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春月花江
公子小白心中不知為何卻想起了這麽一句話語。他見阿蠻點頭,心中有歡喜,有惆悵,亦有哀歌。
因為是奉的蜜旨入宮,所以三人相當於是悄悄咪咪的進了宮,一路上並沒有驚動什麽人。也許因為皇帝病著,也許因為各有所思,一路上三人都默默無語。
皇帝的氣色似乎好了許多,三人入清涼台的時候,他正與皇後下棋。兩人冥思苦想,根本沒有意識到三人進來。可剛剛內侍明明已經通報,隻能說明兩人都事圍棋高手。終於皇帝落下一枚黑子,可一想似乎有些後悔,想要撤回。“落棋不悔真君子,皇帝哥哥,你輸了!”年輕的皇後嬌笑可人。
“朕確實輸了,還是佩君的棋藝更高一籌!”皇帝由衷的誇讚著皇後。皇後見了三人前來,知道是重要事情。並沒有多作停留,起身告辭。
仍舊坐在棋榻上的皇帝久久的注視著下首那個雖然恭順卻一臉倔強不羈的男孩子,想著小時候那個總是一身藥味,個子小小瘦瘦,麵色慘白如鬼的孩子;想著每次都對他的師父一臉崇敬的孩子;想著那個每次被自己的身份壓製住不情不願跟在自己身後陪自己玩兒都不專心,記掛著醫術的孩子。終究是歎了口氣,說:“若是朕能預料到如今,當初朕無論如何也不會準你出宮的。”
“陛下不會的,陛下自知百草閑雲野鶴、喜愛丘山,定不會為難百草!”明明是比皇帝要小好幾歲的年紀,可百草似乎天生有一種看破人情的氣韻。讓人看著總覺得他已經是曆經了世間所有磨難,看破了人間所有苦楚,已經無憂無喜的人了。
皇帝無奈的笑了笑,問:“十年未見,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朕說的麽?還是說如果這次朕不說朕病急,你就決定此生都不來見朕?”
“望陛下保重龍體!至於說見不見麽,見或不見,陛下都在那裏,不悲不喜;而我,亦在那裏,不來不去。見是枉然,不見亦是枉然,又何必增添煩惱呢?”百草似乎並不害怕皇帝怪罪他,說起話來也毫不客氣。可隱隱之間,卻又似乎懷著一種關懷。
“罷了,朕就知道你會如此。到底是朕先對不住你,朕也無需希冀太多!你既然都來了,便也幫朕把把脈吧!”皇帝似乎有無限的惋惜,又有諸多的無奈。讓人聽了也想著要暗暗歎氣。
百草為皇帝把脈的時候,先前是麵無表情,但隨後麵色卻有些變了。再後來他又重新施針,為皇帝查看。阿蠻認真的盯著他們,想著自己的父親在當年的時候也一定入了宮來細細的為眼前的這位皇帝把過脈,抓過藥。說不定好唱過歌哄眼前的皇帝喝藥。前塵往事,如雲如霧,慢慢的在阿蠻的眼前鋪開。
診斷完畢後,百草沒有說皇帝到底怎麽了,隻是微微開口:“百草恐怕得在這皇城之中多住上一段時間了。”
皇帝聽了,淡淡點頭,眼中沒有驚恐,沒有驚喜,什麽也沒有,淡淡的。但是在阿蠻身旁的公子小白卻有些害怕了。如果皇帝真正的沒有事情,百草必然是舒爾一笑,便說著自己要回蘭陵去了。可如今並不是這樣的,公子小白的心逐漸的開始往下沉了。泰是與自己一同長大的好友,是與自己在這皇宮後院中嬉戲遊玩的人。雖然如今一切都已成往事,可自己從心底裏還是希望他一切都好。
無論如何,阿蠻不該在這個凝重的時候開啟這個話題的。不過,皇帝卻先開了口:“我聽說阿蠻今日去了昭陽皇姐的地方?”見阿蠻點頭,皇帝又接著說:“我聽說昭陽皇姐有了喜愛的人,是麽?”
阿蠻一直點頭,比吃雞食的母雞還要形象,她咬了咬下唇,抿了抿嘴,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瞻彼日月,悠悠我思。我相信皇上一定會成全他們的。”
“阿蠻是準備將美人與寶刀一同送人了麽?”皇帝笑意盈盈的看著阿蠻。
“是!那麽皇上以為如何?”阿蠻反問皇帝。
皇帝拿起一枚黑子,讓死局複燃,淡淡開口:“民間有言:‘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君子美人,朕自然是會成全他們的。你去告訴昭陽皇姐,說朕定助她如願!”皇帝自然知道陳三金與淮北王李承乾的關係,也知道朝中眾人都想要拉攏這位軍工卓著的大將軍。與此如此,還不如由他來定下這樁事,也好絕了其他人的想法。
“阿蠻替兩位有情人寫皇上的恩典!”阿蠻跪下後連忙給那位皇帝磕了三個頭。旁邊的公子小白趕緊將阿蠻從地上拉起,坐在了一旁。
皇上揮了揮手,道:“今日朕也累了,無憂你帶著阿蠻先下去吧!百草今日便在清涼殿旁的永延殿吧!正好,朕也有許多事情想要問你!”
夜涼如水,月光茭白,兩人輕輕的坐上車架,正要啟程,簾子一起,鳳皇便活生生的出現在他們的眼前。此時的鳳皇仍舊是一身戎裝,想來應該是剛剛從練軍營之中出來。他先拿起桌上的熱茶灌了自己一壺,才安靜的坐在了車內角落。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夜!阿姐,如今你那明媚的麵上也染上了一層愁思呢!”鳳皇直直的盯著阿蠻,似乎是想要看穿她一般。
阿蠻強笑一下,心中卻滿是虛妄,滿是不知不足,“鳳皇兒,那你呢你愁不愁?我見你麵如春花,卻依舊是新愁舊愁都鬱結於眉頭呢!”阿蠻說的是實話,雖然鳳皇時常的在她的麵前笑,但是阿蠻看得出來那裏麵包含了太多的情緒,最多的便是愁。
“家國不再,故土難回,這是舊愁;壯誌難酬,時不待我,這是新愁。阿姐,我是真正的愁!不過今日見他似乎也是有些愁呢?不知我們的無憂公子又在愁些什麽?”見公子小白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鳳皇噗嗤的笑了,“好了,我也不惹你了!不過,似乎還少了一人吧?”沒有等到兩人回答,他便又裝作驚訝的樣子說:“咦,神醫百草似乎並沒有跟你們一起回來呢!”。
“百草與陛下長久的未見,所以今夜便留在皇城之中了!”公子小白看著眼前這個野心勃勃而又心機滿滿,但又單純無比的大男孩,心中也不知該有什麽滋味。
鳳皇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麽。不過他卻又看向了阿蠻,說:“阿姐,皇上幾次三番的見你,就沒有賞賜給你些什麽麽?”見阿蠻不懂的望著他,他又問一旁的公子小白:“怎麽,無憂從未給阿蠻講過她父親的事情?”
公子小白睜著的眼睛閉上了,又睜了開,道:“相信昭陽公主已經給阿蠻講了,我又何須再贅述?”說完,閉目養神了。事實上他心中萬千波濤,似要卷走他最心愛的東西一般。他靜靜的告誡自己一切都已成過往,一切都已經過去。但是被人硬生生的撕開了那條血肉模糊的傷疤以後,他的心還是痛得顫栗。他隻能讓自己沉默,沉默,再沉默,以平息心中的傷痛。
“昭陽公主確實給我講了一個太醫院提點的故事,不過說的都是他如何如何的對人好。卻沒有說當年他為何卷入了這朝廷的洪流之中。”阿蠻想當年的昭陽公主身居內宮,也不似如今這般有地位。當然是不可能完全的了解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鳳皇點了點頭,說:“阿姐,這位當年的太醫院提點便是你的父親,當年名滿天下的神醫無暇呀!當年他遊南走北,扶貧救人,天下聞名。後來在先帝的再三邀請下來到了這繁華京都--長安,在太醫院中平步青雲,僅僅一年後便成為太醫院提點。”
阿蠻聽著鳳皇口中的父親,想著當年父親帶著母親和哥哥一同仗劍走天涯,一壺酒,一把笛,加上一顆懸壺救世的心,在人世間自由自在的活著。要是能一直這麽下去便好了,即便沒有自己也好。最起碼父親和母親能夠平安,最起碼哥哥的眼中不會有那化不開的哀傷。阿蠻實在是不明白,當年的父親為何要來到長安,為何要入宮,為何要卷入這權力之爭。她,實在是想不明白。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鳳皇短暫的停了一下,才開口說:“當今皇上的命還是當年的神醫無暇救的呢!”見阿蠻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公子小白則一直麵無表情的閉著眼,鳳皇也並沒有在意,“當今皇上四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差點便沒能挺了過來。若是當年沒有阿姐的父親,恐怕就不會有如今的皇上了呢?所以說皇上至少應該賞賜些東西給阿姐才是知恩圖報嘛!”
“鳳皇,天子腳下,豈容你如此放肆?”公子小白仍舊閉著眼,不過語氣中卻是難得的嚴厲,他說完後,又轉了語氣,說:“陛下自有陛下的打算,你又何必如此著急?再說了,你明知陛下不可能賞賜於阿蠻的。若是陛下賞賜,這天下不知該有多少雙眼睛會盯上了阿蠻。你既然查清了事由,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鳳皇略微一沉吟,將自己的腦袋伏在了阿蠻的腿上,憂傷的說:“阿姐,你不要生鳳皇的氣,鳳皇不是故意要惹阿姐傷心的!”此時的鳳皇就如那最聽話的白狐狸一般柔順可愛,將自己所有的爪子都隱藏了起來。
“我沒有傷心,我隻是有些感慨。事實上我也不知到底在為誰感慨,或者在為什麽事情所感慨!”阿蠻輕輕的摸了摸鳳皇挽成髻的頭發,淡淡的說。
“阿蠻,事過境遷,一切都成惘然,你也不必如此感慨。”公子小白終於緩了過來,輕輕的安慰著阿蠻。珍惜當下,不辜負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阿蠻點頭稱好,不過她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卻明確的告訴所有的人她並沒有立馬的釋懷。沒有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便不能夠有切身的感受。阿蠻在一無所知的時候並沒有太多的感受,但是在知曉了一丁點兒的事情之後卻再也難以忘懷。她雖然心境豁達,自由瀟灑,但到底是自己最親的人,所以不能做到相忘於江湖。
“阿姐,無憂,不如我們去聽聽曲兒吧?”鳳皇坐起了身,將憂傷盡收眼底。他想他應該沉住氣,應該等待那個時機的到來。因為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時機離自己已經不遠了。
阿蠻最近心事頗多,心中滿腹的抑鬱,也想要去紓解紓解嗎,便應聲道:“好啊,我們可以去聽聽曲兒。不過不能去康平坊。”
“為何?”鳳皇有些不解,想著有現成的為何要到外麵去呢?
“阿蠻是想去一個平常的小院,望望月光,聽聽曲兒,想要真正的安靜恬然,而不是坊內營造出來的那種情景。是麽?”公子小白喝了一杯涼茶,笑笑的看著阿蠻。
阿蠻頓時也笑了,道:“知我者莫若無憂也!我心裏確實便是那麽想的,不如我們下來在街上走一走也好。反正如今也離宮門很遠了,且距離宵禁又還有很長的時刻。”其餘兩人也紛紛點頭。三人便下了馬車,在長安街上走著。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