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長途跋涉半個月,寧婧策馬,駐足在卞州前往雲浮穀的最後一個驛站前,往遠處眺望。漫山遍野,危峰兀立,盡覆蒼翠,霧氣彌漫。
如此絕美平靜的景致,光看外表,壓根兒猜不到它已經吞噬了幾十條人命。
“前麵就是雲浮穀了。入穀的路,雖然不是官府開辟的,但這幾十年,走的人多了,車馬輪番碾壓,路麵光禿禿的,沒有雜草,很好認。”帶路的人,是卞州官府的捕快,十分熟悉這一帶:“若遇到了分辨不出的岔路,可以看四周的樹木。多人走動的道路,兩旁枝椏都係著明黃色的布條。”
“有勞林捕快了。”
林捕快朝寧婧等人抱了抱拳,就回去複命了。
入穀最初的一裏路,都是平坦的康莊大道。拐過一處瀑布,路況開始崎嶇。林捕快說的話,隻對了一半——土地被不同的人來來往往地踩踏,確實是寸草不生,自成道路。隻是,拜近幾個月的傳聞,進穀的人數呈插水式下降。少了人的涉足,光禿禿的泥地,在春雨過後,已經冒出了一層短短的草樁。再過一段時日,就能沒過馬蹄的高度。
寧婧慢悠悠吟道:“春風又綠江南岸,淺草才能沒馬蹄。”
係統:“……”它記憶庫還沒壞,別想坑它,這兩句詩明明不是這樣搭的!
好在,每隔十多米,道路單側的紙頭,都係著長長的布條。經過這麽多年的風吹雨打,明黃的色澤已經不再亮眼,但用來指路,是綽綽有餘了。
眾人輕車簡行,沒有商隊的貨物拖慢速度,在天黑前,就抵達了前段時間,在穀中失蹤的商隊,最後一夜駐紮的位置。
雨水把淩亂的腳印抹去,混亂的現場早已被清理幹淨。
這次的領隊,是二門中與寧婧的師父同輩的一個師叔,名喚蔣樵。
把人聚集過來後,他中氣十足道:“我們今晚就在這裏駐紮,但不是讓你們睡覺,前半夜和後半夜,分兩批人守夜。所有人都給我打醒十二分精神了。”
“是!”
蔣樵的指令,和寧婧想的也差不多。跑進深山尋找一個會動的活物,無異於大海撈針,還容易失散,倒不如停在原地,養精蓄銳,等boss現身。她就不信這段時間缺糧的打妖怪,嗅到大群鮮肉的氣息,會沉得住氣不攻擊他們。
蔣樵分配了上下半夜守夜的名單。上半夜,由他攜一半人親自駐守。而後半夜,則由另外幾個法力高強的弟子負責監督,人數比前半夜少了三分之一。
寧婧就被分在了後半夜。
看來,蔣樵是認為,那不知底細的妖物,有更大的幾率,會在上半夜出現。
在場隻有寧婧對boss的種類和必殺技心中有數,如果殺妖失敗,在場的人,大概超過一半都會落入妖腹。
係統:“警告宿主:若是向原住民透露劇情,是會被彈出本世界的。”
寧婧:“我知道。”
待蔣樵說完,寧婧想了想,在能說的範圍內,揀著提醒道:“各位,一會兒,每人準備一塊布巾放在身邊。依我所見,雲浮穀的霧氣有些不同尋常,濃得過分了。盡量不要大口大口吸進去,用布巾擋擋比較好。”
蔣樵說:“輕雪這番考慮也有道理,做成能戴在臉上的麵罩式吧,必要時,才能空出你們的手。”
對陸輕雪這塊金漆招牌,眾弟子顯然十分信賴,毫不遲疑就道:“是,陸師姐。”
夜色深沉,溫度下降。
“劈啪”幾聲,柴枝折斷,金紅色的火焰閃了幾下,無聲地扭曲了上方的空氣。
吃了頓飽飯後,眾人三三兩兩地散開,以火堆為中心,看似雜亂,其實頗有章法。下半夜守夜的人都抓緊時間休息去了。
夜深人靜,距離火堆稍遠的位置,寧婧斜抱著青女劍,懶洋洋地倚在了樹下。
“陸師姐,兔腿吃嗎?剛烤好的。”崢河在她身旁坐下,遞上了一隻熱乎乎的兔腿,掰開表皮,外焦裏嫩,膏脂金黃,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
寧婧驚奇道:“哪來的兔腿?”
“剛才在那邊的樹樁一頭撞暈的,大概是被霧氣迷了眼吧。”
說罷,他就把兔肉放在了幹淨的油紙上,把隨身的秘銀匕首置於火上,煆燒刀刃至發紅,才一片片地把兔肉切成薄片。
寧婧吹了吹滾燙的兔肉,才塞進嘴裏。兩人躲在一角,分著把一整隻肥美的兔腿吃掉了,當然,主要都進了寧婧的肚子裏。
崢河適時地遞上了一張手帕給寧婧擦手,拭幹了指尖的油漬後,寧婧問:“崢河,你覺得這妖怪是什麽來路?”
來的路上,很多弟子都在討論這個話題。畢竟,還未見其形,就已有那麽多的同門因此喪命,自然會在心中籠罩著一層陰影。當然,到最後也沒有定論,就是胡亂猜測而已。
崢河沒有立刻回答“不知道”,或是隨口回幾個妖怪名。他認真地考慮了片刻,斟酌道:“上一次,我向卞商打聽消息時,發現每一個在雲浮穀失蹤的人,都是在山中過夜的。凡是清晨上山砍柴,傍晚前就離開的人,都幸免於難。不僅如此,自從進入這裏以來,我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氣行略有不暢。所以,我猜測這妖怪的厲害之處,與夜間的霧氣有關。”
寧婧心虛地嗆到了:“……”
係統:“……”
要知道,崢河之所以會感覺到氣行不暢,完全是因為她一直在暗搓搓地下藥啊!
不過,他把這點原因歸結於霧氣,也算蒙對了boss的必殺技呢。b
崢河毫不知情,拍了怕寧婧的後背,給她順氣。掌心貼上那溫暖纖瘦的肩膀時,馨香盈鼻,崢河的耳根微微發紅,最後的兩下,比起拍,更像是在……偷偷地撫摸。
為了壓下這股躁動,崢河移開了視線,啞聲轉移話題,道:“陸師姐,還有很長時間才輪到你守夜,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天亮再補眠也不遲。”
崢河沒有再堅持,起身離開了,片刻後,臂彎裏挽著一件衣裳過來,披在了寧婧的身上,才重新坐到她身邊,看樣子,是打算陪她守夜。
寧婧笑了下,把衣裳掀開,分了一半給崢河。崢河睜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朝寧婧挪動了半步,直到手臂抵住她的肩膀,才心滿意足地停了下來。
成敗均在今晚,幹正事的時候,寧婧不敢放鬆,瞌睡蟲均被她強行壓下。茫茫的前半個黑夜,很快走到了快結束的時候。
這時,寧婧忽然感覺到崢河繃緊了身體,驀地坐直了身子,全身肌肉一觸即發,鷹隼般銳利的眼眸,緊緊地前方的黑暗的密林。
係統:“小心,來了。”
寧婧心髒猛地一沉,睡意一跑而光。
目之所及的黑暗裏,湧出了一股濃鬱的霧氣,鋪天蓋地,仿佛有了實體,無孔不入地滲透了枝椏的縫隙,撲麵而來,柴枝上燃點的火焰,脆弱地抖動了幾下,驟然齊齊熄滅了。
幾個修為較高的人也同時站了起來,吼道:“都起來!”
“火堆滅了,停在原地,別走散了!”
“把口鼻捂緊,別吸入霧氣了!”
它來得太快了,簡直像是疾吹而至,快得人來不及反應,就已經籠罩了四周的空氣。那不同尋常、毫不透光的濃白,除非和旁人手牽著手,否則即使是一臂之遙的距離,也看不清彼此的臉。若大聲說話,便會吸入霧氣,眾人隻能選擇沉默。
不消片刻,除了身旁的崢河,寧婧已經看不到任何人了。
寧婧本人倒不怕這股霧氣,畢竟,為了任務安全進行,係統早已屏蔽了霧氣對她的影響。真正要擔心的,是鳩刎的筋的毒力,能讓崢河清醒多久。
樹枝沙沙作響,一陣怪風襲來,剛才還迷惑人眼的霧氣被吹散了。四周再也不是雲浮穀的野外景象,他們身處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廟前。
落雪在廟宇簷上積了一層厚沫,寒風呼呼灌入牆壁的破洞。
崢河的身體驟然僵硬,指骨發白。
寧婧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心髒咯噔一下。廟中有幾個流浪者生了火堆,正在烤火取暖。身後供奉在廟中的一尊佛像,漆掉成了銅綠色,半張臉長滿了青苔,冷眼旁觀著一切,扭曲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意圖靠近火堆取暖的小孩兒手臂被一個流浪漢提起,攆小狗一樣攆開,粗聲道:“滾一邊兒,真晦氣。”
那衣衫襤褸、瘦得皮包骨的小孩,大概是真的冷得受不了才會這樣做。被攆走後,他蜷縮成了一團,合上眼睛,皸裂的雙頰潮紅,每一次的呼吸,體內都像是有個破舊的風箱在作響。
火堆邊上的人對視一眼,都擔心這小乞兒帶病,今晚死在這裏,互望一眼,他們達成了共識,把角落的一團推到了廟外,再搓搓手,把門關上。
才一眨眼的功夫,幻境已經布下了,身臨其境得超乎寧婧難得想象。四周的金光宗弟子都不見蹤影了。
若是心智不堅定的人,陷入幻象中,死循環到生命結束,是很可能發生的事。
寧婧:“不是說要麽就看到最痛苦的事,要麽就是最渴望的事情嗎?崢河這回遇上的是苦情牌的考驗啊。”
係統:“……”它噎了噎,道:“宿主,你們雖然還保持著清醒,但一樣被困在了迷陣裏。現在,請依據我的提示,尋找陣眼,在崢河還清醒的時候破陣。若等崢河失去神智,憑借你一人之力,很難控製發狂的他。”
寧婧:“知道了。”
前方四五米處,一個瘦弱的小孩,被一個地痞的小孩騎在了脖子上,蓬頭垢麵下,是一雙桀驁不屈、小獸般猩紅的眼睛,以及咬出了血的唇瓣。
崢河眼神冰寒,死死地看著那兒,喉嚨結滿了銅臭般的腥味,太陽穴一下下地漲得生疼,其它的聲音如潮水般褪去,隻有年幼的他的哭聲,一刻不停地鑽入耳朵。
仿佛受到了蠱惑一般,崢河的眼底浮現一層猩紅,右手緩緩握住了腰間長劍的劍柄,指骨發白,周身開始環繞著盤旋的透明氣流。
寧婧清喝道:“崢河!”
崢河瞬間驚醒,剛起的氣流消散了。
寧婧立在他身旁,清晰而平穩的聲音揮散了他的夢靨:“幻象隻是幻象,已經過去了。記住,你看到的一切裏,隻有我是真實的。不要攻擊任何東西,它除了消耗你的體力以外,沒有別的用處。現在,隨我減慢體內的氣行,尋找陣眼,衝破這裏。”
崢河呼吸粗重,閉上眼睛,把那個在自己眼前瑟瑟發抖的小孩隔絕在心外,半晌才睜眼,堅定地點了點頭。
係統:“往西二十步,停,再往東麵三十步……”
所謂的陣眼,不是固定在某個位置的,而是需要在陣法裏走出漫長的軌跡,才能找到。可能在現實裏,他們是在叢林中繞路,但身陷虛假的幻境時,卻像是在原地繞路。
行走的過程中,兩人沒有再說話。沿路上,不斷出現了各式各樣的幻境。目不斜視地走過了江南冷雨的大街,景象又會無縫銜接到野外的山洞。寧婧全神貫注地尋找離開的方法,但餘光還是難免看到了崢河的過去。
她看到了崢河和野狗搶食,撿別的小孩兒不要的糖葫蘆吃,看到了他被街痞的小流氓毆打,甚至往身上尿尿侮辱,看到了他與死人同睡一屋,看到了他熟練地剝下兔子的皮毛做飯,看到了某年的大年夜,風雪交加,街道兩旁的酒樓觥籌交錯聲起起落落,崢河抱著少得可憐的家當,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冷不丁被馬車濺了一身雪水。他茫然地抬起頭,一片冰涼的雪,恰好落在了眼珠上。
這樣的情景多不勝數,寧婧能感覺到崢河的氣息有些不穩,呼吸越來越粗重。
但這已經算是很好了。金光宗的其他弟子,她看不到現狀,不出意外,應該都已中招。
若不是鳩刎的筋的毒性在壓製他的氣行速度,光靠崢河一個人,又沒有係統提供的破陣金手指,他的確很可能在找到離開的方法前,就沉湎於這幻境中,被折騰得死去活來,還不一定找得到出口。
在這兒繞了不知多久的圈圈,係統終於道:“最後一步——往南直衝九十九步,便是陣眼所在。”
寧婧與崢河對視一眼,下一秒,一同抽出了自己的劍。大概是意識到陣法要破了,四周的幻象變本加厲,不僅一個場景出現,而是無數段慘痛的片段同時出現。寧婧覺得自己好像進了一個大型的放映廳,播的全是崢河的黑曆史。
崢河神色冷凝,飛快地劃破了自己的手心,純陽之血滴落在劍尖上,劍身散發著淡淡的金光,與寧婧對視一眼,同時朝陣眼馳騁而去。
“凝神!”寧婧喝道:“破!”
轟然一聲,陣法被衝破了!
幻境煙消雲散,原來他們身處的,隻是普通的草莽山林而已。
破陣的效果和爆破差不多,寧婧衝在前方,感到自己的心口挨了一招大力無影腿,痛煞她也!
但這個關頭,她不敢表露,兩人連滾帶爬地向前衝出了兩百多米,來到了一處比較平坦的草坪,終於力竭地撲倒在地。
落地的時候,崢河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了寧婧的後腦勺,反倒是自己的半個身子磕到了石塊上,悶哼一聲。寧婧砸趴在了他身上,哇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係統:“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實時總值:85%。”
看來這個副本真的很重要啊,一幹完就提高了10%的完成度。隻不過,每次做完都又傷腦又傷身,敢不敢事後加點補貼!(Q益Q)
係統:“警告:‘血條警告值’已跌破警戒,實時總值:20點。”
這稀薄的血條啊,一會兒boss隨便拍她一掌,她就得嗝屁了……寧婧生無可戀道:“為什麽不告訴我衝在前麵的人會嘔血?”
係統若有所思道:“下次告訴你。”
寧婧:“沒有下次!”
這時,崢河忽然動了動,寧婧還趴在他胸膛上,連忙直起了身子,急道:“崢河,你感覺怎麽樣了?”
崢河的眼皮顫動了一下,緩緩張開,烏黑的眼珠,竟浮現了一層駭人的猩紅。寧婧的手愕然地停下了半空,一股大力箍住了她的腰,視線倒轉,寧婧已變成了被壓在身下的那個。
現在還是半夜,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
寧婧這具身體,雖然比崢河年長近八歲,平時也習慣了崢河聽話的模樣,可若是動真格,十六七歲的少年,一隻手就能製住她。寧婧的手被摁在了頭頂,怎麽也抽不出來,崢河已低下頭來,濕潤熱情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鼻尖、耳垂上,最終堵住了她的嘴唇,舌頭笨拙而生澀地向往裏鑽,粗重的喘息不斷噴在了她的臉上。
寧婧驚得臉都要歪了,像隻被釘在砧板的青蛙,在腦海裏扯著嗓子吼道:“係統,係統!”
“來了。”係統:“我估計他現在是壓不住毒力,看到了遺留的幻覺。沒辦法,他又沒有金手指,光憑意誌力,能撐到破陣,已經很不容易了。”
寧婧崩潰道:“道理我都懂,可他剛才的反應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十分鍾前看到的明明是苦情黑曆史,現在卻化身野戰小王子……
哦豁,她不想打野戰啊。[蠟燭]
係統解釋道:“有的時候會看到最痛苦的事,有的時候會看到最渴望的事。他現在看到的幻覺,可能是後者那種調調呢。”
寧婧呼吸不暢,側頭汲取新鮮空氣,餘光忽然瞥到了婆娑的樹影間,有什麽黑色的巨大生物在飛快掠過,遮蔽了從雲層灑落的光線。
——寧婧的瞳孔劇烈縮小!
仿佛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寧婧才悠悠轉醒。腦中第一個聽到的,是係統的提示音:“警告:‘血條警告值’-10,實時總值:10點。”
昏迷前的最後印象,是她和崢河同時被一根滑溜溜的東西卷住了。收得太緊,寧婧喉嚨剩下的半口血也嘔了出來,接著便昏了過去。
係統:“宿主,你們被鷓蛇拖回了它的巢穴了。”
寧婧緩緩睜開眼睛,她窩在了一個少年滾燙的胸前,此人不是崢河又是誰。
崢河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把她的頭摁在自己胸口,頎長的雙腿從她身體兩側伸了出去,抵住了對麵的岩壁,側頭看向外麵,犀利而警惕。寧婧稍微一動,崢河便以冰涼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唇,示意她別做聲。
他們躲著的這個地方,距離地麵有一定的高度,是一個巨大洞穴中的凹槽。因為側麵有塊扁平的石頭凸起,擋住了視線,一時半刻,沒人會看到。
寧婧以傳音道:“我們在鷓蛇的巢穴?”
鷓蛇是這次的boss的學名。形如雙頭蛇,一頭有兩張口。一個頭愛吃陽氣旺盛的男子,另一個頭卻偏愛陰柔的女子。鷓蛇不會用兩個頭同時控製身體,一個在操控時,另一個就沉睡。每日晨昏交界時,就是兩個頭交換控製權的時刻。
以黎明和黃昏為分界,它白天喜歡吃女子、嗅不到男子的氣味。夜間則相反,喜歡吃男子,嗅不到女子的氣味。
崢河凝重地點了點頭。
看來,被這鷓蛇拖回老巢的那一擊,讓她稀薄的血條再掉一半,但也讓崢河徹底清醒了。
“你還記得我們被抓到這裏之前,發生了什麽事嗎?”
崢河的眼神閃了閃,嘴角不著痕跡地翹了翹,可對著寧婧,則茫然又無辜地搖了搖頭。
竟然全忘記了,寧婧牙癢癢的:“你倒是忘得好。”
“我醒過來時,我們被扔在了屍堆裏,鷓蛇正在進食。”崢河道:“洞中有數不清的白骨和屍骸,金光宗的其餘弟子,我暫時沒看到。趁著鷓蛇不注意,我把你帶到了這裏藏起來。”
寧婧點點頭,好在崢河知道要等她醒來,否則,昏迷的她要麽就會成為他的拖油瓶,要麽就可能會在打鬥中被踩死。
“你打算怎麽辦?”想到了自己的血條,寧婧就心酸。
如果要硬著頭皮和鷓蛇打,她很大可能不會活著回來。[蠟燭]
係統屏蔽了痛覺,但生命警戒值都快跌到零點了,並不是開玩笑的。寧婧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就好像生命力被鑿了個窟窿,正不斷地流失著。
崢河的手指顫了顫。距離黎明還有半個時辰,這段時間裏,鷓蛇無法發現陸輕雪的存在,她是絕對安全的。可過了這個時段,作為洞中罕見的女人,鷓蛇一定能嗅到她的味道,那她的處境就岌岌可危了。
更不用說,陸輕雪受了重傷,趁她昏迷時,崢河把了她的脈,真氣凋散,聚不成形。若不盡早離開,用藥石保命,後果不堪設想。
崢河閉了閉眼睛,心頭刺痛。明明陸輕雪還好好地坐在眼前,可那種抓不住對方的恐慌,和極度輕微、毫無道理的撕心裂肺,似乎是由潛意識中,曾數次湧現的惶惑和悵然帶來的。
再無時間說話,崢河睜眼,略微強硬地讓寧婧倚在自己剛才的位置上,這才轉身,無聲地抽出了染血的長劍,長眉下,那陰沉淩厲的眼神,和剛才幻境中幼小的他,其實無出一二。隻是,從前是爪牙未鋒、僅憑本能撕咬的小獸。如今,卻是因為有了要保護的人,充溢了沉穩和決心。
崢河一手扶著洞穴的一側。手勁兒太大,勢如千鈞,碎石龜裂,滾落了十多米的岩壁。他輕聲道:“陸師姐,你待在這裏,別亂跑。”
寧婧:“一般來說,這種台詞,都是主角掙經驗值前說來耍帥的。”
係統:“……”
她當然不會傻得衝出去送死,更不擔心崢河會殺不死鷓蛇。對他來說,真正的難關是前麵的幻境。鷓蛇的厲害之處,也主要是那個能不費吹灰之力置人於死地的幻境,本體的戰鬥力還不至於那麽歹毒。以崢河如今的實力,和滿滿的血條,要料理它,並不是難事。
寧婧摩拳擦掌,已經準備好欣賞一場大戰了。誰知道,一眼過去,除了音效之外,滿目都是厚厚的馬賽克。
寧婧:“……統統,為什麽都是馬賽克?”
係統:“你血條值太低了,戰鬥畫麵血腥,你若是受了刺激,血條可能會再掉幾個點。為了你的安全,就屏蔽了。”
寧婧淚灑心田。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晃動的馬賽克平息了下來,糊者馬賽克的鷓蛇屍體轟然倒地。洞壁中已經被濺了數不清的粘稠熱血。
眼前籠罩下一片陰影,崢河已經攀上了岩壁,停在了寧婧麵前。他也受了不輕的傷,模樣狼狽極了,用渾身浴血去形容,是一點都不為過的。
寧婧眨了眨眼睛,福至心靈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微笑道:“去吧,找回金光宗的人,我們回家。”
係統:“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實時總值:97%。”
係統:“等你目送崢河回到金光宗,才算是劇情任務的結束。屆時,最後的3%,就能填滿了。”
鷓蛇被滅,金光宗得以打道回府。這一次的人馬,不免折損了三分之一。但這生還率,和第一輪相比,已經是從無到有的質的飛躍了。
隨身行李中有不少的藥品,生還者在卞州休養了片刻,把致命的傷勢都暫時治好後,不再停留,選擇盡快拉大隊回金光宗。這是因為,回到大本營,才能根本上治好傷勢。
回去的時候,顧忌傷員,馬車行進的速度減慢了。
綠水青山,春陽明媚。
進入藺州地界,崢河坐在馬車前策馬。
身後的竹簾被一隻素白地手卷了起來,寧婧爬了出來,歎道:“天兒真熱,藺州快入夏了吧。”
崢河無奈地歎了口氣,頭也不回道:“陸師姐,回馬車裏。你傷勢未愈,不能撞風。”
“馬車裏悶死了,再說了,今天哪兒有風?”
經過這段時日的調養,寧婧的‘血條警戒值’從危險的5點,回到了30點左右,還不及格,但至少不會在半路就嗝屁。
前半個月,崢河衣不解帶地照顧她,眉心從沒鬆開過。最近,因她身體好轉,崢河的精神明顯放鬆了。
麵對寧婧的狡辯,崢河淺淺地笑了下,沒有退讓,耐心道:“陸師姐,要聽大夫的話,否則藥不能停。”
寧婧的臉瞬間垮了:“……”
她撇了撇嘴,往前了兩步,坐在崢河身後,想了想,把下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那雪白的衣裳並不嶄新,但洗得很幹淨,清新而柔軟。
她笑眯眯道:“那就這樣吧,你替我擋風就行。”
她說話噴出的氣流,酥麻地拂過了他的臉頰。崢河的心髒嘭咚一跳,想起了什麽,他忽然笑了起來:“陸師姐,其實我瞞了你一件事”
寧婧詫異道:“什麽事?”
“明天回到金光宗才告訴你。”
當夜在野外休息。馬車上,寧婧把手臂枕在腦袋下,翹著腿,懶洋洋道:“統統,現在進度多少了?”
係統:“99%了,明天能滿了。”
水銀般的月色隔著竹窗,疏朗有致地斑駁了寧婧的臉龐。她叼著根青草,道:“好嘞,距離回家又近一步!對了,你下個世界給我準備了啥?”
係統:“還在考慮,你有什麽要求?”
寧婧:“倒沒有什麽特殊要求。畢竟,我剛回顧了一下,上天下地,什麽環境的任務都試過了。”
係統頓了頓,意味深長道:“我考慮好了,你等著。”
寧婧:“……”
翌日。
闊別了西阪城兩個多月的眾人,風塵仆仆地停在了趾麟山腳下。
金光宗得到了消息,早已在原地等候,接他們回去。
守在索橋前的白衣弟子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係統忽然說:“100%了,劇情任務結束,我們可以走了。”
隔著竹簾,能依稀看到馬車前,崢河挺拔的背影。馬車快要停下了。
寧婧本想伸手去拉起竹簾,想了想,又在半空中頓住了。她笑了下,把手上的書蓋在了腹部上,道:“還是算了。統統,走了。”
話音剛落,她捧著書的手,便無力地鬆開了。寧婧飄在半空,俯視著停止了呼吸的陸輕雪,說:“再見啦,謝謝你。”
說罷,她就被係統拖進了白茫茫中。
“喀——”,馬車停定,崢河撩開了竹簾。
陸輕雪似乎是看書看累了,身子沐浴在陽光中,正在閉目養神。那本就白皙的臉,是一種觸目驚心的慘白。
不知為何,崢河心中有了幾分不安。
他跪在了陸輕雪身邊,道:“陸師姐,我們到了。”
沒有反應,甚至連胸膛也沒有起伏。
崢河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麽。他顫抖著手指,伸向了她的鼻下。
長達了一個世紀的沉默後,崢河緩緩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喃喃道:“陸師姐,你曾問我,為何而修仙。”
已經離開的人,沒有了呼吸,當然也不會再回應他。
“我說我是為了保護重要的人才修仙的,不僅是我,世上有那麽多人,都對修仙趨之若鶩。”崢河緊咬牙關,眼睛紅得嚇人,麵部肌肉有些許抽搐,字字泣血,“可到頭來,又有什麽用?”
他根本守不住最重要的人……長生不死,如入化境,又有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