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朱碧雲湧
“姐姐,如意已經這麽大了,他一定聽得懂我們說的話的!你以後呀也應該多跟他說說話,不要讓他太寂寞了!”阿蠻笑著摸著那白衣裹著的圓滾滾的地方,想著真是神奇,生命居然便是從這裏慢慢的孕育出來的。她想難怪這世間多慈母嚴父,這孩兒在母親的肚中整整要待上個十月,要以母親的精血為食整整九月,要生生的折騰母親五月之久。這孩兒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母親每每見了,往往是感同身受,難免就會心慈手軟!
“但願如此,我啊就希望我的孩兒早一日的出生,早一日的來到這個世界上。這樣子,我,秉佑,如意,便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家,再加上你,若男,便是一個溫暖的大的家。”勝男摸著自己的肚子緩緩地說道,麵色中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失落。
阿蠻回到無憂閣的時候,公子小白正與哥哥下棋。哥哥執白棋,公子小白執黑棋。靜寂無言,卻又殺伐決斷。在一旁侍候的白衣輕輕的告訴阿蠻:“自姑娘出去,他們坐於這白江邊上對弈,已經鏖戰十餘局,互有勝負。”阿蠻淡淡點頭,靜靜觀看二人。二人都神情自若,胸有成竹,落子時隱隱有仙氣,穩穩的都是自信。從棋局來看,關鍵之處殺法精謹,精心動魄,可謂登峰造極,出神入化,高手之間的悠遠意境展現得是淋漓盡致。
遲遲而來的鳳皇悄無聲息的來到阿蠻身邊,看了二人的棋局,讚歎道:“此中無複塵機,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妙哉妙哉!”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時黑子將白子的路堵死,白子亦將黑子的路堵死,眼看著便成為了一句死棋。觀其的人都歎息一聲,似乎是很是遺憾。倒是下棋的二人相視一笑,就像很多年前他們彼此的父親一般,握手言和。
“沒想到,事隔十數年,無憂的棋藝還是如此高超!”阿竹拍拍手,冷峻的說道。
公子小白亦站了起來,冷冷的說道:“我也沒有想到,阿竹事務如此繁忙,這棋藝卻絲毫沒有退步!”說完,他召白衣上前,“將這副棋原封不動的收好,說不定哪日我得了空,還得繼續將這副棋接著下!”
白衣領諾而去,阿蠻看著三人的臉色,知道其中必有古怪,卻也不想多言。在吃過晚飯後,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繼續去研究那卷自己好不容易才翻出的《廣陵散》。世間之人多用琴,阿蠻以前聽公子小白彈奏的時候也多聽的是琴。不過今日,阿蠻卻將公子小白收藏的那柄扶蘇箏拿了出來,擺放在香案之上。
箏聲響,音色清越、高雅,房間裏的三人終於是放下了各自手中的酒杯,仔細聽了一會兒那箏聲。三人同時都歎了口氣!
“阿竹,放手吧!難道你還想要將那悲劇重演麽?血流成河,屍身漫地,哭聲震天,這樣的事情這一生經曆過一次便已夠了,又何必再添一次呢?”公子小白看著眼前這個俊朗非凡而又深沉睿智的男人,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將他拉離這權欲之爭。
鳳皇輕笑一聲,緩緩開口:“無憂錯了,這天下本就是能者的天下,就算是不爭,最後也會被對手拔掉所有的牙齒。更何況,這局是陛下先下的。我們不能參與進來,行嗎?”
公子小白緊緊將雙眼閉上,竟有些害怕阿竹即將要說的話語。可是即便他害怕就可以不聽麽,即便他心裏不想要聽他就不說麽?
“我卷入這其中並不是為了名,也不是為了利,更不是為了這天下,我有我想要的東西,也有我做這件事情的理由。無憂,今日我就當你不知情不與你計較,可若日後我要是再聽你說這樣的話,我……”他眼光一楞,停住了話頭。
“你就怎樣,殺了我,還是與我為敵?”公子小白依舊談笑風聲,隻是那眼角卻也染上了厲色。
阿竹聽著那箏聲正彈奏到聶政刺韓,真是最危險,最高亢,最激烈的時刻,槽槽切切,正是緊要的時候。殺聲起,他冷冷的笑著道:“無憂,我這輩子都是不會與你為敵的!”就在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他卻又加了一句話讓在座的三人都不寒而栗。
“無憂,我這輩子都不會與你為敵!可若是實在無法,我會殺了你!”他的眼中沒有任何的溫和,隻剩下了冷冷的寒意。
鳳皇聽著那箏聲,冷冷的問公子小白:“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又何必摻和進來呢?無憂,無憂,坐聽笙歌醉玉舟,無責更無憂!隻怕你日後是不能無憂了!”
“鳳皇,你這麽問我,可曾記得我曾經也曾問過你相似的問題,那年我問你往事如煙雲,應無牽也無掛,你為何不去過那逍遙自在的生活,而要將自己卷入這血腥是非之中呢?當年你回答我四個字,我如今也同樣用這四個字來回答你:情不由已!”無憂看著眼前的金色酒杯,想著這酒杯的顏色可真像那皇城啊,真是燦爛輝煌的很。
阿竹看了看他,又聽到那箏聲已經到了尾聲,正是聶政毀容自盡的那段,淒涼悲慘,嗚呼哀哉!他看著公子小白,開口:“大周皇帝的身體如今究竟如何了?”
“若你還當我是你的朋友,便請你不要問這樣的問題,讓我左右為難!”公子小白冷冷的看著阿竹,眼中沒有一絲懼意。
阿竹擺了擺手,道:“罷了,我不問你。就算是為了我妹妹,我也不該問你的!”他將杯中的金色酒杯緊緊的握在自己的手上,使得那杯酒也漸漸的變形,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陛下叫李秉佑重回朝政,不就是為了也讓他有機會得到這天下麽?還是說他僅僅是陛下所認為的一把劍,一把指向逸安王和淮北王的劍?”鳳皇聽見箏聲停下,緩緩地問一旁悠閑飲酒的公子小白。
公子小白輕輕道:“以後到了我的無憂閣,隻話風流,不談政事。不過這次這個問題我還是可以回答你們的。陛下召李秉佑重回朝政,的確是處心積慮,滿腹心機。如今陛下無字,日後這大周最有資格繼承大統的便隻有淮北王李承乾,逸安王李辰俊,以及李秉佑這個皇曾孫了。當初陛下若是不招李秉佑回朝,恐怕這將來的江山便會直接落在逸安王李辰俊手中了!”
鳳皇和阿竹並沒有反對,他們知道無憂所說的話屬實。大周逸安王爺李辰俊,當年先帝最愛的兒子代王之子,擁有無上的美貌,以及無垠的心機,如今追隨他的人也是不少的。而與他相對的淮北王李承乾軍功卓著,仁厚待人,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軍隊中都有著不小的權威。可是在座的人也都知道若是真正的讓這兩人爭鬥,最後輸的那個人一定是聲名卓著的李承乾,而不是如妖孽一般美麗的李辰俊。
就如當初他們討論時所說“這皇宮中最沒有用的東西便是感情”,與此同時這座皇城中最有用的東西在某些時候也會是感情。李承乾雖然外表上看著冷酷無情,可內心其實卻最重情義。若是真正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刻,他一定會選擇情義,而會放棄江山。如此一說的話,這江山不就是穩穩妥妥的落在了逸安王爺李辰俊的手裏了麽?
皇帝一定不願意也不甘心就讓他自己的江山這麽輕易的落在那個間接性殺害了自己母親,讓自己痛失母親的女人的後人手裏。可是皇帝不僅僅是他母親的兒子,還是這大周百姓的天子,最關鍵的是他還是一個很好的為百姓著想的天子,所以他並不能任性,也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他重新將李秉佑召回朝堂,也許是為了為難一下李辰俊,也許是為了磨練李辰俊的能力,當然也許是將李辰俊與李秉佑都作為了繼承的候選人。不過這樣一來,這兩個人無論到底誰是最後的贏家,都終將是不能再全身而退了。
“阿姐,你來了!”鳳皇見門口一抹火紅色的身影緩緩而入,就如小時候在鳳國的時候姐姐清河公主一般,總是板著臉在宮門口等著在外遊玩的自己歸來,見了自己那臉色卻怎麽也嚴厲不起來。到了最後,總是無奈的笑起來,搖搖頭,然後帶著自己回宮去見母皇。
阿蠻溫和的笑了笑,道:“鳳皇,你來了。綠珠最近可好?”阿蠻想起自綠珠嫁給鳳皇以後,她就僅僅去看了她三四次,其餘的時間也很少見到她,如今不由得有些掛念。
“她?她很好,不過是處理府中的事情忙了些,一直也就沒有時間過來看你!”他突然話風一轉,道:“不過,我來也就相當於她來了。阿姐若是掛念她,便多看看我好了!”
阿蠻搖了搖頭,道:“你呀,若是一直這麽開心這麽沒心沒肺便好了!”
鳳皇聽了這句話後,那笑容卻漸漸地消散、消失了。若是真正的能夠這麽開心,那便隻能回到鳳山上的鳳國之中,在母皇和姐姐的膝下,這樣便可真正的開心了。
“阿蠻,沒想到你回到了這長安城中這箏卻是彈得越發好了!不過這任性的性子卻還是沒有改。”阿竹輕輕的敲了敲走到身前的妹妹的頭,疼愛的說。
阿蠻卻隻注意到了他說用的詞語並非是“來”而是“回”,現在她總算是相信了以前所見所聽所思。原來一切都是真的,那些慘烈的過去,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有著那麽悲痛的過去。她的目光輕輕的滑過每一個人的臉上,哥哥,鳳皇,姐夫,無憂,自己,原來每一個人都不過是過去的影子,深陷在過去不能自拔。
阿蠻以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早已經走出了過去一輩子人的影子,活出了自己的影子。她以為哥哥帶著自己爬天山采雪蓮,走西域取良馬,便真正的是一個愛丘山喜遊玩的浪子;她以為痞子哥哥,哦,不,是姐夫,以為他販雞狗闖市井,便真正的是一個長安城中的普通男子;她以為無憂清心寡欲,在長安城中雖擁有無上的富貴卻從未在意,便真正是一個隨時隨地可以丟下一切跟隨自己走的公子小白;她以為自己是這世界上最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女子,是一個將一切都不會放在心上的人。可是一切似乎都錯了,隻有鳳皇才是最真性情的人,他家國不複、親人俱死,所以他選擇將所有的仇恨都展現在眾人的麵前,他將自己鮮血淋漓的過去毫無隱瞞的展露在所有人的麵前,他也從未將自己想要複國的心意掩藏。他才是所有人中最有勇氣,或者說最先有勇氣的人。
過去的一切從來沒有離開過所有人的生活,過去事件的影子一直籠罩著今日甚至以後的所有事情,一切的故事都還沒有過去,一切的故事都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