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寧婧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滑溜過指縫的是,一撮柔順而微卷的銀發,清清淺淺,月光似的。


  在這個任務裏,寧婧附身的這具身體,名叫希彌爾。這個爛大街的名字,在普修斯大陸任何一條街上都能找到同名的人。隻是,在蛇蟲橫行、欲望橫流的賞金獵人世界裏,提到“銀發的希彌爾”,卻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和大多數賞金獵人一樣,希彌爾也是孤兒出身。十六歲時,她在荒野獵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隻獨角獸,吊打了一堆入行多年,連獨角獸的屁股也沒摸著的同行。一戰成名後,希彌爾加入了普修斯大陸最負有盛名的賞金獵人公會。由於天賦異稟,追蹤獵物技術過硬,殺戮的技能也滿點,希彌爾的戰績一再刷新,儼然是為貪婪與罪惡而生的完美獵手。銀發和背著的一張長弓,是她的標誌。


  這人設聽起來簡直叼炸天了對不對?

  結合係統的尿性,若還堅持這個想法,那就圖樣圖森破了。


  首先,希彌爾和尤尼同屬一個賞金獵人公會。也就是說,將來仇恨值max的尤尼磨刀霍霍,殺回來報仇時,希彌爾也是他複仇小本子上的一員。


  作為NPC,管你平時有多牛都好,若敢和大氣運者懟,絕對會被對方的主角光環秒成灰,不掛都天理難容。╮( ̄▽ ̄"")╭


  不但如此。要知道,卡爾洛之所以會被抓到賞金族囚禁,就是因為希彌爾追蹤到了他的蹤跡。


  由於占據了較大的功勞,若是成功把卡爾洛賣出去了,希彌爾能分到比其餘成員更多的酬勞——也就是俗稱的提成。所以,在用滿清十大酷刑虐待卡爾洛的時候,希彌爾可是主力軍中的主力軍。


  寧婧的眼前一陣發黑——原主這仇恨拉得……這是歇菜後,分分鍾還要被卡爾洛拉出來鞭屍的節奏。[蠟燭]

  係統甜蜜道:“宿主,不用擔心,什麽都還沒發生呢。”


  寧婧:“你這麽說完,我就更害怕了。”


  係統繼續說:“即使真的發生什麽事了,我也會記得替你屏蔽痛覺的哦。”


  寧婧:“……”這個垃圾。


  就在這一人一統扯皮的當口,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終於潛入了海平線。海上的黑夜降臨了。


  浩瀚的銀河裹挾著數以萬計的繁星,橫貫西麵高空,溶入夜空的邊緣泛著幽綠。它清晰地倒映在無風無浪的海麵上,這艘龐大的郵輪,被襯得像是懸浮在渺茫星海裏的一葉扁舟,美不勝收。


  船上的宴會廳已經點起了華燈,暖色的燈光透過了落地窗灑在了甲板上。


  寧婧站了起來,希彌爾睡覺的時候,把箭筒和弓都解開放在了自己的手旁。長弓很重,箭筒裏的箭則長而纖細,銳利的箭頭鍍了銀。


  係統:“希彌爾從驚醒到抽箭搭弓、瞄準目標,隻需兩秒的時間。”


  寧婧點頭,又在自己的鹿皮靴裏,發現長短不一的兩把匕首。


  想想也是——弓箭是遠程攻擊型武器,能取獵物首級於百步之外,近戰反而有些吃虧。光攜帶一張弓,是不足以保護自己的。


  係統:“拍賣會應該開始了,你該回去了。”


  就在這時,很應景地,通往甲板的旋轉鐵樓梯,傳來了噠噠噠的腳步聲。


  一個少年攀著扶手,探頭往平台上看。他的臉龐不出意外地糊著一層厚厚的馬賽克,瞧衣著打扮,應該是個船員。


  看到寧婧坐在這,他顯然鬆了口氣,說:“希彌爾閣下,原來您在這裏,我找了您好久,請快跟我來吧。”


  每個賞金獵人公會,都有自己固定的客源。彼此間的罪惡交易,每隔三個月便會進行一次。雙方會在黑船上舉辦盛大的拍賣會,持續幾天幾夜。


  寧婧踏入了宴會廳。在優雅的音樂聲下,賓客們身著華服,相談甚歡,教廷的副主教、公爵夫婦、子爵千金……均是上流社會的熟臉們。


  燈光暗了下來,來賓們舉著高腳杯,紛紛落座。獵人公會的老大坐在了第一排的白衣副主教的身邊。在來賓的座位之後,落座了十多個獵人。他們與來賓的最大區別,就是身上都帶著武器,衣著也很簡單。二樓的走廊的陰影處,還倚著幾名身材頎長的獵人。


  “希彌爾閣下,您的位置在第二排。”船員轉過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不動聲色地好奇打量著她。


  寧婧翹著手臂,懶洋洋地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香檳色襯衣的袖子被她挽到了手肘處,微敞的衣襟別著一簇垂落的紫陽花,陰影蔓延到了鎖骨上。


  若不是她背後有張長弓、露在指套外的關節有經年累月磨出的繭子,光看她那頭無暇的銀發、淡藍色的眼珠,任誰都會把她錯認為是絲毫不沾血腥氣的天使。


  船員在心裏嘀咕了幾句,不敢看得太明目張膽。


  寧婧看到船員指著的空位,是位於副主教正後方的。


  係統:“之所以把你安排到那麽前,是因為今晚壓軸的獵物,是你獵到的。”


  這時候,會場的燈完全熄滅了。“啪”一聲輕響,一簇雪白的燈光亮起,籠罩在了舞台中央的一個身著晚禮服、臉戴怪誕麵具的年輕女人身上。她攤開手臂,笑道:“歡迎各位來賓蒞臨第七夜的拍賣會。”


  拍賣會都開始了,會場沒燈,現在再走上去,未免太刻意。寧婧擺擺手,示意自己就站在角落聽就行。船員給她遞上一個盛著紅酒的高腳杯,就恭恭敬敬地離開了。


  “這一趟難忘的旅途即將劃下句點,明日,‘聖女號’即將返航普修斯大陸。今晚,我們將為各位來賓展示本次拍賣盛會的壓軸獵物。”主持人打了一個清脆的彈指,紅色的帷幕應聲落下。


  眾多賓客立刻坐直了身子,一陣騷動和驚呼——帷幕後的籠子裏赫然站著一隻銀白色皮毛的獨角獸!


  “獨角獸上一次出現在我們的拍賣會上,已經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大家應該知道,在獨角獸裏,銀色的皮毛的稀有度僅次於金色。通體銀白、沒有摻雜其他顏色的活體獨角獸,更是萬中無一!”


  主持人把語氣把握得很吸引人,賓客交頭接耳,顯然心動不已。坐在前排的子爵千金,戴著紅色手套的纖纖五指,已經忍不住摸向了旁邊的競價牌。


  “由於它還年幼,所以,未能化出人形,還有些淘氣。但我們可以保證,它的人形絕不會讓大家失望。得到這匹獨角獸的貴賓,將會品嚐到親自調教它的樂趣。要以何種方式采擷這顆果實,全憑你來決定。”


  氣氛被主持人帶動得熱鬧了起來,眾人議論紛紛,開始競價。最終,子爵千金以天價拍下了它。主持人打開了籠子的門,獨角獸的脖子上係著一根鎖鏈。


  子爵的千金在掌聲中站了起來,往台上走去。主持人笑容滿麵地牽著它,想要把鎖鏈的一端交給子爵千金。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被喂了不少鎮定藥劑的獨角獸一直耷拉著的眼皮,劇烈地抖了抖,忽然睜開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眾人都被這突發情況嚇了一跳。獨角獸四蹄高抬,主持人握不住鎖鏈,讓它從手裏逃脫了。


  “逃了!它逃了!”


  “當心,讓開!別讓它踩傷!”


  “快攔住它!”


  滿場的尖叫逃竄中,獨角獸粗喘著氣,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子爵的千金,轉瞬就朝她跑了過來,想要踩扁她。


  那蹄子最終沒有落在子爵千金的身上。獨角獸淩空躍起的瞬間,一道閃電般的光啪地甩在了它的腰身上,它應聲裂成兩半,下半身轟然落地,上半身因為衝勢,還往前飛了一小段路,堪堪倒在了子爵千金的前方。


  由於阻止得及時,獨角獸噴濺在半空的暗綠色血液,連她的鞋尖也沒碰到。


  寧婧的心髒猛地一沉。賞金族的世界……果然很殘酷。


  攔腰砍斷獨角獸的是一根鞭子。鞭子的另一端,握在了一個身材頎長的金發男人的手裏。


  這人年約二十五六歲,五官深邃,雙眸狹長。大概是瞳色淺的緣故,他看人時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可散發出的氣勢,卻讓人不容小覷,像頭不動聲色的豹子。


  他在用船員遞上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鞭身上的血液。可以看到,他的手背上有個倒立的十字架紋身。


  寧婧的腳步驟然頓住了。


  以鞭子為武器、倒立十字架的紋身,又出現在聖女號上——隻可能是大氣運者,尤尼本人。


  她懵逼道:“???統統,為什麽他的臉上沒有馬賽克?”


  係統:“任務難度大時,會自動取消馬賽克功能。本次任務的難度評級卻模棱兩可,可以很難,也可以很簡單,兩相融合,所以部分重要的角色的臉,不帶馬賽克。”


  寧婧微微一怔。這模棱兩可……是什麽意思?

  回過神來的人立刻去扶起了腿軟的子爵千金。


  尤尼看到了寧婧,收起了鞭子,笑容有些玩味:“希彌爾,不小心殺了你的獵物,真是抱歉了。要我賠你一隻嗎?”


  大家都是公會裏頂尖的獵人,原主和尤尼的關係向來不太和睦,總是懟來懟去。為了不OOC,寧婧隻好學著原主的樣子,冷笑了一聲:“不必了,管好你自己吧。”


  尤尼無所謂地笑了下。有人把獨角獸的屍體拉了下去。


  翌日,聖女號郵輪返航。


  這艘船的主人是一位富商。畢竟是地下交易,船上兩夥人都在的時候,不能明目張膽地開進港口。所以,傍晚到達普修斯大陸最南端的峽灣時,雙方按照慣例,分道揚鑣。


  賞金獵人離開郵輪,換乘小船,低調地走另一條路回到陸地。


  他們坐的小船,規模與救生船相同,一艘能坐十人。郵輪隻配備了兩艘救生船,所以,眾人是分批回去的。


  傍晚,烏雲低壓,霧氣騰騰,海風濕潤,似乎快要下雨了,連海浪也大了很多。


  獵人的數量是單數,寧婧落在了最後,離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船上隻剩下了她,和一個資曆不深的獵人。


  仗著自己是前輩,寧婧大剌剌地靠在了船簷,把雙腿搭在對麵的座椅上。另一個獵人氣喘籲籲地劃船。


  船上隻有一盞昏暗的煤油燈,燈火微弱,搖搖欲墜。


  天幕如同沉重的囚籠,壓得人呼吸不暢。


  距離陸地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風浪漸大,小船劈波斬浪,已經搖得比海盜船還刺激了。一貫鎮定的寧婧,睜開眼睛,心中也有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隻有出過海的人,才會知道,在遇上巨大的風浪時,小船沒有任何招架的能力,隻能隨之搖擺。稍加不慎,就會被甩出船外,一旦被卷入巨浪裏,就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浩瀚的自然力量,不是渺小的個人能夠抵擋的。冰冷的雨水鞭笞著臉龐,劇烈的顛簸中,另一個獵人已經丟掉了船槳,哆哆嗦嗦地抓住了船上凸起的欄杆,嚇得說不出話來。


  電閃雷鳴,寧婧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眼睛。船身猛地一震,似乎撞到了海裏的什麽東西,稍微傾斜了一下,漆黑的海水立刻蜂擁灌入船內。


  寧婧崩潰道:“統統!玩這一出是要翻船的節奏啊!”


  係統安慰道:“宿主,不用擔心,你不會——”


  話還沒說完,滔天的巨浪終於吞噬了這艘快要散架的小船。寧婧瞳孔猛縮,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下一秒,她便被大浪兜頭打了下來,像是挨了多隻象腿的踢打,被拋入了海裏。


  寧婧:“……”係統,你麻痹。


  剛把頭從水裏伸出來,又是一個巨浪打來,寧婧嗆到了水,被卷到了離岸更遠的地方,強勁的水壓,把她壓到了海下數米處。


  這是一片幾近無光的世界,比波濤洶湧的海麵,平靜得像一個湖潭。


  寧婧在水中翻滾得昏頭轉向,捂住自己的鼻子,太陽穴冷冰冰地跳動著。


  忽然,一片漆黑的世界,有什麽東西在前麵閃爍了一下。


  似乎是什麽發光的海洋生物,在她眼前遊過了。


  什麽東西?!


  剛才甩出來之前,她手心有擦傷。血腥味會引來很多意想不到的海底殺手。


  寧婧汗毛倒豎,強行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海麵上風雨交加,電光閃爍,可傳到海下,就隻剩一些微弱的白光。寧婧隻能勉強看到無數翻滾的泡沫,和迎麵撞來的小魚群。


  畢竟不是專業運動員,又受到了驚嚇,寧婧終於憋不住氣,一串氣泡從嘴裏逸出。溺水的痛苦讓她拚命劃水,指尖卻在這一瞬間摸到了一個冷冰冰的、滑膩的東西。


  那是——魚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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