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戊子,皇太後去世,皇帝聞之大悲,本就未愈的身體病情再度加重,生命一度陷入垂危,經御醫劉聲芳、張睿與秦嬤嬤全力搶救了整整兩天,皇帝終於渡過生命危險。
又三日,經茹蕙奉上的僅余的幾瓶養生丸調養,皇帝終於自昏睡中醒來,自主張口吃下第一粥。
庚寅,帝不良於行,命皇四子胤禛代其祀天。
又十二日,養生丸用盡,皇帝已能咽下流質以外的食物。
皇帝救了回來,卻因連場大病,幾度垂危,身體大壞,連便溺亦不能自控,更無精力處理朝事。
十二月第一次大朝,皇帝著人將自己抬上朝堂,當堂令大學士之一與一位宗室親信交出自己留下以防萬一的兩份密旨,兩份密旨加上宮中留存的底檔,三份聖旨擺在高高的御案之上。
皇帝著貼身太監李德全當殿宣讀聖旨。
李德全自御案上隨手取下一份聖旨展開,當殿宣讀,自乾清宮內綿延至宮外廣場的皇室宗親勛貴大臣盡皆跪伏於地,聽著那響徹天地的傳延之旨:
「……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李德全讀完了總結皇帝一生並將帝位傳於雍親王的聖旨,便退回了帝位之側侍立。
皇帝輕咳了幾聲,以極其虛弱的聲音說道:「這是朕留下的遺詔,本是為著朕崩逝之後準備,不想朕命大,又被救了回來,只是卻再無力理朝聽政,故,朕傳位皇四子之意不改,著其即皇帝位,朕退居養心殿為太上皇,文武百官,還不領旨!」
皇帝說一句,李德全為他傳達一句,平日僅一分鐘就能說完的一番話,至李德全將其傳完,居然用了近一刻鐘。
至此,御座上的皇帝迫於身體不得不傳位的最後的一絲不甘也淡去。
再思及御醫劉聲芳之方:聖上的身子大壞,若再理政,不出十日必然天地失色,若好好養著,不再勞心,又以全天下供養,或還有一兩年之壽。
對劉聲芳的忠心,皇帝還是相信的,他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裡也有數,明白若還抓著皇權不放,必然只有死路一條,如此,皇帝自然選擇退位譽養。
反正以老四的為人,皇帝很清楚,別說以全天下供養皇父,便是要取他骨血,老四也必會心甘情願。
再想想事事貼心的弘曜,坐在御座上的皇帝臘黃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為著教導這個心愛的孫兒,他也定要多活兩年。
朝堂之上,聽罷李德全傳達的皇帝的親口御言,滿朝宗親權貴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是否該接旨。
在滿朝猶疑之時,九皇子猛地抬起頭,便欲張口說話,卻被跪在他身側的八皇子一個狠瞪瞪得低下頭去。
十三皇子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卻不敢抬頭,只握緊了雙拳死死繃緊了身子按捺著激動的心情。
誠親王看了一眼身側的四弟,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
恆親王看了一眼排在自己前面的四哥,又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八弟九弟,見他們老實跪在原位,放心了,回身伸出手推了推四爺:「四哥,快接旨!」
四爺抬起頭,臉上表情似悲又似難,半晌,在恆親王與淳郡王的連聲催促之下,終於越眾而出,跪於殿前泣道:「皇父之旨,兒臣不敢接,皇父洪福齊天,即使有短時不安,過些日子必能養好,請皇父收回聖命。」
雍親王此言一出,滿朝大臣齊齊磕請:「請皇上收回旨意。」
皇帝不允,言道心意已定。
雍親王再辭,皇帝立意要退位。
雍親王三辭時,皇帝大惱:「汝不接位,欲累死汝父乎?朕御極天下六十一載,勞心勞神,早該頤養天年,為著乃父之壽,汝還不接旨,莫非欲不孝!」
被逼得沒了退路的雍親王無奈,只能磕下頭去,領了旨意,只是卻怎麼也不肯入駐乾清宮,只願意住進養心殿,並且,為表尊重,他之後,代代皇帝,都住養心殿,乾清宮當為皇父之所,否則,便是拼著不孝之名,亦不肯接旨。
皇帝被李德全扶著摔了一隻御筆,瞪著犟著腦袋不肯低頭的四兒子半晌,最後還是無奈允了雍親王之請。
皇帝坐在御座上,看著滿朝大臣拜了新皇,終於放下心來,心神一懈,當既昏了過去。
太上皇昏倒,滿朝大亂,好在新皇沉穩,又早有御醫等候在旁,兩刻鐘后,皇帝被救醒。
乾清宮內殿,太上皇躺在龍床上,吩咐跪在床前的二十幾個兒子:「新皇即位,爾等當同心弩力,輔助新皇,不可以私心害國,否則若讓朕知之,必將之圈禁,莫謂言之不預。」
虎雖老,威尤存,太上皇之言一出,滿殿皇子心中懼悚,齊齊出聲:「兒臣領命。」
……
太上皇退位,新皇即位,過年,改元,皇后即位,後宮搬遷……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至雍正元年一月,短短一個多月,上至新帝,下至役吏,個個忙得腳底朝天,終於在雍正元年元宵節前,將所有事務安排妥當。
新帝住進了養心殿,被封為皇貴妃的茹蕙住在了離養心殿最近的永壽宮,皇后本應入住坤寧宮,但因太上皇住在乾清宮,皇后便請命住進了皇太后以前住的永和宮。
被封為齊妃的李氏住進了鍾粹宮,原住在鍾粹宮的榮妃得了太上皇允准,出宮住進了兒子誠親王的府中。
其餘侍奉新帝於潛坻的格格宋氏、武氏、高氏被封為嬪,鈕鈷祿氏、耿氏、常氏並另幾個侍妾被封為貴人。
一起住進了養心殿,曾經的德妃,如今的皇太后住進字慈寧宮。
相較於太上皇龐大的後宮,新帝的后妃群可謂單薄。
於是,朝上有朝臣便上折請新帝恩准選秀,擴大後宮。
不料新帝看后,直接擱至一旁,在朝上將此人提升一級后調入戶部,找了一堆舊年堆積極難處理的棘手之事交到其手上,親言:不處置妥當,不許上朝。
被陞官是好事,可是,連雍親王都不曾處置妥當的差事又豈是易予,可以說,這一位此後一生估計也就在那個位置上養老了。
其後,滿朝文武再無人上折提議新帝擴大後宮。
新帝即位,以明年為雍正元年,登其第一件事,皇帝即命貝勒胤禩、皇十三弟胤祥、大學士馬齊、尚書隆科多總理事務。
召撫遠大將軍胤禵來京。
命兵部尚書白潢協理大學士。以楊宗仁為湖廣總督,查郎阿為廣東巡撫。
雍正元年,新帝請示太上皇允准后,加封貝勒胤禩為廉貝勒,胤祥為怡郡王,胤祹為履郡王,廢太子胤礽之子弘晰為理郡王。
命富寧安為大學士,隆科多為吏部尚書,廉貝勒胤禩管理藩院尚書事。張廷玉為禮部尚書。予大學士馬齊二等伯爵,賜名敦惠。
……
乾清宮中,弘曜坐在太上皇榻前,為他讀《史記》。
太上皇閉目靜聽,聽到某處覺得弘曜應該注意思考的地方,就動動手指,看到太上皇右手食指彈動的弘曜必會立即停下來,以筆為記,重點標記出來,待太上皇休息后自己研讀。
待讀滿一個時辰,太上皇睜開眼,含笑看著弘曜,含糊道:「歇歇。」
每每聽到曾經揮斥方猷的瑪法如今連話也說不請楚,弘曜的心總會狠狠一揪,然後,服侍太上皇時,動作必然更加細緻周到。
看了一輩子人的皇帝,自然將孫兒的一切看在眼中,欣慰的同時,為免孫兒心疼,至用飯時,必會儘力多用一勺兩勺,因為每次看到他的飯量增加,孫兒必會難免欣喜。
皇帝還知道,孫兒高興的方式,就是趁他睡著后,去到乾清宮外的廣場上沿著圍牆跑圈兒,邊跑還邊跟值守的侍衛打招呼,打招呼時還會得瑟:「我瑪法今兒飯量又漲了。」
如是。
太上皇與弘曜阿哥的互動,上至太上皇後宮,下至朝臣皆看在內,所有人都感慨於祖孫二人感情之深的同時,便是感嘆皇貴妃生了個好兒子。
住在永壽宮的茹蕙聽到宮人繪聲繪色講述後宮人的感謂,只輕輕笑了笑。
「弘曜是個好孩子,太上皇亦是個好祖父。」
聽著茹蕙突然的感嘆,新皇抱著茹蕙坐在空間的湖泊邊,笑得意味深長。
「弘曜那小子,朕都不知道怎麼說,聽李德全說,在阿瑪病重時,他黯夜睡不著,跑到皇父榻前守著,握著皇父的手嗚咽,說若皇祖病逝,他便出宮徒步遊歷天下,以苦身修行來抵碎心之痛。
偏巧,阿瑪被他的哽咽聲驚醒,聽得他這番言語,心生不舍,便道便是掙命,也要再多陪孫兒兩年,如此,才下定決心,提前禪位。」
茹蕙看著煙波浩渺的湖泊,「便是心再硬的人,一到老了,對著孫輩也難免心軟。」
茹蕙沒說的是,有些人平日很是溫和無害,臨到死時,卻會變得瘋狂,這便是因著對死亡恐懼而生出的變化。
不得不說,對於太上皇現在的變化,不只是四爺,便是她,亦是長長鬆了一口氣。
「十四就要回來了。」四爺看著泛起微瀾的湖面,唇角輕輕抿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