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五年後。
“前麵的讓一讓!我看不到!”
“哎喲,你踩到我的腳了!”
“別推啊……”
山清水秀的烏蘇江畔,屋舍連片,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由於這一代景致優美,晏城最大的學堂落戶於此,一大堆的筆墨紙硯商家也隨之出現。在江畔的水榭邊上,常有身著長袍的讀書人蹲在那兒洗硯台。
今天,平時寥寥無人的水榭卻一反常態地擠滿了人,個個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江心的那幾艘船。
船上的窗戶都放下了紗簾,距離又遠,除非是千裏眼,否則是什麽都看不到的。可這礙不著這幫讀書人打了雞血似的往那邊看。
這是因為,那幾艘船上,可坐著剛到晏城不久,卻已成為了議論焦點的人們。
事情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那會兒,晏城出了一樁駭人聽聞的慘案。城東一個屠戶家的女兒在家暴斃。
死了人不出奇,世界上每一天都有人出生,也有人離世。奇就奇在,這個屠戶的女兒死狀十分可怕,竟是失去了臉皮和乳房,而且,傷口處非常不平整,像是被活生生撕下來的。再加上家裏沒有錢財損失,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賊人所為。
晏城城主才剛新官上任,就出了這種事,搞得他頭都大了。為了安撫民心,官府卯足了勁兒去查案,希望盡快破案。
然而,在查案的期間,同類型的慘案居然又出現了幾樁,受害者無一不是年輕姑娘,均是失去了自己的臉部的皮膚與乳房。若是這事兒遲遲沒有捉到犯人,任由它繼續發酵,遲早會傳回上京的上級官員的耳中,那就免不了會給那邊留下一個庸才的印象。
距離破案時限越來越近,晏城官府終於鎖定了一個嫌疑最大的犯人——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他幹的,但此人沒有不在場證明,很快就被關押進牢房,擇日審理。
到這裏,事情應該塵埃落定了。然而,就在這嫌疑人被關在牢房後,因同樣的原因死亡的少女數量不減反增,短短半個月內,就出現了四樁,仿佛是凶手在嘲笑官府捉錯了人。
破案不力、冤枉良民,晏城官府的膝蓋咻咻地中了兩箭,被城民罵慘後,官府終於不得不跪下,灰溜溜地請求外援了。
上京那邊這才知道晏城出了這種大事。
晏城是個小地方,沒有懂得妖魔之事的高人。上京那邊派了人過來,斷言事出有異必有妖,這連續的慘案並不是人為的,而是妖魔所為。
隔行如隔山,妖魔鬼怪還真不是自己能解決的——晏城官府想明白後,就急匆匆地向這行業裏的專家——金光宗遞了拜帖,有償請他們出山除妖。
那艘大船裏,現在可就坐著這群高人哩!
想象中的修道者應該是仙風道骨、鶴發白須的,昨日聽說金光宗抵達了晏城,城民聞風而動,都湧到了街頭去看,發現這群弟子,一個賽著一個的年輕俊逸,哪有什麽老態龍鍾的老頭子在!
不到一天時間,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得知他們今天會在烏蘇江相聚,昨天沒能看到他們的人,都跑到這圍觀來了。
渡口也擠滿了人,有人不慎被推搡了一下,手裏握著的一個墨硯,眼見就要站不穩摔入湖中。就在這時,一隻蒼白纖瘦的手自後方輕輕地接住了墨硯的落勢,讓它不至於墜入湖中。
那人的心髒放回原處,順著那隻手往上看,頓時眼前一亮。
身後站著一個黑發藍衣的翩翩少年,年約十三四歲的模樣,眼如點漆,俊眉修眼,鼻唇線條明晰淩厲。這少年的身量頗高,接墨硯的時候,還稍微彎了下腰,隻可惜肩膀並不寬厚,有幾分少年人獨有的單薄瘦削。
“謝謝這位小兄弟了。”那人笑嗬嗬的,又自來熟道:“你也是來看美人的麽?”
接住了墨硯隻是順手而為,崢河不以為意地遞回給對方,聽到這句話,手卻在空中頓住了。他眯了眯眼睛,反問道:“美人?”
“對啊,美人!”那書生興致勃勃道:“昨日金光宗等人不是入城了麽?旁人都說那裏麵都是年輕的公子。其實吧,他們都看走眼了。我親眼所見,在一眾男子裏麵,分明就有個姑娘在。”
說到最後,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那色眯眯的樣子,和他一身裝束不太相稱。
“是麽?”崢河淺淺一笑,把墨硯遞回給他,“你的東西,拿好了。”
見崢河明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書生略感無趣地接過了墨硯。看崢河往延伸向江麵的石梯走去,他立刻提醒道:“小兄弟,你往那個方向走,難道是想渡江?這個時辰,渡口可沒有船隻呐。”
書生的疑問,在下一秒就得到了解答。崢河蒼白的五指拽住了旁邊的綠植,轉了轉手腕,十多片的新綠葉片便被摘下來,躺在了他的手心。
順風飄散的葉片落在了湖麵上,去勢鋒利,成為了崢河的借力點。隻見他的靴子在薄軟的葉片點過,如履平地,翩若驚鴻,片刻後就登上了湖心的船。
書生目瞪口呆,這時,他的同伴忽然道:“喂,快看你的墨硯……”
書生聞聲低頭,這才看到,剛才還好好地被交到他手裏的堅硬墨硯,不知何時,竟然裂成了碎塊,墨汁橫流。
不到兩息時間,碎塊就隨著墨汁流下,轟然化為了藕粉。
江心,船艙中。
主座上,城官的身旁,坐著他穿金戴銀的夫人。從落座後,她便不停以手帕拭淚,哭訴道:“各位大人是來抓妖的,怎能強人所難呢?小女命苦,絕不能再受一次驚嚇了……”
等她哭完,金光宗的一個弟子才苦口婆心道:“夫人,我們並不是要令千金涉險,隻是想與她見一麵,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哪怕以紙筆對話,也是可以的。”
婦人立刻怒而反駁道:“小女遇事以來,天天以淚洗麵,各位大人還要逼迫小女憶起當時的情景,這還不是強人所難麽?”
矮桌的一角,寧婧百無聊賴地盯著自己眼前的瓷杯,澄碧的茶水漾著一圈圈的波紋,默默忍受著一波又一波的聒噪聲湧入耳中。
這一場拉鋸戰,已經持續一天一夜了。
寧婧歎了口氣,把杯中熱茶一飲而盡。
其實,當初知道自己要參與這段劇情時,她表麵看上去很淡定,其實後背直發寒。唉,這個世界怎麽會有那麽多變態的妖怪?聽描述都覺得心裏發毛,若有別的選擇,她肯定就甩手不幹了。
偏偏,這又是個無論多坑都不能拒絕的劇情任務。再者,崢河要通過這次任務,獲得一個重要道具,她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說回這次的事件。近半個月的四個受害者裏,其中一個正是官府老爺的閨女。同時,她也是唯一一個逃脫了死亡命運的人。
說也是巧合,這位官小姐在被害當晚,正好約了情郎相會。反抗的動靜驚動了躲在暗處的情郎,由此僥幸地撿回了一條命。被救下來的時候,她的臉皮已經被起了一半,算是毀容了,但好歹活下來了。
單靠現在的線索,不能確定到底是哪一種妖魔在作怪。鑒於這位官小姐是唯一一個與凶手接觸過的。若能得到她的協助,哪怕隻是一些簡單的描述,都能提供很大助力。可是,無論金光宗等人怎麽說,對方就是不願意鬆口。
故而,寧婧都懶得浪費口水了。
好在,這一次的行程裏,她是唯一的姑娘,也不是年資最老的弟子。這種與官府打交道的又臭又煩的工作,不需要她出麵去做。她隻要安靜地坐在後排,當個吃瓜群眾就行。
初春時節,冰雪剛開始消融,天氣還是很冷的。船艙內的暖爐放得不夠,寧婧朝手心嗬了口氣,抖了抖。
就在這時,一股寒風從側後方吹來,寧婧精神一振,轉頭看向那邊。
船艙的簾子被一隻手掀起了,崢河輕手輕腳地鑽了進來,反手放下了簾子,堵住了寒風,察覺到寧婧的視線,崢河抬頭,朝寧婧淺淺一笑。
其餘人與官府正拉鋸著,沒多餘心思注意到這邊。崢河在寧婧身旁坐下,把捂在懷裏的紙包取出來,那是晏城當地,一種以荷葉包裹蒸熟的點心。
崢河細心地替寧婧解開了荷葉上的繩子,柔聲道:“陸師姐,當心,還很燙嘴。”
寧婧:“這感覺,簡直就是回到了學生時代,坐在後排偷偷吃東西呢。”
係統:“……”
抓妖會議開了太久,而船上提供的,又是一些河鮮製作的冷菜。天氣這麽冷,寧婧肯定不想吃冷冰冰的東西,崢河見狀,就主動請纓去給她買點熱乎乎的東西回來吃。
寧婧覺得崢河挺有抖M的潛質。過去幾年都是這樣,這種替人跑腿的活兒,他做得特別開心,偶爾還能增加人品值。
寧婧用筷子挖了一小塊點心,放進嘴裏後,舌頭立刻被燙到了:“嘿喲,真的很燙。”
崢河一凜,緊張道:“有燙傷嗎?”
“就是要燙才好吃。”寧婧嘀咕道:“不過嘛,你這種吃不了熱東西的貓舌頭肯定不懂。”
崢河搖搖頭,目光很柔和。
吃了東西後,身子果然暖和了不少。那邊廂,爭執終於出了結果——城官一家終於鬆口,同意讓寧婧一方與那位死裏逃生的小姐隔著紗簾說話。
係統以甜蜜的聲音道:“吃飽了吧,該上路了。”
寧婧鬱悶道:“你這樣講話,是會失去我的。”
和官小姐對話,是一個不能跳過的程序。畢竟,沒有過程就得出結果,是不能讓人信服的。
打個比方,寧婧有係統幫助,不僅能提早知道妖怪真身,還能把它祖宗十八代關係都列出來,可她不能真的這樣做。否則,就可能會被驚疑的人們打成妖怪的同夥。
不僅是妖怪的資料,寧婧更是提前知道,要引出這隻妖怪,就必須與西阪城一樣,找一個誘餌。
坑爹的是,在係統的設定裏,這次的誘餌就是寧婧本人。所以,直到現在,她的內心都是拒絕的。_(:з」∠)_
寧婧滄桑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