你要什麼給什麼,把你的心寵得大了,讓你以為連皇位也能謀求了!
老十四,朕今兒就跟你說一句,你太年輕,骨頭不夠硬,這大清太重,你背不起!」
十四仰頭痛喊:「皇阿瑪!」
無視十四眼中的悲憤,太上皇搖了搖頭:「老四剛毅果決,非你能及,這大清交到他的手裡,朕才放心。」
「皇阿瑪!」十四不甘地往前爬了幾步,還欲說些什麼。
早在乾清宮外聽了許久壁角的新帝一撩袍角,邁步走進乾清宮後殿。
新帝先快步走到太上皇榻前跪倒請安,而後又問了皇太后安。
皇太后咬牙不肯看他,太上皇將皇太后的表現看在眼內,眯了眯眼,伸手示意兒子起來。
「老十四。」太上皇看向龍床前不遠處的十四:「還不見過新君!」
十四低下頭,緊抵在地面的雙手幾乎扎穿了乾清宮的金磚。
「怎麼?」太上皇眼中寒光閃爍:「你想抗旨?」
冰冷又充滿壓力的帝皇之音,是十四在朝堂上無數次聽到過的,他不明白,皇父明明精神不錯,為什麼會早早將帝位禪讓出去,明明此前他為皇權連疼愛了幾十年的嫡子都廢了,怎麼輪到他四哥,皇父就做了這種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決定。
他本聽說皇父體弱,這才逼上宮來,想要絕地反擊,可是,現在卻滿盤皆輸。
巨大的不甘、憤怒、羞恥、怨恨……幾乎將十四逼瘋,他幾次想要起身衝出乾清宮,可是,皇父逼視的如有實質的目光下,他最終將頭磕了下去:「臣弟見過皇上,皇上聖躬安。」
跪在一旁的茹蕙輕輕吐出一口氣。
新帝向前走了兩步,彎腰伸手將十四自地上扶了起來,含笑道:「自家兄弟,不須多禮。」
看著他四哥一臉的春風得意,十四牙交緊咬,兩側雙頰鼓了又鼓,最後,卻還是只能低下頭,將胸中的不平之氣咽了下去。
新帝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妻子:「茹佳氏,你跪著做什麼?」
她拿老皇帝沒辦法,如今,小皇帝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揚威欺侮她的小兒子,一時之間,皇太后恨極了:「哀家讓她跪著的,怎麼的,不行?」
新帝抬頭看了一眼皇太后,輕聲道:「兒子的媳婦可是惹額娘生氣了?額娘知道,當年皇瑪嬤就說過,茹佳氏性子直,素來是個心直口快,有什麼說什麼的,今兒她若是跟額娘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請額娘看在兒子的面上,就饒了她吧。」
心直口快!
有什麼說什麼!
還拿沒了的老太后壓他,這是她的兒子?
皇太后越想越氣,胸口急劇起伏,只覺頭昏腦脹,眼前一陣陣發黑。
十四一看不好,趕緊伸手扶著他額娘,同時轉頭狠瞪了一眼新帝:「你居然包庇茹佳氏,額娘若氣出個好歹,我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