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 103 章
五月初夏的圓明園風景如畫,福海中央的蓬萊洲臨海的一座樓閣之中,挺著大肚子的茹蕙靠躺在四爺胸前睡得無比香甜。
靠在廊柱上的四爺環抱著茹蕙休憩,時不時將注視遠方的目光收回看著懷裡的女人,茹蕙身上毯子的滑落時,他就伸出空著的手,將毯子拉好,不讓懷裡人有一寸肌膚暴露在沁涼的風中。
過得一陣,被風吹出困意的四爺緊了緊環在茹蕙身上的左手,闔上了眼。
蘇培盛小跑進仙山閣時,入目所見,便是一幅鴛鴦交頸依偎入眠的場景。
看著這幅場景,報信的蘇培盛腳下一停,低頭輕輕退至一側,靜靜與尋書一起守在了門外。
仙山閣建於臨海一邊,是兩層樓閣,閣上四面門窗皆可打開,四爺選了這處入駐,為的便是讓茹蕙能睡個好覺——懷孕之人體質燥熱,這些日子茹蕙在紫禁城幾乎沒睡過幾個好覺,若非有空間在,只怕早瘦脫形了。
只是,放任茹蕙一人身處空間之中,四爺到底不放心,於是帶著她再次入駐圓明園。
太上皇嫌棄四兒子身邊太繁擾,撇下兒子兒媳婦單帶著弘曜樂呵呵去了暢春園。
皇后辭了皇帝好意,說要留在紫禁城中看家,李氏不放心弘時,也沒來,倒是弘昀為著身體原因,被皇帝安置進了萬字房,那處地兒消暑,於弘昀實是再好不過。
被皇帝嫌吵的弘晧弘晛弘晞三人在深柳讀書堂,上課的師傅給他們布置了無數功課,如今正滿頭大汗埋頭苦讀。
忙了半年的皇帝偷得浮生半日閑,帶著心愛的女人躲進了蓬萊洲,想過兩天清閑日子。
一覺睡醒,茹蕙輕輕哼了一聲,懶懶動了動身體,就欲坐起身。
不想腰間突然一緊,茹蕙打著哈欠轉頭,果然,正正撞上四爺深沉若海的眸子。
下意識著沖著男人甜甜一笑,笑完了,茹蕙醒過神來,覺得自己表現得太諂媚,於是又瞪了男人一眼,「我想起來走走。」
看著甜蜜后立轉嗔怒之態的茹蕙,四爺忍著笑,小心抱著她坐起身,「坐穩。」
茹蕙一手撐著羅漢床的扶手,一手按著酸軟的后腰,看著男人彎腰穿好布鞋,又將她的軟底繡花鞋拎到床邊替她穿上。
「喚尋書進來侍候得了。」茹蕙靠在男人胸前被從床上扶了起來,抬頭飛了男人一眼:「叫人看到多不好。」
看著女人眼中幾乎溢出的幸福,男人輕輕彎了彎了唇角:「素日都是你侍候爺,爺侍候你兩回又有何不妥,但有人言,叫他來與朕說。」
聽著這霸氣的宣言,茹蕙唇角止不住上翹,卻抬高下巴傲嬌地哼了一聲,「人不說你閑得沒事,只道我恃寵而嬌。」
嘴上說著,手上卻喜滋滋扶著男人的胳膊一步步走出仙山閣,沿著長長的廊道走進建在福海水上的湖亭之中。
四周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湖亭,靠窗擺放著一張琴桌,茹蕙走進湖亭,坐在敞開的軒窗前,看著凈過手臉的男人輕甩衣擺,坐進琴桌后。
稍稍閉目澄心后,男人睜眼、抬手,輕輕拂動琴弦。
一聲極低的拔琴聲后,《漁歌》蕭疏清越、逸揚優美的曲調在福海之上傳遞、遠揚。
夕陽晚霞,緣綠綺以寫漁情,撫焦桐而舒雅況……沽美酒,醉卧蘆花,視名利若敝屣,放情山水,高歌欸乃。
茹蕙注目福海濤濤碧波,眼神悠遠,耳際琴曲曲調恬淡,琴韻悠長,意境深遠,誰能想到,這樣的琴曲居然會是一國之君所奏。
一曲奏完。
男人吐出一口氣,含笑轉頭看向茹蕙,正欲開言,卻聽一陣鼓掌相擊之聲自湖中傳來,湖亭中二人齊齊轉頭,卻見一艘行駛平緩的小舟上,十三與八爺拂袖彎腰向著湖亭中起身走到窗前的男人虛扎了個千兒。
「臣弟見過皇上。」
新帝將手伸出窗抬了抬,示意二人免禮。
「四哥真是好雅興,咱們在京里忙得跟騾子一樣,你倒帶著小嫂子做起了閑適隱逸的隱士。」
八爺笑著嘆了一句,又回頭謂十三:「十三弟,咱們且學學四哥,這日子,神仙一般,我是再不肯回京了。」
十三笑了一聲:「八哥若要留,十三自然樂意偷懶。」
新帝靠在窗邊,聽到兩人這話,沒好氣:「朕不過閑了半日,你們就找上門來了,哪裡還有片刻閑逸,且去,莫讓俗事壞了蓬萊洲上清氣。」
八爺與十三相視一笑:「四哥且閑不得呢,你閑了,咱們這日子卻是苦累了十倍不止呢。」
新帝笑嗔:「你們自己累成了騾子,就要朕也變成老黃牛?什麼心!」
「臣心!」
八爺與十三爺異口同聲。
靜得片刻,湖上亭中,君臣三人相視而笑。
小舟靠岸,八爺抬腳邁步走上廊道,快步進了湖亭,做勢欲跪。
新帝將手搭在八爺的手肘上,制止了他的多禮,又沖跟在八爺身後的十三爺抬了抬下巴。
十三含笑點頭。
新帝眯了眯眼,扯著八爺坐到了湖亭中石桌邊坐下。
「可查出什麼了?」
蘇培盛輕悄地送上茶水,退到亭角。
八爺端著溫度適中的茶水一口飲盡,靠在椅背上舒適地吐出一口氣:「四哥這兒果然有好茶。」
十三爺喝完杯口水,以目示意蘇培盛添水。
蘇培盛笑眯眯提著一個小巧的茶壺走過來,又替二人倒了一杯。
這一次,兩人終於端著茶杯一口一口細細品了。
「臣弟查了一個月,終於找出點眉目來。」八爺手裡端著茶杯,眼中陰雲陣陣:「又是一個六十多歲的內監。」
新帝眯眼,手指輕點著桌面:「他可供出什麼了?」
八爺的牙咬得嘰咕直響:「老東西平素看著壯實,不想才三板子,就咽氣了。」
新帝眉頭輕輕動了動:「什麼也沒問出來?」
八爺點了點頭,又搖頭:「人雖死了,他的私人物品中倒找出點線索來。」
說著,八爺自懷裡掏出一塊包著的帕子。
將帕子放在桌上展開,帕子里露出一塊手指大的黝黑圓鐵片,鐵片上,刻著一個滿文。
「安!」
看著新帝輕皺的眉頭,八爺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這個牌子,弟弟我曾在府中見過。」
新帝倏然轉頭,銳利的目光落在八爺滿是傷痛的臉上時又驀然柔和了下來。
「若說你將手伸進了永壽宮,哥哥我是不信的。」
八爺慘笑著點了點頭:「四哥說得沒錯,臣弟若是有那能耐,又豈會看著額娘……」
深深吸了一口氣,八爺閉目平息著胸中翻湧的痛苦,半晌,八爺睜開眼。
「臣弟剛成婚建府那年,四哥幫了我不少忙,不知四哥可還記得,弟弟府中第一個被杖斃的奴才?」
新帝挑眉,「如何不記得,八弟成婚,哥哥我去幫忙,那人貪腐,被朕揪了出來,後來成了八弟妹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八爺點頭:「多虧了四哥,弟弟才能用最短的時間將府中奴才整治服貼……因為是第一個被杖殺的,當時那奴才的東西都被擺在院中用來警示其餘的奴才,其中,便有與桌上這塊鐵牌一模一樣的牌子。」
「臣弟記得清楚,還是因著高福無意間提到這安字與福晉外祖父的封號一樣,高福後來無事找人查過,卻無一人鐵牌子有什麼用,時間一久,高福也摞開了手,臣弟自然更不會留心……只不想,時隔這麼多年,臣弟會再次看到一塊同樣的東西。」
「這般小的東西,隨便往哪一放,都能藏得嚴嚴實實,」新帝眉頭緊皺:「後面的事,只怕要辛苦八弟了。」
八爺伸手拈起帕子里的圓鐵片,眼中寒光隱隱:「弟弟不辛苦,不說這是四哥交待下來的差事,便是為著額娘,臣弟亦誓將藏在暗處的黑手揪出來。」
說完八爺的差事,君臣三人都放鬆了下來。
「小四嫂前些日子不是說西洋槍厲害?」八爺瞄了一眼坐在窗邊看書的茹蕙,又很快收目光:「九弟這些日子和一個西洋人正研製扣髮式燧槍,準備做出來后感謝小四嫂援救棟喜之恩。」
皇帝不以為意:「不過是幾枚藥丸,手足兄弟間說什麼恩?難道棟喜不是她的侄兒?老九素日可少有這般仔細的。」
八爺笑嘆:「這也不是第一次,此前若非小四嫂相助,臣弟現在還不知有沒有命在呢,難得聽到小四嫂對什麼感興趣,臣弟走不開,九弟自然要上心的。」
皇帝搖了搖頭,對於老九作為不置可否。
八爺看一眼皇帝的臉色,笑道:「老九自來也喜歡弄那些個奇技淫巧的東西,被小四嫂點了一下,他的興趣卻是大增,所幸他只在自己府里折騰,皇上就由著他吧。」
皇帝哼了一聲:「朝上多少事他不幫忙,倒顧著自己玩兒,罷了,你看著點兒,有事兒讓他幫你跑腿,且別把自己累壞了。」
難得聽到這個四哥有這般憐惜之語,便是以八爺的心性,變是愣了一下,而後紅著臉應了一聲。
皇帝看著老八臉下的那一抹薄紅,訝異地輕輕動了動眉頭,腦中念頭動了動,面上卻目光一轉,看向十三。
「太醫院配的膏藥你別停,弟妹勸你,你也別嫌煩,腿腳上的毛病看著不大,嚴重了要治卻大是不易,你若還想圍場縱馬,就老實點。」
十三苦著臉,向窗邊偷笑的茹蕙求救:「小嫂子,你行行好,且才老十三一次治好吧,這日日用著膏藥,如同日日被螞蟻啃骨,又癢又麻又痛,太遭罪了。」
茹蕙放下捂嘴的手,笑道:「十三弟只管抱怨,卻不知太醫院為著制那膏藥幾乎將我藥房的珍品搜掠乾淨呢,便是為著我那些藥材,十三弟也不該這般嫌棄才是,再說,你用藥時骨上有麻癢之感那就對了,說明膏藥有效,你且忍著吧,過得一兩年,估摸著就好了。」
「一兩年。」
十三慘叫著趴在桌上,一臉痛苦:「這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