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趾麟山屹立於中原北麵,山勢險峻陡峭,鬼斧神工,從上空俯瞰,猶如一道斧子筆直地劈裂了大地。金光宗就坐落於雲霧繚繞的山穀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裏是有過十多個祖師爺飛升為仙的福地,遠遠看去,雲霧繚繞,氣質忒仙了。


  承載了陸輕雪的記憶後,她所學的那些武功心法、除妖法術,都一一浮現在了寧婧的心頭,算是無師自通了。這些聽上去玄乎又新奇的技能,在這個任務的世界觀裏,就像是現代社會的高等數理化生一樣,十分平常。


  係統:“這是因為現階段的你和陸輕雪同化了,所以分享了她所有的經驗和記憶。等你離開這具身體後,共享的時間就結束了。屆時,再把那些武功心法、修仙的秘笈給你看,你也沒辦法再看懂了。”


  陸輕雪受的內傷阻滯了身體的血絡運行,強行運氣反而會加重傷勢,須得回到金光宗吃點藥,再修養一段時間,才能徹底好起來。


  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看到的揀藥小童,其實是謝亦的侍童。可寧婧向來不愛和不熟悉的人同坐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就把這孩子送回謝亦身邊了。


  在趕路的時候,途中經過了一些傳聞有流寇的地段,大概對方忌憚他們馬車上結的劍印,所以,並沒有遇上滋擾。


  寧婧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了馬車裏。這馬車的被褥染著的一股淡淡的丹香恰好中和了眩暈,簡直是暈車良藥。布簾子卷起來後,還有一層類似於百葉窗的竹簾。寧婧常常卷起布簾,給馬車通風。


  趕路是很悶的,顛簸時又不能看書。窗外不斷退後的青山綠水,美則美矣,其實都大同小異。寧婧悶得發慌時,有時會很想找謝亦和小童玩鬥地主——當然了,礙於陸輕雪本人是個寡言冷淡的性格,為了不崩人設,寧婧隻能把目標轉向了係統。


  係統都被這孽障煩得快自動關機了,一行人才終於風塵仆仆地停在了進入山穀的吊橋前。


  濕潤霧氣彌漫的深險山澗上橫跨的吊橋,風吹來時會跟著晃動,搖搖欲墜。這條橋是修給山中樵夫、馬車、以及金光宗裏還沒學會禦劍的弟子使用的,謝亦、陸輕雪這個級別的,都會直接禦劍飛過去。


  由於寧婧受了傷,這一次是謝亦禦劍帶她過的。這家夥的劍比寧婧的劍還細長,基本能容納兩個人站上去。關鍵禦劍的站姿是一字步,即是前後腳,後腳鞋尖的頂前腳的鞋跟,三分之二的腳掌都懸空。


  寧婧膽戰心驚地朝前方深不見底的山澗望了一眼,又輕輕踩了踩寒光四溢的劍身,哭著說:“這寬度……比走鋼絲好不了多少啊。我等會兒不會摔下去吧?”


  係統:“宿主,不必擔心。陸輕雪是禦劍好手,你擁有她的一切本能反應,不會摔的。”


  謝亦一手背在身後,念了句法訣。一股透明的氣流從四周升起,為他所驅使,緩緩托起了那柄泛著青光的劍,穩健又快速地朝山澗對麵疾飛而去。


  係統說得不錯,陸輕雪的身體本能,讓寧婧在禦劍時自動保持了平衡,跟玩雜技似的。旁人從遠遠望去,端是一派衣袂飄飄、仙風道骨。


  沒過多久,他們抵達了金光宗。


  石門巍峨,對外大開。兩個年輕的弟子恰好在門口往外張望,麵露驚訝,齊齊喊道:“七門主,陸師姐!”比較機靈的那個,一個箭步就往裏跑,把消息往裏傳。


  金光宗最高的權力者是宗主,宗主下還有七個門,不同的門有不同的側重點。師輩裏年紀最小的謝亦是第七門的門主,此門精於心法。道行高深者,雙眸會格外透亮,在武功打鬥中,甚至能在對視的短短一瞬間,窺探到對方下一步的心思。


  陸輕雪是二門的弟子,不過,她拜師很早,和謝亦又年齡相仿,兩人雖然隔了個輩分,但情同師兄妹,所以這次才會一起出動。


  謝亦去見宗主,寧婧舟車勞頓又有傷在身,就直接回房沐浴了。


  由於真氣受損,寧婧的唇色有些發白,襯著那墨染般的雙眸,竟多了幾分清冷纖弱的感覺。不過,沒人真的會認為陸輕雪是病貓。回房的時候,沿路碰上的小弟子,無一不是驚喜又仰慕地道一句“陸師姐”。


  直到寧婧走了過去,他們還會回頭張望。


  陸輕雪所屬的二門擅長醫毒之術,她的師父——二門門主現下雲遊在外,代門主便親自來為她切脈治療,臨別時,還留下了一小袋子的丹藥,囑咐她定時吃藥。


  寧婧躺在床上,心血來潮地翻了個身,解開了一個藍底白鶴的錦袋的帶子,倒出了十多顆烏泱泱的丹藥,腦海裏忽然浮現了“小丸子”三個字,忍不住樂出了聲。


  係統和藹道:“快吃藥,吃完幹活了。”


  寧婧:“行。”


  金光宗,凝思堂。


  金漆招牌被打響後,幾乎每一天,都有慕名而來的人自己前來、或是把小孩送到金光宗門下。這兒畢竟不是善堂,養活不了那麽多來投靠的人。所以,進門必須先測試慧根。十個人裏麵,有九個會被這個環節攔在門外,淘汰率很高。


  被判定為有修仙慧根、被留下的人,就算是金光宗的人了。不問出身、不問貴賤,他們會被統一安排在凝思堂居住,隻等拜師,正式入門。


  此時,偌大的一個凝思堂,丹香嫋嫋,桃木牆壁上,垂懸著一麵牌匾,鐫刻著“凝氣靜思”四個潦草疏狂的大字。


  中午時分,十多個少年正圍坐在一張矮桌前吃飯。都是前三天通過了慧根測試的新收弟子,小的隻有七八歲,大的也不超過十一二歲。


  這裏倒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但少年們還不太熟悉彼此,因此都很安靜,隻有碗碟輕碰的聲音。


  長長的一張桌子,卻有一個位置空了。


  在一群衣著樸素的少年裏,三個衣著材質上乘、腰帶還懸掛著玉佩的小孩坐不太直,格外顯眼。他們一邊吃,還一邊七嘴八舌地爭執著一個話題——


  “要我說,一門的門主是最厲害的,揚州的魔道滅門慘案聽過沒有,那可是一門出手擺平的。”


  “七門的心法才厲害,不用動手就能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這才叫殺人於無形呢。”


  “錯了錯了,二門才是最厲害了,隻可惜難進。聽說他們最擅醫毒。要是我能進去,以後誰敢開罪我,我隻要放點毒藥,他們吃著吃著飯,臉上的皮可能得掉下來了,哈哈。”


  旁人聽了,難免咋舌——這三個胖瓜還真敢說。拜師也不是想拜誰就拜誰的,而是要等師父來選。若被選中了,就能直接跟在他身邊修道的。在一定時段後,沒人選走的弟子,便會隨機分配到七個門的其中一門,跟著大部隊一起學。


  雖說都是學,但大班和開小灶,明眼人都知道哪個更有含金量。


  不過,這三人雖然言語輕狂,卻沒人會出聲打斷他們。畢竟這三胖瓜的爹,是揚州的一名權貴,與官府淵源頗深。據說他們是四兄弟一起來的,都想進金光宗,結果老三資質不行,慧根測試時被踢走了,隻能灰溜溜地回門。這三個胖瓜,便把不滿都撒在了頂走了老三的那個小孩兒身上。


  這不,剛剛打飯的時候,他們就故意把那小孩的碗都摔破了。瓷碗在地上碎成了兩半,小孩收拾的時候,被鋒利的瓷片割到了指頭,現在還沒回來呢。


  就在這時,凝思堂的門忽然被推開了。崢河一聲不吭地端著一碗飯,跨過了門,徑自走到了在那個空了的位置上坐下。


  他年約八九歲的模樣,眉眼頗為秀氣,若非小小年紀便唇峰淩厲,也許會有人把他認作是小姑娘。他雙肩瘦削,臉色微黃,襯得整個人的氣質有些陰沉。黑發就簡單地用一根布帶束在腦後,身上的布衣更是打了不少的補丁,也不知道多久沒換過新衣了。


  剛才被割傷的手指已經清潔過了,傷口止住了血,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坐下後,他一聲不吭地取過筷子吃飯。大概沒人教過他怎麽用筷子,他握筷子的姿勢非常怪異,夾菜不太穩。


  三個胖瓜一直在端詳他的舉動,見狀,立刻抓緊機會嗤笑一聲:“太可笑了,有的人連筷子也不知道怎麽用,還想學劍?”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野孩子,有爹生沒娘教的。”


  崢河置於桌子下的拳頭慢慢握緊了,他緩緩地抬眼,剜了說這句話的人一眼。那陰沉淩厲的眼神,壓根兒不像是一個小孩子的,更像是一頭未經教化的小獸,隻隨本能行事。


  三胖之一被嚇了一跳,隨即色厲內荏道:“你那眼睛看什麽看,當心我揍你一頓,還把你眼睛挖出來!”


  崢河冷冷地看著他,就在一觸即發的時刻,凝思堂的門再次被推開了。


  “陸師姐,他們還在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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