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到達目的地後,寧婧踢掉了鞋子,把褲子挽到膝蓋上,往淺海中央的一塊平坦的、一半有陰影覆蓋的礁石走去。


  踩著的沙子很細,每一步都會往下陷一點。越往前,海水就越深,但最深不超過腰,還是挺安全的。


  “嘩啦”一聲,寧婧從水裏躍到礁石上——雖然希彌爾的身體易了主,但她那副好身手卻一點不留地傳給了寧婧。


  把布袋裏的鮮肉倒了出來,寧婧抽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


  釣魚,是一門技術活。


  人魚是雜食生物,但最常吃的還是魚——陸地的動物,他們很難有機會吃到,也沒吃過熟食,無法從經驗上斷定喜惡。魚肉最不易出錯,她還特意選了最鮮嫩的魚腹。


  除了要選擇正確的誘餌,還要確保誘餌的新鮮度——人魚嗅覺靈敏,不吃腐肉。不新鮮的誘餌是很趕客噠。(⊙v⊙)

  係統:“雖然人魚能在岸上呼吸,成年後,甚至能找海中女巫換取雙腿,但安全起見,他們巢穴一般都選址在水下的洞穴裏。卡爾洛的巢穴就在這片淺海附近。”


  寧婧點頭,開始料理魚餌了。


  係統觀察了她嫻熟的動作一會兒,意外地點評道:“你宰魚還挺熟練的。”


  寧婧笑嘻嘻道:“第一個任務時我不就跟你說過了麽——我在魚類市場兼職過宰魚啊。”


  係統:“……”它決定不被寧婧繞進去,續問道:“那釣魚呢,以前也試過麽?”


  寧婧輕巧地把肉切成厚薄均勻的魚生片,一塊塊平鋪在墨綠色的海藻上,解釋道:“我爸以前是教書匠,沒什麽嗜好,就是挺喜歡一個人去釣魚的。我小學放暑假的時候,都會跟著去看。”


  完事後,寧婧滿意地把刀刃洗幹淨,插回刀鞘裏,挑了這堆魚生片裏沾血最多的一塊,用指尖捏著它,浸入了海水裏晃動。


  蔚藍的海水頓時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淡紅,隨蕩漾的波紋飄散開來。


  卡爾洛如果在這附近,應該能聞到鮮肉的味道。


  一切就緒後,寧婧以臀及地,往後退了幾步,盤起雙腿,手肘撐在膝蓋上,托腮望著海麵。


  中午日頭正盛,平靜的海麵宛如浮滿了金燦燦的碎冰。


  等待魚兒來咬鉤的時間,是十分枯燥的。寧婧表現出了超乎係統預料的耐心和沉靜,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係統聊天。


  隻是,那一天,從退潮等到漲潮,斜陽落日,霞光滿天,卡爾洛一直沒有出現。


  海水的顏色變深,漸漸漫上了礁石的平麵。


  看來今天是等不到卡爾洛上鉤了,寧婧也不氣餒,自顧自地收拾東西離開。


  臨走前,她捏著那裝著魚生的海藻,環顧一周後,把它放在礁石上的一個稍高的位置上。若卡爾洛晚上逡巡領地,經過這裏,應該能在潮水浸上來前,找到這些魚片。


  寧婧走遠後,輕微的“撲通”一聲傳來,卡爾洛從水裏冒出了頭,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


  昨天那個想要見他的人類竟然又來了。今天還帶著新鮮的魚肉,在這裏坐了一整天。


  卡爾洛的巢穴,就位於附近一個潮汐洞正下方,那兒山壁凹陷,又有隱蔽的紅色珊瑚叢掩蓋洞穴的入口。自出生以來,他就在這一帶活動,對海藻的分布、常見的魚類、海水的流動和氣味都了如指掌。那個奇怪的獵人剛把帶腥味的魚肉泡進水裏時,卡爾洛就已經知道她來了。


  基本上,寧婧在這巴巴地坐了多久,卡爾洛就在水底下注視了她多久。


  夕陽把海水染成了金紅色,晚霞的餘波蕩漾。


  卡爾洛輕巧地潛入海底,在柔軟的墨綠色海藻裏穿行,從白色細軟的沙丘裏,拾起了寧婧昨晚拋入水裏的那把短匕首。一個晚上過去,它已經被埋住了一小部分。紅色的寄居蟹慢吞吞地從它旁邊爬過。


  卡爾洛的魚鰓撲扇了一下,把匕首拔了出來。揚起的海沙驚跑了幾條彩色的魚,寄居蟹也忙不迭地鑽進了石縫裏。


  卡爾洛拿著匕首,浮上水麵,無聲地遊到了礁石旁,盯著那些切片的魚肉看了許久,湛藍色的眼眸閃過了幾分迷惑。


  這是因為,他很確定,對方即使不是賞金獵人,也肯定和賞金公會脫不了關係。既然都知道這片淺海有人魚了,卡爾洛原以為,她會把這個消息賣給賞金公會。他暗自做好了隨時拋棄自己的巢穴的準備。但目前來看,她似乎保守住了這個秘密。


  不想獵殺人魚的賞金獵人……她到底想做什麽?難道真的僅僅是想見他一麵?

  卡爾洛不自覺地摸了摸匕首上的銅紋,小聲嘟囔道:“奇怪的人類……”


  翌日,寧婧故技重施。


  來到昨天的地方,她發現昨晚的魚生片還放在礁石上。寧婧湊過去數了數,一片都沒少。難道卡爾洛壓根兒沒發現她來過?

  係統道:“他來過了,昨天魚生片的擺放順序不是這樣的。”


  寧婧轉了轉眼珠——來過了,也擺弄過了,但就是不吃……


  她腦海裏浮現出了一隻警惕的小倉鼠,在伸爪子拿葵瓜子前,在洞口警惕地張望許久的模樣。看來,要哄一隻習慣在野外生存的小獸接近自己身邊,並不容易啊。


  寧婧把隔了一晚上,已經不太新鮮的肉拋進了布袋裏,替換上了新鮮的魚肉,把它們放在了同樣的位置,自己則倒退開一段距離,仰躺在礁石上,用帽子蓋住臉頰,曬日光浴。


  接下來的半個月,寧婧每日都去海邊報到,卻一無所獲。依據係統所說,卡爾洛每天都有來過,但他僅是看看而已,沒有伸手去拿。


  寧婧有些納悶——莫非卡爾洛怕她在魚生裏下毒?


  或者說,他依然在考察她的可信度?

  好在,事情在第十六天有了轉機。


  這天,寧婧剛到達海邊,遠遠望去,就看到昨晚放下的海藻被撥亂了。


  被打擊了半個月的積極性“唰”一下重振旗鼓,寧婧的心砰砰直跳,立刻踩著水跑了過去。


  果然,礁石上留下了一小灘濕潤的水漬,那半透明的魚生片一片不剩。


  卡爾洛!吃了!她放的魚肉!


  好意終於被對方接納了,寧婧大喜過望,興奮得想吼一嗓子,要不是係統攔著,她差點想要放飛自我、跳進海裏繞著礁石遊一圈。


  係統:“叮!人品值提高了,實時總值:10點。”


  內心深處那個有點兒耷頭耷腦的小人死灰複燃,寧婧心情大好,嘴角上揚,獻寶似的把今天帶來的兩塊肉擺放在幹淨的海藻上。


  在普修斯大陸,平民的主食是麵包等發酵品,或者是土豆、生菜等種植物,隔幾天才能吃一頓肉。掙到錢的賞金獵人好一點兒,但也不是天天大魚大肉的。好在,希彌爾的小金庫足夠豐厚,寧婧才能天天浪。


  由於每日都雷打不動地光顧肉攤,鎮子上的屠戶現在已經把寧婧當財神爺看了。


  她今天帶來的是一塊沾血的牛肉,以及一塊煮熟的魚肉。正想像平時一樣用匕首切肉時,卻發現今天忘了帶匕首。


  這時,一個清澈而稚氣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飄散在了海風裏:“你在幹什麽?”


  寧婧訝異地抬頭,就在距離她五六米的海麵,卡爾洛把頭部冒出水麵,一雙澄碧的圓眼安靜地看著她。那不是簡單的歡迎或是厭惡,而是一種更純粹的注視。


  小獸一般,單純而直接,如同有形的視線,一寸一寸地爬過寧婧的眼眸、嘴唇、手指、雙腿。


  就在卡爾洛打量寧婧時,寧婧也訝異地端詳他——要知道,因為係統的大力渲染,寧婧想象中的卡爾洛也是青麵獠牙的。沒想到,這小屁孩長得跟海中精靈似的。耳後的魚鰓、人魚的尾巴,更是加劇了這種怪誕的美。


  迅速調整了心裏的異狀,寧婧淺淺笑了下,指著肉溫和道:“我想幫你把肉切成片兒,卻忘了帶刀子來。”


  卡爾洛歪了歪頭,說:“不需要刀子,我有牙齒可以咬。”


  “這樣啊。”寧婧從善如流:“那你就直接吃吧。”說罷,她沒有要求卡爾洛遊過來,而是把肉往卡爾洛的方向拋了過去。


  卡爾洛敏捷地揚手接住了那塊血腥十足的牛肉,一下就塞進嘴裏,狼吞虎咽地撕咬起來。


  不愧是獸類,他吃飯的方式和文雅一點兒也不沾邊。上下兩排尖銳而整齊的牙齒,以及能超越生理極限地張大的下頜,是人魚撕扯生肉的利器。期間,肉類的血液把嘴唇、手指、臉頰都染紅了,這凶殘的一幕,大概會嚇壞不少的小孩子。


  不消一分鍾,卡爾洛就已經把整塊肉吞吃入腹,小肚子還不見鼓起。這種驚人的進食速度,是他為了在野外存活下來而習得的本領之一——捕捉到獵物時,要在敵對者到來前,先把它占有。


  係統:“叮!人品值上升了,實時總值:15點。”


  寧婧:“果然,無論是什麽物種,吃飽都會讓心情變好。”


  卡爾洛用手背擦了擦染血的嘴唇,總算沒有一開始的警惕了:“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來這裏?”


  寧婧說:“我叫希彌爾,非常謝謝你在半個月前,把我從海裏拉了上來,還送到了這裏,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


  卡爾洛說了名字後,垂眸,低低的聲音飄散在海風裏:“我又不是特意去救你的,為什麽要連續半個月都來這裏?”


  寧婧:“???等等,莫非這小屁孩視奸了我這半個月釣魚的全過程?”


  係統:“似乎是的。”


  寧婧:“……”


  對係統嚎了一會兒,寧婧回過神來,對卡爾洛誠懇地道:“不管你的動機如何,是特意也好,偶然也罷,我隻知道,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淹死了,所以我才想找到你。”


  “找我?”卡爾洛抬眸,“找到我之後呢?”


  “我想和你說說話啊。”寧婧笑眯眯地揚了揚剩下的那塊肉,道:“我今天帶了兩塊,要吃嗎?”


  這一次,寧婧把肉握在了手裏,朝卡爾洛遞過去。卡爾洛這次終於遊了過來,伸手接過了肉,塞進了嘴裏。


  寧婧欣慰道:“終於上鉤了。”


  係統:“……”


  舌尖嚐到味道後,卡爾洛臉色一變,下意識吐了出來:“好燙!”


  “那是用火烤熟的魚肉,不能吃那麽急。”寧婧連忙解釋,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味道很怪嗎?其實人類都習慣吃這種熟肉,我還以為你喜歡呢。不如你告訴我愛吃什麽,我下次帶給你好了。”


  三言兩語,就不動聲色地敲定了“下次還要見麵”的要求。


  “很鹹,很燙,很怪。”卡爾洛皺著眉,像試毒一樣,再嚐了一口熟肉。


  寧婧的臉垮了下去。卡爾洛想了想,說:“不過,我不討厭。”


  不討厭的,不僅是指第一次吃的熟肉,還指人。


  沒錯,想和人魚說話的奇怪人類,在卡爾洛的魚生裏,也是第一次遇見,但他同樣——一點兒也不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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