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康熙六十年十二月二十六
八貝勒府
一身簇新靚藍長袍的大將軍王胤禵大步走進八爺的書房,對著房中圍坐笑談的三個哥哥抱拳一禮,朗笑問候:「兄長們見諒,胤禵來晚了。」
八爺、九爺、十爺齊齊轉頭。
八爺唇角帶笑,伸手示意十四坐在自己左手邊為他留的空位上,「咱們的大將軍王終於空下來了,這幾日忙壞了吧。」
十四大笑落座:「八哥莫取笑弟弟,本想著先來見三位兄長,實在被等候在府的大臣們纏住了走不脫,耽擱得沒法子,這才拖到現在,莫怪莫怪!」
九爺看著意氣風發的十四,眯眼笑了笑:「看著十四弟能如現在這般風光,我們仨只會高興,哪有怪罪的道理,是吧,老十。」
捏著一隻拇指大玉壺把玩的十爺頭也沒抬:「十四弟出征在外,八哥九哥為維繫大臣們對十四弟的信心百般辛苦,花了無數心力,而今十四弟風光,證明八哥九哥沒白忙活,自然很高興。」
聽著老十這話,老九臉上一霽,哈哈一笑,八爺則責怪地瞪了老十一眼,搖了搖頭:「咱們既是商定了鑲助十四弟,自該在十四弟身後替他出力,說什麼辛苦。」
看著兄弟幾人的神情,十四目光閃了閃,站起身,沖著三位兄長團團做了個長揖,臉上帶著誠摯的笑容:「為著老十四,辛苦三位兄長在京中周旋,老十四全都記在心裡呢,三位兄長放心,一切只看以後。」
以後!
八爺垂眸而笑。
九爺一雙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叫人看不清其中到底蘊含著些什麼。
十爺看了看房中各個笑得意味深長的兄弟,心中嘆了一口氣,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於是,他低下頭,繼續研究手中的鏤空壽紋扁壺玉雕。
兄弟幾人笑了一陣,八爺首先嘆了口氣,提醒十四:「皇上身子有些不妥,十四弟最好能求下旨意,留在京中。」
十四一個激靈,神經頓時繃緊:「皇阿瑪身子不妥?什麼時候的事?前幾天我陛見時,完全沒看出來。」
眯眼看著神情緊張的十四,九爺輕聲嗤笑:「那可是皇上,他要瞞什麼人時,什麼時候露過底?我們也是花了無數心力才打聽到。
你出征不久,老爺子右手便已經不聽使喚了,他卻瞞得死死的,也不許左右大學士泄露消息,這幾年批閱奏摺,全用的左手……咱們這位皇父,心志之堅,掌控力之強,滿大清無人能及。」
十四臉上再無一點先前的輕鬆與寫意,只緊皺著雙眉,目中亦露出焦灼之色。
八爺看了一眼神色不安的十四,輕咳了一聲,安慰道:「十四弟且先別憂心,皇上不能書寫這事兒既已持續了幾年,說明並非急症,乃是人至高齡,身體衰老的自然反應,不是什麼大事。」
「不是大事?」老九翻了個白眼兒:「現在是康熙六十年,翻過年就六十一年了,八哥你算算,從古至今,哪個皇帝能有咱們這位的精神勁兒,御極六十載,尤自緊抓權柄不放,照我說啊……」
「咳!」
八爺重重一咳,止住了九爺堪稱大逆不道之語。
「咸安宮中,咱們的二哥……」八爺看著抬起頭的十四:「前些日子送了一本親手抄的經書出來,皇上將那經書一直隨身帶著。」
十四大訝,雙眼大睜:「廢太子他想幹什麼?難道……」
「還能幹什麼?」九爺冷笑:「還做著出來登基為帝的美夢呢,你自己思量思量,他被關這幾年,皇上何時委屈過他,還不是像前幾十年一樣,但凡好的,必先送到他那裡,說是被圈,咱們那位前太子爺在咸安宮過的可沒一日不好的,連孩子也年年不停往外蹦,那名字還都是皇上取的,若說哪一天突然聽到說他重新被皇上放出來,再次壓到我們頭上,我都一點不奇怪。」
「這!」聽到九爺這番推測,十四嗔目結舌,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
「再想想大哥。」八爺一臉苦澀地搖頭:「同樣是被圈,大哥那日子才真叫苦。若沒惠妃娘娘的娘家在外照應,大哥現在能不能活還是兩說呢。」
一屋子子人,都靜了下來,八爺的這種比較,讓他們想起了廢太子在位時他們過的日子,那種完全被踩著,被壓制著,明明有才,卻永遠沒出頭可能的日子。
十四臉側腮幫子鼓了又鼓,半晌,重重點頭:「八哥的意思,老十四明白了,咱們那位二哥,不能讓他出來。」
十爺終於將目光自玉壺上拔了出來,看著兩個哥哥一個弟弟:「若是二哥復出坐了皇阿瑪那位置,首先被清理的,除了被圈的大哥,一準就是咱們四人。」
太子為皇帝所忌直至最後被廢,八爺黨那些年可沒少出力,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太子這麼多年,想來已經看明白了,只要復出,但凡陰過他的兄弟,絕對沒有好日子過。
十爺一句話,引得八爺與九爺齊齊點頭。
十四則雙拳緊握,眼中閃爍著狠辣的光芒,眼見離成功僅有一步了,卻出現了這麼大的威脅,叫他如何甘心。
「咸安宮外守衛森嚴,每日由宗人府皇室宗親親自看守,不可能有機會。」看出了十四的心思,九爺直接出言澆滅了他的野望:「咸安宮中也沒機會,上兩次老二敲響雲板,兩次都以十萬火急的速度得到了回應,只要留下一點空隙給老二求救,咱們就完了。」
十四咬牙不甘:「難道咱們就只能這麼等著,聽天由命?」
命?
八爺輕笑,重重合上手上茶蓋,就是為著不認命,他才會到現在還在拚命掙扎,想要逆天改命。
「十四弟莫急。咸安宮到底是被二廢過,皇上哪怕真是想放他出來,也得反覆思量,如此,咱們便可慢慢籌劃,讓皇上徹底死心。」
……
六十一年壬寅春正月戊子,帝召八旗文武大臣年六十五以上者六百八十人,已退者咸與賜宴,宗室授爵勸飲。
越三日,宴漢官年六十五以上三百四十人亦如之。
上賦詩,諸臣屬和,題曰千叟宴詩。
千叟宴后兩天,大將軍王在乾清宮外請見,時帝正與朝中大學士三人商談政事,聽得稟報,將之召入。
大將軍王進殿見禮起身後,侍立皇帝下首,低頭聆聽皇帝與三位大學士商談政事一個時辰,一直不曾插話,行止穩重妥當,再無一絲初回京時的驕矜之態,幾位大學士見之,暗自點頭。
政事畢,大將軍王突進言,道前些日子親身參予千叟賜宴,宴中常聽參宴大臣道兒孫在外,不能陪侍身邊,心中甚憾。大將軍王道,他亦為皇父之子,遠在京外時心亦常念皇父,聽言后心中甚悲,又恐皇父年邁,心生不舍卻不言,故出言求請留京侍奉左右。
聽罷大將軍王之言,皇帝長嘆,臉露感動之色,笑語三位大學士道,「子孝父心安。」
大學士們笑著恭賀皇家父子父慈子孝,天下表率。
皇帝笑著點頭:「諸卿家中如何?可有子弟頑劣。」
又說了幾件皇子們幼年時的頑劣之行,嘆為父之不易。
三位大學士笑道,天下父子皆如此。
又閑聊一陣,皇帝面露廢憊之色,三位大學士見機出言辭出,帝點頭應允,其時,三位大學士卻仍未聽到皇帝說出著大將軍王留京之言。
……
二月,上駐暢春園。
分別前往誠親王、雍親王的園子里遊覽。
四月,上巡幸熱河,留京已四月的撫遠大將軍王胤禵得皇命回甘州蒞軍,不曾陪侍皇帝左右。
冬十月,皇帝得密報,道前廢太子曾與後宮某嬪有染。
帝大怒,著人將密告之人處死,又遣內侍去後宮捉拿嬪,內侍至時,嬪已赴死。
時帝年事已高,怒極傷身,不豫病倒,還駐暢春園。
十一月,奉命出京察視糧庫的雍親王返京,見到病體消瘦幾至脫形的皇父,大慟,跪於龍榻前磕頭流淚不止。
帝笑言:錚錚男兒,偏做小兒狀,莫怕,得汝妻汝子侍奉,汝父已大安,還能照看你兩年。
聽得帝大安,雍親王破涕為笑,滿意地對著兒子點了點頭,又向著榻畔妻子做掬言謝。
妻避之,謔言:汝父即吾父,侍奉吾父,偏要你來謝,怕誰不知道你憂心汝妻不盡職乎。
王好笑又無奈,只搖頭嘆道:怪吾將你視之為外,吾錯矣。
妻點頭:看皇父面,饒你這一遭,再有下次,必讓你嘗嘗黃蓮之味。
王苦笑點頭。
子低頭竊笑。
帝在旁觀之,亦卧榻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