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市肆
兩天後,墨玉扶著腰、跛著腳拖著累垮的身體回到葉宅,府上的丫鬟見狀,忙著攙扶著滿臉疲憊的墨玉,「少爺這是怎麼了?」
墨玉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先扶我回床上,在床上多墊幾層棉被。」
丫鬟點點頭,讓其他丫鬟幫忙拾掇。
月秋見狀,抿嘴一笑,樹上倒立三天?這才第二天啊就扛不住了?少爺也太嬌弱了吧!剛想去告訴桃蓁,看到鼓著腮幫子氣沖沖走進院子里的趙落櫻,沖著墨玉大喊道,「臭小子,你交的都是什麼朋友!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墨玉緩緩地轉過身看向趙落櫻,「你說誰臭小子呢!目無尊長,我比你大兩歲!還有啊,你說誰沒有紳士風度啊。」
趙落櫻站在墨玉的跟前,用手指指著墨玉,「你你你,還有你朋友,叫什麼蔣軒,對吧!」
「蔣軒怎麼得罪你了?」墨玉沒好氣地說,這兩天他可夠折騰的,在樹上倒立了兩天,除了吃便是拉,連睡覺也是在倒立閉目的,可把他的腰閃得夠嗆的。
「他嫌棄我.……說這輩子都看不上我,更不會娶我這樣的女子。我這樣的女子?我就納了悶了,我這樣的女子怎麼了?他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哪顆蔥,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他呢。」趙落櫻被蔣軒的話氣得咋咋呼呼的。
「他要是看得上你,我願意在樹上再倒立三天。」墨玉發誓,「蔣軒生於將士之家,喜歡的是像蓁兒這樣溫柔賢淑的女子,你和賢淑二字根本就不沾邊,還有,你這個死臭丫頭,要不是你出的鬼主意,我怎麼可能會被蓁兒罰倒立三天。」
趙落櫻幸災樂禍地笑了笑,「活該!」
墨玉作勢欲打她,無奈閃了腰的身體脫離了攙扶根本就使不上勁,便只能咬牙切齒地作罷。
月秋看著兩人吵得焦頭爛額的模樣,無奈地搖搖頭,轉身來到廂房,看到正在庭落石桌上作畫的桃蓁,「小姐。」
桃蓁放下毛筆,拿起已經幹了的畫,輕輕地將其捲成軸,「正好,月秋陪我去一趟花鳥市場。」
「小姐又要去那裡賣畫嗎?」
「嗯!」
桃蓁興趣廣泛,其中最喜歡的莫過於看書和作畫,她創作的許多畫都屯積在閨閣之內,經常為蟲蟻啃噬而成為無用之物,便將其寄售於書肆或市集。
即將步入中秋,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天街雕車競駐,御路寶馬爭馳,金翠耀日,羅綺飄香。柳陌花衢新聲巧笑,茶坊酒肆按管調弦。八荒爭湊,萬國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之異味,悉在庖廚。
桃蓁停在賣畫的攤位前,一位步履蹣跚的古稀老者臉上刻滿蒼老的皺紋,臉上掛著濃濃的笑意對著客人介紹掛畫的由來,看到桃蓁后,臉上浮現著慈祥親切的笑容,「悅詩姑娘,你來了。」
悅詩輕輕地頷首,將手中的掛畫遞給老者,「陳伯,這畫寄售於你,最低100兩白銀,若是有人出高價,你便賣與他。」
陳伯接過畫,打開看了看,讚賞地點點頭,「悅詩姑娘的畫技越來越精湛了。這畫不止100兩。」
「陳伯,畫的差價由你收取,我只收100兩白銀。」
陳伯將畫掛在最顯眼的位置,從腰上的布袋上拿出零零碎碎的白銀遞給悅詩,「悅詩姑娘,這是你上次委託我幫你賣畫的錢。」
悅詩看著掌心的銀兩,拿了五兩白銀,便將剩下的都遞還給他,「陳伯,我說過多賣出的差價由你掙取。」
陳伯不好意思地將錢退還給悅詩,悅詩將手背在後面,「陳伯,這是你應得的,若是你不收,日後我再也不將畫寄售於此了。」
陳伯聽后,忙著擺擺手,「悅詩姑娘,你何苦為難老朽呢。」
悅詩言笑晏晏,「陳伯,我的畫多虧有你才賣得出去,否則堆積閨閣之內,不過是廢紙。我們算是互利共贏,不是嗎?」
陳伯感激涕零地看著心善如大菩薩的悅詩,「謝謝!」
他一生命運坎坷,好在年邁之際喜得貴人相助。正值青年遭遇內戰,上戰殺敵毀了一條腿被遣送回家。老來喜得子,本可以與妻兒共享家庭倫理之樂,卻遇到武祖皇大修宮旁,將家中年輕氣盛的男丁招為勞役,可惜蒼天不開眼,家中唯一的後代勞役至死,國家獲得了賠償金還未在懷裡暖熱,卻被官府徵稅。身邊僅剩下在病卧床的老伴,沒有農地耕種、年邁不能勞動,生計無著無落,只能上街乞討。
是日,拾得一幅畫,本想賣與攤主,無奈有愧於心,便在原處等待遺失者。寒冬料峭,他站了一整天,凍得直打哆嗦,直到傍晚,遺失者出現其眼前,為他的拾金不昧而感動,便給了他10兩白銀算作報酬。而他只拿走了一兩白銀便離開了。
遺失者便是悅詩,那幅遺失的畫便是她最愛的紅梅踏雪迎春圖。那日,她苦心尋找了一天,所幸撿拾者拾金不昧,並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一天,這份精神著實感動了她。
自此,悅詩經常在街頭看到陳伯上街乞討,拖著受傷的殘腿走路,步履蹣跚艱辛,數次見他為行色匆匆的路人撞到在地,心裡莫名地擔憂!
恰巧佟掌柜在市場有個攤位欲出租,悅詩便發了善心將攤位租下,從當鋪里拿了一些絕當的字畫在攤位出售,便找了陳伯,讓他作為攤主。
陳伯自認為不是做生意的料,百般推辭,便讓佟掌柜手把手地教他。雖然年歲已老,但其上進用心,終能擔下攤主之責。
悅詩對著陳伯輕輕頷首,蓮步輕移,轉身離開。
月秋看著悅詩的背影,笑得合不攏嘴,小姐做好事總是這麼低調!此生若是誰能娶得到她,便是他上輩子燒香拜佛乞求而來的。
悅詩前腳趕走,後面的白衣男子皓睿便停在陳伯的攤位前,看著掛在最顯眼位置的掛畫:山間廟宇桃花燦綻,落英繽紛隨風飄蕩,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粉妝玉砌的粉色世界,喜慶而又溫暖。
「人間四月百花凋,廟宇桃花始燦笑,人面不知何處尋,落英繽紛伴春風。」白衣男子看著畫中的題詞,莞爾一笑,「這幅畫,一兩黃金賣與不賣?」
陳伯聽后,喜形於色地看著眼前高貴的皓睿,生怕他後悔,忙著點點頭。將畫收起遞給皓睿,「公子好眼光!」
皓睿讓身邊的侍從給錢,邊走邊欣賞著畫。他剛從當鋪出來,可惜悅詩姑娘不在當鋪內,所以只能悻悻然地作罷,沒想到在市肆中竟能看到這一幅如此卓絕的話,愛收藏畫作的他向來不吝嗇花大把的錢在畫上。畫風和字跡很像悅詩姑娘的手筆,腦海里突然閃現悅詩姑娘光彩奪目的風采,輕輕莞爾一笑,下次一定要等到她。
行至一處賣扇子的攤位,悅詩看中一把燙有桃花的檀香木扇,扇面採用檀香木雕刻、燙花工藝結合鏤空雕刻,質地堅硬,細膩光滑,材色喜人,花紋漂亮,木質帶有清淡的香味,扇柄下掛著一條扇穗,整把扇子看起來別具一格。
纖纖玉手欲拿起扇子,剛碰到扇子,另一隻白皙的手也放在扇子上。
悅詩看向旁邊的人,身著白色綉著淡粉色的桃花抹胸,腰系百花曳地裙,發中別著珠花簪,如瀑布的黑長發自然垂落左肩上。眼神水潤有神,眉宇間點著紅硃砂,妖冶的五官撩人心弦,真是一位絕色佳人!
此人正是醉青樓的頭牌知嫣,其身後跟著一名丫鬟。
攤主是一個中年男子,看向兩人不動聲色地對峙著,尷尬地說,「這把刻有桃花的檀香木扇只剩下一把了。你們看一下我這裡還有其他的檀香木扇.……」
人如其名!悅詩覺得他父親給她娶了一個很美的名字,『桃之夭夭,其葉蓁蓁。』她鍾愛桃花,一眼看中了木扇上鐫刻的桃花,可惜只剩下一把了,莫非要拱手讓人?
知嫣不置一詞,看向悅詩,聲音冷淡地問,「你喜歡?」
悅詩輕輕頷首,視線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知嫣嫣然一笑,語氣毫不讓步地道,「我也喜歡!」
攤主頓時為難了,看著兩人對視的雙眸,兩人都相持不讓,「這個.……」
這時,一位穿著粗布麻衣、手上挎著籃子的中年婦女過來了,看到悅詩姑娘后,對其燦然一笑,「悅詩姑娘,你來了。」
悅詩對她微笑著頷首。
中年婦女注意到她手上的扇子,臉上堆滿笑容,「悅詩姑娘喜歡這把扇子?」
月秋道,「姑娘很喜歡這把扇子。」
知嫣身後的丫頭白了一眼月秋,冷哼道,「是我家小姐先看到的。」
「才不是呢!是姑娘先看中先碰到的。」月秋據理力爭。
攤主忙著在中間勸和,中年婦女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滿眼不屑地瞥了一眼知嫣,將扇子拿在手中遞給悅詩,「悅詩姑娘,既然你喜歡這把扇子,送給你吧。」
悅詩愣愣地看著中年婦女和她手中的扇子,「為什麼?」
「悅詩姑娘,你這麼大方貴氣,配得上這把扇子。而且你宅心仁厚,救濟了那麼多窮人,只要悅詩姑娘喜歡,你可以隨便拿。」中年婦女笑容可掬地說,語畢,若有似無地白了一眼旁邊的知嫣。
知嫣的心落寞而惆悵,那種不屑的眼神,傷了她的自尊心。
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她沒有做殺人犯法、偷蒙拐騙的事情,在別人的眼裡卻是惡人。而悅詩,出生於一個富有的商人家庭,無論走在哪裡,處處受人愛戴。
悅詩偏頭看向知嫣,只見她眼眸水潤失意,將視線落在中年婦女上,對其微微一笑,「君子不奪人所好!」接過其手上的摺扇遞給知嫣,「你身上的服裝和它很配。」
知嫣獃獃地看著悅詩,並沒有伸手接過摺扇,反倒是身後的丫鬟接過,冷哼道,「哼,算你識貨!」
月秋聞言,被氣得怒目橫眉,欲破口大罵,卻被悅詩拉走了。
月秋不悅道,「小姐,你看她丫鬟多沒教養啊。還有,小姐,你為什麼要讓給她。你明明很喜歡那把摺扇啊。」
悅詩不置一詞。之所以忍痛割愛,不過是不想看到一件事情因自己而讓別人覺得不公平。知嫣雖然出生卑微,在青樓賣藝獻身,但如果不是被現實情勢所逼,又有誰願意做如此遭人唾棄的事情?沒有哪個女子心甘情願地被世俗玷污。只因現實太過無奈。倘若當年不曾遇見養父養母,現在的悅詩將身在何處呢?或許早已被活活餓死,又或者也被賣於青樓.……
知嫣愣愣地看著悅詩翩躚輕盈的背影,心裡有一抹溫暖的氣流從身體流過.……
悅詩突然玩心大起,買了幾個孔明燈回家放著,中秋月圓RB應人團圓。回去的路上,月秋像只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悅詩倒也不覺得煩,反倒覺得有她在,身邊有個說話解悶的伴兒。
路過一條偏僻的衚衕,一陣帶著哭腔的凄涼聲音傳入悅詩的耳朵中,悅詩和月秋對視了一眼,悅詩欲循聲過去。
月秋拉著她的衣袖,「小姐,不要多管閑事。」
悅詩鬆開她的手,「要麼在這裡等著,要麼和我一起去。」語畢,便沒有理會月秋,向偏僻的小衚衕走去。
月秋著急地咬唇,緊跟在悅詩的身後。
在小衚衕里,兩人看到地上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烏頭垢面的女子,對著前面幾個穿著粗布麻衣的男子求饒,「我求你了,放過我吧!我沒錢了。」
為首的男子踹了她瘦削的身體一腳,「沒錢?那就把你賣到青樓去。我就不信你還不了?」
身後的兩個男子一人一邊拉起女子,女子苦苦哀求著,「求你了,別把我賣到青樓,我會慢慢還給你的。」
「大哥,這娘們挺有姿色的,我有個好主意,先讓咱們兄弟幾個過把癮再賣到青樓吧,怎麼樣?」
「好主意,還是你想得周到,反正是要賣的,先讓我們爽一會。」
「不要,我求你們了……救命啊.……」女子歇斯底里地求救著。
幾個男人笑得猥瑣而又****,捂住她的嘴巴.……
悅詩看不下去,怒道,「住手!」
為首的男子看向悅詩,「你是誰?要命還是要多管閑事,你選一個!」
「我兩個都要!」悅詩冷聲道。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了。」男子揚起手中的棍棒欲往悅詩的身上揮去。
月秋見狀,緊張地喊道,「小姐,小心啊!」
悅詩偏過腦袋,右手往男子胸前一擊,男人倒在地上。
「你會武功?兄弟們,給我上。」男人摸著被擊的地方,生疼不已。
悅詩看著不知死活、前仆後繼的幾人,一人一掌將其擊倒在地。
女子看到自己得救了,忙著跑到悅詩的身後躲著。
「她做錯了什麼,為何要苦苦相逼?」悅詩看著地上倒得橫七豎八的男子怒道。
「她欠錢不還。」
「我沒有!」女子膽戰心驚地喊道。
「你父親欠了我賭債不還,現在他逃走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女子髒兮兮的手扯著悅詩身上墨青色的衣袖,帶著哭腔的嗓音無助而又無奈,「救我.……我不想被賣到青樓。」
月秋見狀,眼神有些不悅.……
「欠多少錢,我替她還。」
「還剩2兩白銀。」
悅詩眼神示意月秋拿錢,月秋掏出錢袋扔了兩錠白銀到地上,「還不快滾!」
男子拿著錢,便帶著他的兄弟們倉皇離開。
月秋走到悅詩的旁邊,將悅詩拉過自己身旁,與頭髮亂糟糟、臉上髒兮兮、穿得破破爛爛的女子保持著距離。
女子紅著眼眶看著悅詩,噗通跪到地上,不斷地磕頭,「謝謝你!謝謝你!」
悅詩拉起女子,「已經沒事了,你快回去吧。」
女子搖搖頭,抓著悅詩的手,「大恩人,謝謝你救我一命。你的大恩我無以為報,讓我為你做牛做馬伺候你吧。我什麼都願意做。」
月秋上前,掃開女子的手,將悅詩護在懷裡,沒好氣地說,「你別動手動腳的。」
女子看向悅詩,難過地哭出聲來,「我……我已經無家可歸了……」
悅詩:「.……」
「我爹逃債了,家已經被抵債了,我娘……她被我爹氣死了.……」
月秋雖然心疼她的經歷,但也無可奈何,小姐又不是活菩薩能普度眾生,便拉著悅詩的手,「小姐,天快晚了,我們回去吧,不然夫人得多著急啊。」
悅詩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髒兮兮卻又頗有姿色的臉頰上哭得梨花帶面,楚楚可憐,我見猶憐。
「你若是肯跟我,便隨我回去,若是……」
悅詩的話還沒有說完,女子拚命地點點頭,「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一輩子追隨你,為你做牛做馬。」
月秋在一旁撇撇嘴,馬屁拍得可真夠響的。
「你起來吧。」
女子站起身,用手背擦擦臉上的淚痕。
「你叫什麼名字?」
「玉芙!我娘給我取的名字。」
「跟我回去吧。」悅詩率先走邁開步伐,月秋看了一眼玉芙,跟在悅詩的身後。玉芙吸吸鼻子,慢吞吞地跟在她們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