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太尉歸鄉 下
在同一條街道上,隔著一座府邸的位置,還有一座更加恢弘大氣的府邸,橫匾——司空府!
司空府之中,此時此刻氣氛有些幽冷。
大堂中。
一人上座,六七人盤坐左右。
跪坐上位的是一個身穿黑色錦袍,頭戴玉冠,約莫有五旬出頭的中年男子,他輕輕的撫摸頜下的美髯,一雙鷹鉤眼特別的鋒利。
他眸子一掃而過,看著眾人,幽幽的開口:“曹巨高致仕之事已經定了!”
曹巨高就是曹嵩。
曹嵩字巨高,能稱呼之曹巨高,自然是自認為在士林之中地位崇高,甚至有些看不起曹昂的人。
此人正是四世三公袁氏一族的掌門人,袁家的當家家主,士林之大儒,朝臣之大賢,袁逢,字周陽,也是當朝大司空,三公之首。
當朝之大司空乃是與大將軍並肩之權柄,為朝堂文臣之首。
東漢朝堂的官職,一般是以三公九卿為主體,不過三公之位有些亂,有時候太傅可當首,有時候太尉能掌權,有時候大司空,大司馬這些同樣為三公,秩萬石之職務,也能掌控大全。
不過自從漢順帝時期,大將軍梁冀掌權以來,大將軍之位,淩駕於三公之上,即使驃騎大將軍,車騎將軍這些軍職也能等同三公之職務。
當今朝堂又有些不一樣的。
天子把外戚何進捧為大將軍,另外又依仗身邊宦官,以張讓為首的十常侍更如同朝中大臣之權柄,和大將軍之間的職權互相製衡。
而三公本該是朝廷之首的官位,卻因為陛下的壓製,隻能畏懼於大將軍和十常侍的權力之下。
當今天子野心勃勃,想要打壓世家門閥,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情。
這些年來,天子把一個屠夫出身的何進捧得高高的,又把那些閹人宦官拉出來當靶子,無非就是要壓製他們這些世家門閥的影響力。
不過即使如此,大司空也是當今朝堂文臣之首,是統轄整個朝堂政務的官職,得天下讀書人之敬重,聲望之高,直追九五之尊。
“陛下應了?”
而旁邊跪坐著在左側上位的一個和袁逢的模樣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聞言,眸子閃過一抹亮芒,連忙詢問。
他是袁隗。
袁隗是袁逢的堂弟,事實上他比袁逢更早登上了三公之位,在熹平元年他就已經位列大司徒了,但是後來因為得罪了十常侍,和十常侍鬥的不可開交,天子有心壓製之下,被剝奪了這個位置。
如今他正在圖謀太尉之職。
對於曹嵩這種宦官之後都能登頂三公之權位,他是十分不甘心的,特別是曹嵩居然是買回來的太尉之位,他更是鄙視了。
所以不管是汝南發生的的事情,還是朝堂上的逼宮,都是他親自去安排的,目的就是讓自己複出,奪太尉之權柄。
太尉之位是不一樣的。
太尉以朝堂之官職而言,是能染指兵權。
曹嵩不敢和大將軍何進抗衡,可不代表他們袁家不敢和何進鬥,隻要坐上這個位置,他袁家想要掌兵,也不是什麽難事情。
所以這不僅僅是袁隗一個人的事情,更是袁家上下最重要的事情。
袁家上下都很齊心為袁隗謀取這個位置。
“本來陛下還有些猶豫的,即使黃巾亂起,攻打譙縣,丟了他曹巨高的麵子,可天子還是多少還是想要一張臉麵,不過前幾日大司農中丞潘凜突然上奏,彈劾曹巨高掌大司農期間,貪瀆鹽鐵和穀物,陛下能容忍自己賣官賣爵賺錢,那是決不允許其他人敢挖朝廷的根基的!”
袁逢冷笑:“他曹巨高當初一億錢捐贈西園,買下來了太尉的這個位置,錢從何而來,陛下早就有心動他了,隻是他掩飾了很好而已,陛下隻是懷疑,如今他當初的左右手都彈劾他,陛下自然不會心軟了,不過陛下還是顧著一份臉麵,所以同意讓他致仕歸鄉,不然他就是下一個崔烈,即使沒有去蹲大牢,也會被禁足反思!”
“如此甚好!”
袁隗大笑:“本以為還需要廢點手腳,沒想到他倒是自己尋死了,他最能依仗的就是陛下,如今陛下都不保他了,他自然也沒辦法在這雒陽待下去的!”
“也不可大意!”
袁逢低沉的說道:“即使他曹巨高願意放手,可我們也未必能得手,不管是陛下,還是大將軍何進,還有十常侍,如今都是俯視眈眈啊,豈會讓我們輕而易舉的拿下太尉之職!”
“兄長此言差異,何進已貴為大將軍,他若是還圖謀太尉之職權,讓陛下如何看他!”
袁隗倒是沒有這麽擔心,他輕聲的說道:“今時不同往日,陛下建了西園主力八營之後,對雒陽控製力大漲,早已經無需對他的兵器太過於擔憂了,他若敢如此行事,恐怕陛下下一個,就是對付他了!”
“話雖然如此說,然……”袁逢搖搖頭,苦笑:“怕就怕何進是一個沒腦子了,此人讀書少,眼界有些淺薄,難保不會貪心作祟!”
有些人很難捉摸的,你要是說他城府深,他有時候無腦的讓你有一種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感覺,不怕你想法多,就怕你一點套路都沒有。
而何進,就是這樣的人。
這人的性格,就一個字。
莽!
當初黃巾亂起,天子鎮雒陽,最後選他為大將軍,可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外戚,還是因為此人好控製而已。
“不至於!”
這時候旁邊一個青年站出來,拱手行禮,微笑的說道:“大父,叔父,大將軍何進雖有些狂妄自大,但是也不是一個沒有分寸的人,他知道自己唯依仗的隻有皇族,所以他不敢太過於得罪陛下的,所以他即使想要這個位置,他身邊的謀士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畢竟是能開府儀同三司的大將軍,麾下也是人才輩出,豈能看不到這點禍患!”
“本初!”
袁隗目光看著三十來歲的青年,問:“你是認為我們不必理會何進,他是不會謀取曹巨高的位置?”
“不是不會,而是不敢!”
青年乃是曹操當年遊俠江湖的時候,少有的摯友,袁紹,袁本初,他乃袁逢之庶出長子,不過已經過繼給了族父袁成一脈,以袁成嫡子而立足袁家。
越是龐大的世家門閥,越是對禮數恪守,對嫡庶之分很大區別,當初他族父袁成看他天資不過,可惜出身不好,才挑選了他出繼。
這也一躍,也算是讓他有了一個不錯的出身。
他和弟弟袁術,還有曹操等人,皆為年少時期,誌同道合的遊俠夥伴,一起闖蕩江湖,隻是入仕之後,漸行漸遠了,各有各的立場,即使為敵,也無可奈何。
算計曹家,也算是他出了一份力。
袁紹是一個有些清高的人,昔日黨禁之禍,他避禍不出,卻在雒陽結交士人和遊俠,公開場合批判十常侍禍國殃民,頗有聲望。
中平元年,黃巾之亂爆發,朝廷被迫放開了黨禁,大赦天下黨人,他才被大將軍何進征辟,何進本身就對十常侍的權柄十分之不滿,他手握左右禦林軍,算是天子平衡世家門閥和宦官勢力之外的一方新崛起的力量。
而袁紹其實在家族之中能用的資源不多,畢竟大多數資源都集中在他的弟弟,袁逢嫡子袁術的身上。
他隻有依靠大將軍何進,才能得到賞識,才會成為今日掌控西園八營之一中軍營的中軍校尉,也因此他才能躋身家族核心。
不然以他的身份,袁成一脈早已被排除在嫡係核心之外了,他也根本沒辦法成為家族核心之一。
他掌控中軍營,讓袁氏一族在雒陽有了兵權,袁逢袁隗才會對他刮目相看,才會把袁家的資源多給他一點。
相對於他那個有些躺平的弟弟,事實上袁紹的每一步,也走了很艱辛的。
他對袁隗拱手說道:“而且何進麾下,人才稀薄,能用之人事實上不多,他即使有心,也無力,因為他找不到一個可以推上這個位置的人!”
“那宦官呢?”
右側同樣跪坐一個青年,青年略顯得有些陰柔。
這就是袁術,袁公路。
他相對於袁紹而言,氣更盛一些,而且左右族中叔父對他好像都多了一份希冀,這是背負整個袁家希望的繼承人。
“宦官也不必擔憂!”
袁紹說道:“張讓他們若敢堂而皇之的拿下這個位置,他們也離死不遠了,陛下是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的!”
“那就是說,我們十拿九穩了!”
“未必!”
袁紹卻搖搖頭,歎氣的說道:“我們可不顧任何人,但是我們可要小心陛下才行,陛下若讓叔父上位,叔父就能上位,陛下若不願意,他未必沒有人選!”
“他能提拔何人?”
袁隗眼瞳有些陰霾。
“我聽聞大將軍說,陛下召他問話,問及並州刺史丁原!”袁紹低沉的說道。
“丁建陽?”袁逢的麵容也沒有之前那般的從容了。
“若是陛下召會丁建陽,或許事情還真不好辦了!”
袁隗也有些皺眉。
並州刺史丁原,三月份才上任並州刺史的位置,他是接替了戰死了張懿的,此人寒門出身,但是一路走過來,戰績不凡,乃是陛下少有看好的人才。
關鍵此人背後還有一尊大佛支持。
那就是曾經禦史,豫州刺史王允,王允雖然因為和十常侍之爭,被迫辭官退隱,但是他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不亞於袁逢。
“並州不穩,陛下即使有心,也不敢輕易動之啊!”
袁術想了想,開口說道。
“希望是不大的,但是誰能猜透陛下的心思,所以叔父若想要謀取此為,還需要把事情做的周密一些才行!”袁紹輕聲的回應。
“如何做?”
袁隗從小就不敢小看這袁逢庶出的兒子,隻是嫡庶之分在家族來說是比較重要的,畢竟家族傳承,一代又一代的,規矩很重要,亂的分寸,後麵的傳承就容易出問題,所以即使他看好袁紹,也不敢給袁紹太多的支持,怕就怕袁紹太能幹,到時候和袁術一鬥起來了,家族內鬥,無疑就是內耗。
不過此時此刻,他還是很寄予這個侄子能給他出謀劃策的。
“第一,曹太尉既已致仕,咱們不能繼續窮追猛打了,不然給陛下的印象,就太難看了,陛下到時候會認為,我們沒有容人之量!”
袁紹侃侃而談:“第二,那就是讓大父去和王公談談,王公德高望重,他開口了,即使陛下征辟,丁刺史也不會進京!”
“有道理!”
袁隗點點頭:“關鍵不是丁建陽,是王子師啊!”
“公路!”袁逢開口。
“父親!”
“汝南的事情你先處理一下,咱們能抓他曹巨高的軟肋,他也能抓到我們的,雖然事情做的很密,但是也保不住會泄露出去了!”
“是!”
“次陽,你去拜訪一下大將軍!”袁逢微笑的道:“大將軍還是很重要的,咱們袁家也要和大將軍交好,我去和王子師聊聊!”
“是!”
袁隗點頭。
袁家動用了這麽多人力物力,他們是不允許太尉的位置被任何人奪走的。
…………………………
雒陽的朝堂之上,數日以來,氣氛都有些壓抑,隨著陛下批了曹嵩致仕歸鄉的奏本之外,對於曹嵩退下來之後,太尉和大司農的位置爭奪,也是暗流潮湧。
朝堂之上,基本上是以大將軍何進的外戚一黨,十常侍為首的宦官一黨,還有就是以大司空袁逢為主的朝堂文臣一黨。
三大黨派為了這空出來的官位,幾乎是鬥的是頭破血流。
……………………
而這時候,十裏亭外。
一輛馬車,在數十騎兵的保護之下,緩緩而去,往這離開雒陽的道路,越走越遠,馬車上坐著曾經官居太尉之職的曹嵩,他抬起馬車的窗簾,看了一眼雒陽城,有些黯然……
這輩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了。
“老爺,要不要等等大公子啊!”
管家趕車,這時候低聲的問。
“不必了!”
曹嵩放下窗簾,幽沉的開口:“這時候對於阿瞞來說,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的離開,對他是回一個考驗,沒必要讓他擔心,走吧!”
“是!”
馬車緩緩的出發,往著東南方向的豫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