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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對策(二)

  這頓飯吃得熱鬧又冷清,熱鬧的是知行一刻不停地吃了個痛快,冷清的是一桌人兩對夫妻,不同往日,話卻是極少。隻有知行邊吃邊時不時地說幾句,大多都是說起虞縣幾處地貌風景,比之鬆縣觀賞性極高,還要春歸將一幹重擔卸下來給阿榮幾個後,就抽空過去走走瞧瞧。


  春歸一邊應著,一邊給加菜。聽他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卻是隻口不提政事上的煩心。


  等終於吃得差不多了,他嘴裏還在說著虞縣哪一處山間地頭長了什麽果子,話裏話外已將整個縣給摸清了。


  春歸幾個心思本就不在吃飯上,到了這會兒也繼而放下了碗。


  春歸歎了口氣,終於出聲打斷了他:“虞縣這一處好,那一處好,那你怎的瘦成這副模樣了。”


  知行話說到一半,神情有些呆愣。


  “我不問你,你就不會將難事往家裏說麽?還是你這成了親了,已有了一個小家,就不把嫂子這兒當一回事兒了?”


  “若說是因成了家的緣故,我看你也沒將大小事同如意商量,倒惹得一個兩個全都成了這般模樣。”


  春歸這幾句話是有相當的威力,前一句話落,知行當即心裏咯噔一下,急得連忙搖頭:“……嫂子,您說什麽呢!”


  “我怎麽可能不把您當一回事兒!就是搬出去了,咱們不也是一家人嗎!怎的把話說得這麽重!”


  他顯然是有些慌了,下意識拉了幾下如意的袖口想探個底,可惜他這娘子早就跟春歸站成了一夥,對他的示意毫不在意。


  知行這人,直爽隨性,眼裏揉不得沙子,這輩子最最敬重以一己之力一步一步將整個家撐起來的春歸,自然也最懼怕她的質問與氣惱。


  春歸心裏何嚐好受,然而不逼他一把,他又怎麽學會叫苦叫累。


  她咬了咬牙繼續道:“你不必看如意,我且問你,你眼中可還有這個家,可還有我?”


  知行連忙點頭:“有!當然有!”應下後又一刻不停地想著是哪兒做得不好了。


  他不是愚鈍之人,何況因昨晚上幾人深夜等他的這一樁心裏本就有些困惑,反複思慮後,春歸那句“將難事兒往家裏說”忽的在腦中閃過。


  又想起昨晚上祁佑問他為何不將事兒說出來大家一同想法子……


  他這心頭忽的一頓,抬眼看了看春歸,又看看身側的如意,這兩個他最親近的女子,究其眼裏,俱是對他的心疼。


  他不由得張了張嘴,下意識笑著辯駁:“嫂子,我真沒累到那份兒上,再說哪有做官不累的,我就是現在還沒想到好一點的法子安頓這些老人家,隻能靠銀子接濟,雖然每天跑上跑下,可到底隻是放出些銀子,多加看顧罷了。”


  “每個縣情狀不一嘛,我既分到了這虞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能跟祁佑一道共事,又離家如此近,我已是萬分高興了!”


  這性子,說樂天也是真樂天,一邊吃著苦,又能一邊自我排解,春歸不知該心疼他還是誇他。


  見春歸無話可說,祁佑便放了筷子,冷著臉道:“今日幫你請假時我也問過師爺,虞縣共四百餘七口,其中近二百人年紀頗大且下無供養,先前七八日你日夜分派銀子看顧我且不算,隻算日後,若你一日回訪五口老人,二百餘幾人全部回訪下來需得四十餘天,整整一個半月。而老人家多有不便,你少說也要兩月一回訪,另算上你處置縣內兩個月堆積下來的公務要花去半月。”


  “一個半月回訪,半個月處置公務,兩月一個輪回,也就是說你日後沒有一天是能自主的,整日都要撲在上頭,我可有說錯。”


  一連串的數字砸下來,知行頓時愣在原地,又依著祁佑的思路著急忙慌地算著,確實無誤。


  而且有些老人性子難纏,他一日或許隻能回訪三四個。


  這樣算來,他日後怕是一刻歇息的時候都不會有了,就像這些日子一般。


  他不由得看向如意,終於想起這七八日他過的都是些什麽日子,他這娶進門的妻子又陪著他過了什麽日子。


  “我……”


  他張了張嘴,頓時不知如何言說。


  祁佑不顧他臉色已變,繼續道:“你這幾日來的所作所為,縣裏大多以為官府已擔起了贍養這二百餘個老人的重任……”


  “我……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想著解一解眼前的困頓,實在是這幫老人家實在可憐……”他連忙打斷,想要解釋一番,可祁佑仍搖頭。


  “連著七八日又送銀子又是慰問,你自己想想你給了縣民們一個什麽信號。”


  這一句話落,知行終於沒了聲音,呆呆地坐在位子上,陷入沉思。


  官民之間可親可疏,卻要把握一個度,太過疏離,底下瑣碎小事難免顧慮不周又不得民心,而太過親近,縣民則過於依賴官府,依賴心一起,一幹大小事全數壓給了縣令,縣民的恭敬便會浮於表麵,若得了利最好,但凡有什麽紕漏,眾人便心生怨懟,不免對官府極盡苛責。


  知行這個縣令經了這七八日事必躬親,大把銀子往外撒後,已然做到了後者。若是一任如此,長此以往慣出了縣民們的依賴心,對官府的反骨也將不日而生。


  在這樁事上,郭如意作為妻子關心則亂隻是一番心疼,春歸作為疼惜弟弟的長輩,隻願快快地想出法子解了他的困頓,再將他這報喜不報憂的樂天性子給掰過來。


  而祁佑作為同僚又是好友,一眼便看出了他與虞縣縣民之間太過親近的距離,這般更要緊的內質。


  知行不是愚鈍的,稍稍一提,他心內便有了領悟。


  隻是此刻反應過來了,之前被他刻意壓下去的情緒便一下湧了上來。


  與妻子之間冷淡的幾日,同長嫂這邊報喜不報憂,還有這縣令做得極其糊塗,累身累心還不見得能得個好結果。


  一時間愧疚,自怨自艾交雜,他頓時垮了臉色。


  “……其實這些時日送去了這許多銀子,卻好似一個無底洞,我也有覺得不妥。”他終是張了口:“隻是我心裏也不願叫這事兒擾了你們,我都已成家立業,又是一縣之令,怎好事事再賴著你們。”


  “祁佑說不能叫縣民們生了依賴之心,我自然也是不能……”


  “瞎說!”春歸立刻皺了眉:“將難事兒同家裏說一說就成依賴了?怎的,你說出來嫂子還能替你做了這縣令了?!”


  “嫂子是叫你不必將事都壓著,你有愛重你的妻子,哪怕這幾日同你說不上幾句話也每晚陪著,你有疼你的嫂子,更有可交心的好友,這是你的本事,你的倚仗,這個家更是叫你疲累時可暫緩歇息的地兒。”


  “可你什麽都不說,更不將大小事兒當做事兒,你是覺得不要緊,可難道我們看了不會憂心?”


  連番的質問,將知行這還有好些推脫的話全數壓了回去。


  “窯洞一事才過去多久,祁佑這樣不多言語的人被這事兒傷了也知曉回家,你卻事事自個兒扛著。”


  知行連忙抬頭,想說並非是想刻意不說,實在是沒有意識到。


  等意識到了,就到了此刻,被眾人揪出來調教的時候了。


  隻一抬頭,又被春歸一瞪給瞪了回去。


  他隻好朝如意那邊挪了挪,下意識拉住了她袖口尋求安慰。


  郭如意七八日的煎熬下來,被春歸這一番話說得通體舒暢,她壓在心底想說的大抵就是這些,眼下這人是實實在在地聽著了。


  可一見他朝自己過來,又不免心軟,任由他拉了袖口。


  到此刻說得也差不多了,看了眼貼得分外親近的夫妻倆,春歸心裏覺著好笑,隻麵上不顯。


  “隻盼你日後不遇著難事兒,可但凡遇到解不了的,就多想想你還有個家,有一幫家人在,哪怕想不出什麽應對的法子,多少能替你分擔些壓力。”


  “你看看如意,陪著你瘦了好一圈,你不說,她隻能整日裏擔憂。知道你忙,隻是雖多有忙碌,你們夫妻之間也該留出些許空隙,不求事事說盡,稍稍一提也能叫彼此放心些。”


  這一番話叫他又不由得看向身側,細細地看來,他這娘子與他狼狽不相上下。


  他本就滿肚子的歉疚,到了此刻又多了心疼,叫他心裏泛著絲絲點點的酸疼,不由得握住了如意的手。


  郭如意被這一握握得鼻酸,眼眶驀得通紅,她何嚐不委屈,成親到如今,她從未受過這樣的熬煎。


  兩人交握著手,其間心緒難言。


  春歸同祁佑含笑對望一眼,留出間隙讓他們暫緩。


  直到郭如意褪去眼裏的酸澀,知行也不好意思地看向兩人,春歸才輕歎道:“夫妻之道貴在真誠,大小事能稍稍一說,日子便能通透些。這些話也不用我多說,你們自然也能體會。”


  知行此刻已頓悟,聽罷立刻點頭:“嫂子說的是,我明白了!”


  這兩人之間的別扭已然是解了,知行親手盛了一碗湯,郭如意嗔怪地看他一眼,到底是接過了。


  一頓訓斥後,其他三人終於也覺出餓的滋味兒來,紛紛拿起了筷子。


  這唯一吃飽的知行就自覺地打起了下手,又是幫著加菜又是說玩笑逗趣。


  這頓飯也是圓滿地吃上了。


  待丫頭將飯菜收起,兩對夫妻日頭底下消了消食後,知行也不似之前般心裏壓著事兒,直接朝祁佑道:


  “你幫我請了兩日假,是否想出了個好法子?”


  這一問,春歸也反應過來了:“是啊!昨晚上我就問你了,拖了一晚上也沒來得及聽你說起,知行也在這兒了,若你那法子有什麽可填補的,咱們一塊兒想想,盡量給兜圓了。”


  這下三人目光齊齊投向了祁佑。


  雖說叫知行張了口,可到底解了虞縣孤寡安頓這一事才是最好。


  知行沉默片刻,終是張口道:“……我昨晚便想過。”


  他看向知行:“去年你我閑時曾逛過京都街巷,曾見有不少由官府出資建造的慈幼堂用以安置無父無母的孩童。”


  “我想,既然幼童能召集起來一同安置,那這些下無供養的老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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