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對策(一)
春歸眼眸驀然睜大:“什麽法子?”
祁佑看了看外麵的夜色,將人半攬著進了裏間,邊走邊道:“一家一戶的找人照顧太過繁瑣,並未緩解知行的壓力,虞縣孤寡老弱又實在是太多。”
“不光是下無供養的老人家,人老了,底下即便有孩子,也多有照顧不盡心的。”
何況照顧一位老人直至終老,這期間的時間跨度何其長遠,一整個縣的老人全數由知行和手底下的人來回看顧,知行遲早累垮。加上升米恩鬥米仇,長此以往虞縣形成慣例,認定知行這所作所為為常態,一旦知行有何不周之處,難保不會遭人怨懟。
兩人慢慢走到房裏,洗漱,換衣的間隙,祁佑將虞縣具體的情狀細細對她講解了一遍。
春歸才知虞縣這人口結構有多矛盾。
“虞縣那些外出的青壯年就沒回來過?”
祁佑點頭:“少有。”
外出謀生的有失了聯係的,有得了生機的,跟著商隊的有沒了命的,也有飛黃騰達的,哪還記得要回這小小一個縣裏苦熬日子。何況家裏剩下的多是“累贅”。
而此刻春歸也無暇顧及其中人性的劣根,躺到床上後,滿是困倦,卻還拉著祁佑閉著眼要問清楚:“到底是什麽法子?”
兩人對望著,祁佑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緩聲道:“須得耗費一番銀子,要建一個世上從未有過的地兒,又要叫眾人接受這一處地兒……”
他刻意慢慢說道,緩緩地輕輕地拍打,直到懷裏的人睡過去,他才放了心。
這大晚上,又是一番擔憂,一番心傷,還打算熬著夜周轉出這法子,沒吃好又沒睡好,身子怕是要虧了。
他將人摟緊歎了口氣:“好好睡一覺,明日再同你說。”
這知行,不聲不響地竟熬了這許久,反倒惹了眾人擔憂。
……
第二日春歸醒轉,日頭已升得老高,回過頭看身側已經空了,摸了摸被褥,早已沒了熱度,想來祁佑已經起了好久。
她想是沒睡夠,腦中還有些混沌不清,緩了許久才想起來,她今兒是要給知行去縣衙裏留假。
再看這日頭,怕是快到正午了,她心裏一慌,趕緊起了身穿衣。
剛從床上起來,房門忽的打了開,她連忙看過去,看是祁佑,手裏的動作也未停,邊穿邊問道:
“你怎麽沒去縣衙?我這兒來不及了,還得給知行去點個假……”
還沒說完,又想起昨晚上這人口中沒說完的法子,連忙道:“你想出了什麽對策?昨晚上我給睡過去了,你才說了虞縣是個什麽情況,其餘的也來不及聽,更別說替知行思慮周轉法子。”
看看日頭,過不了多久知行夫妻倆都要過來了。
看她這般急切,祁佑才道:“你慢慢來,不急,虞縣那兒我已替他請了兩日的假,我這兒也請了一日,又撥過去了幾人,叫師爺帶著頂上了空缺,先將剩下幾戶人家看顧周全。”
春歸頓時鬆了口氣:“能多休息一日再好不過,這傻小子瘦了這麽多,再不養一養,都跟那會兒大旱時一個模樣了。”
祁佑替她將後邊的衣領子翻下來,將人帶到銅鏡前坐下,拿起梳子繼續道:“至於法子,我再思慮片刻,看有無填補的地方,也需得問問知行一些具體事項。你暫時不必操心,不論周不周到,總歸可試行一番。”
見她不放心地想問一問,祁佑又道:
“王大娘也已經幫你準備了食材,空出了廚房,等會兒你起了後再想做菜也不遲。待會兒吃了飯就同他挑明了。”
要等知行自個兒反應過來這擔子確實重得不行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短短幾句話就將他這一早上的行跡表明,春歸被帶著坐下,又細細聽著祁佑條理清晰的安排,逐漸緩了心緒。她怎會不知祁佑這是特意起早了,將原本她要做的事兒都給做完了,好叫她安安生生地睡了一覺。
此刻也不急著要問清是什麽法子了,她抬頭按住他幫著打理頭發的手,皺眉道:“你什麽時候起的?”
祁佑淡笑:“同往常一樣,我覺淺,這些天也都歇息夠了。”
春歸握緊他的手,心下歉疚:“又叫你勞累了。”
“隻多跑了一趟虞縣,又有馬車帶著。”說話間已幫春歸梳了頭,又叫了水進來洗漱。
再一句“你同我客氣什麽。”將她這一早的擔憂驅得一幹二淨,終於隻安安靜靜地坐著,任由他幫著打理。
等再開了房門,果然王大娘已在院中忙碌,見夫妻倆出來便道:“東西都買回來了,廚房也給您空出來,一會兒我去前頭鋪子幫忙。”
她也知今日家裏好似分外安靜,主家有事,她一個來幫手的廚娘自然看眼色便退下。
兩人一道進了廚房,褪去昨日的擔憂,手裏有了活,身側又有祁佑替她撐著,昨兒被知行那副模樣驚得稍稍亂了陣腳的心態也在接下來的忙碌中逐漸平和。
另一邊,郭如意一早便醒了,前幾日為著陪知行,她也是跟著早早地醒了,雖幫不了什麽,好歹能每日安撫幾句。陪著陪著陪成了習慣,今早就睡不著了。
轉頭一看,知行卻是睡得正熟。隻是哪怕睡熟了,麵上的倦怠也是一覽無遺,眉頭更是睡夢中也泛了皺。
郭如意看著看著,又免不了一陣心疼,心疼之下更睡不著了。
為著不擾了他這一場安穩覺,她也不敢起身洗漱,隻等著他醒。
這一等就等到了正午。
然而這一場覺倒並未叫知行覺著舒服,反而渾身酸疼得厲害。
郭如意在旁替他揉捏了一會兒,歎著氣道:“繃了這麽久,一朝鬆散可不就不適應了嗎。”
昨晚知行心中雖有疑惑怎的一家子大晚上的待在隔壁正堂,像是有一肚子話要質問他似的,但實在是累得慌,一躺下就睡了過去。他平日又跳脫慣了,隱去心裏這點疑惑後隻滿心滿眼地惦記春歸這頓飯,加上今兒不必滿縣裏跑,又有一場舒坦覺可睡,前幾日的勞累又被他拋諸了腦後,聽到如意說的這句話也並未覺得如何。
郭如意心裏本就擔憂大過這幾日兩人之間無話可說的別扭,昨日又在春歸那兒吐露了委屈,此刻見他起不了身,自然更是心疼。
可見他又是一派隨性不在意的模樣,郭如意好不容易憋下去的火氣又蹭蹭蹭地上來了,頓時重重拍了他一下:“起來,越姐姐那兒已經開始做飯了,咱們卻還不起,等著姐姐來叫咱們不成!”
對她這忽上忽下的情緒,知行一陣困惑,可聽她說完後一看外麵的日頭,也不敢再耽擱,連忙起身穿衣。
等兩人急匆匆地趕來,春歸這兒已做了一桌子好菜,燉鍋裏酸蘿卜的香味兒傳得老遠,前邊柳家旺已跑過來一趟,說是客人們聞了這味兒也餓得慌,春歸一向大方得很,而今日有對知行滿懷的心疼,這一大鍋湯她是半點都不肯分出去,另叫王大娘做了些芋頭糕填一填他們的肚子。
滿桌子的菜,大多都是知行平日裏最愛吃的。
往日裏春歸做菜都是各人歡喜的都做一些,今日卻是偏疼了知行,他這人對旁的遲鈍,見了一桌子菜卻是機靈得不行:“嫂子這還真是單單做給我的!”
一派得意的模樣,堵得春歸也沒了脾氣。
“趕緊吃,祁佑替你請了兩日假,這兩日你們兩個就好好歇息歇息,嫂子給你們補一補。”
“兩日?”知行連忙抬頭,半碗湯灌下去喝得急,立刻咳了好幾下。
“你急什麽?用勺子舀著慢慢喝。”
他卻是停了動作,擦了擦嘴道:“嫂子,兩日不成啊,還有兩三個老人沒安頓好,家裏沒個生計,還等著我送銀子過去,就是全部安頓好了我也得抽空回訪。我休息一日僅夠了,明兒就不必了。”
“安頓後了再回訪,回訪一遍後再一遍,你這一縣之令難不成滿身滿心地都要投在這一樁事兒裏?”春歸又替他添了半碗。
“加上縣裏其他瑣事,你瞧瞧這七八日,你可有好好睡過一覺?”
春歸心裏是藏著火氣的,被祁佑安撫過後隱了下去,而此刻被知行這好不所謂的態度一激,說話不免強硬些。
知行正又舀了一勺湯才要喝,聽出春歸話裏有一絲氣後下意識抬眼看向她。
隻見春歸抿著唇角,好半天過去,碗裏半分未動。
再看祁佑,輕輕拍了拍她,安撫似的夾了一筷子菜,瞥了他一眼不作聲。
最後看向自家這娘子,這碗裏又何曾動過幾分,成親後朝夕相處好幾月,趁這一契機回顧,好似這幾日她也是不聲不響,些許別扭。
他頓時覺得嘴裏這口湯沒了滋味。
也是到這時,知行才忽的有些反應過來,好似這一桌人都在生氣……
休息了一晚上,他這腦子終於也轉過來了。
試探地放下勺子,小心翼翼地看向眾人:“可……可是我做錯了什麽?”
任誰看到這麽一個瘦得不成樣一身疲憊還百般小心的人,心裏都要酸疼一陣。
春歸沉默片刻,也不願叫他這一頓飯都吃不安穩,又抬手給他加了菜:“你先吃。”
知行又看自家娘子已垂頭用飯,到底也重新拿起了勺子。
這些時日他又何曾好好地吃過一頓飯,拿起筷子後立刻狼吞虎咽起來。
春歸跟郭如意兩個一前一後地幫著加菜添碗,這一頓就盡著叫他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