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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又見淩非鴻

  應煊用過飯,仆人又奉上寺裏早備好的綠茶,請眾位一齊品茶。應煊揭開茶蓋一看,便笑道:“這華嚴寺的主持最是吝嗇,也不上些好茶來吃,專會用這些清淡綠茶來敷衍本王。”


  常氏笑著接話:“王爺說這話也不怕寺裏的女師傅們聽了笑話。知道的,是王爺專門打趣出家人,不知道的,還以為王爺是喝不上好茶,跑到寺裏來打秋風的。”


  眾人一聽全笑了,應煊道:“華嚴寺也算半個皇家寺院,若真想打秋風,這裏的地皮刮一刮,怕是也有不少油水。”


  葉氏笑道:“依妾身看,這種油水不要也罷,即便是油水,也是素素的菜籽油,好沒味道。”


  “阿彌陀佛,葉妹妹小心,這話若讓寺裏的送子觀音聽見了,觀音發怒不給你送來個胖兒子,你可要後悔了。”平氏道。


  眾人又大笑,連應煊也少見得笑出聲來,他指著平氏道:“‘心靈手巧’這四個字,用在你身上最合適。繡工精湛之人,必定是極聰明的,嘴上更不會慢了。”


  常氏笑過之後,又一本正經道:“說起送子觀音,等一會兒歇了午,你們都隨我拜一拜去,誠心誠意多磕幾個頭,求觀音保佑你們多為咱們王爺添丁。”


  眾人稱是,常氏看了方媃一眼,方媃心想“不好,這又是要提我了。”


  果然,常氏對她道:“方妹妹極少在這種場合主動開口,真是太沉靜了些。你方才也沒去拜過送子觀音吧?”


  “是,還未拜過。”方媃知道她又要拿自己磨牙了。


  “你進寺以後,為何不想著先去好好拜拜觀音?別人也罷了,唯你應該更上心些才是。你如今也十七歲了,再不是初進府時,那時年紀小,一時無孕也尋常。可如今年紀長了也該趕緊著了。我們旁人在一邊著急又有何用?”


  方媃隻得又站起來聽常氏教訓,心想今天這是怎麽了?聽過應煊的訓又要聽常氏的,這還有完沒完。這個常氏好賢慧啊,剛才一進寺院時,也不見她提醒一句,怎麽現在當著應煊的麵,倒是長篇大論起來,也不知是說給她聽呢?還是說給應煊聽的。


  常氏說的似乎處處在理,此時此刻,就連應煊怕也無法出聲幫她。方媃知道,葉氏劉氏等人,年紀比她長,也一直無孕,常氏卻提都不提,隻對著她教訓,這分明是表現給應煊看的,表現她多麽以他為重,為他著想,寬宏為懷,賢慧不妒。


  在這時,已經有了孩子的人,似乎更能說的上話,任氏和元氏幾乎同時道:“王妃教訓的是。也怨我們,方妹妹頭一回到華嚴寺,還不熟悉,我們應該提醒她才是。等一會兒我們領著幾位妹妹,到觀音麵前好好拜一拜。”


  常氏見元氏任氏都如此說,也不好再說下去,長篇大論說多了,也怕應煊不耐煩。


  應煊輕推開麵前的碗,道:“你們散了吧,念經的去念經,想歇會兒的便去禪房。”


  “幾間幹淨禪房早備好了,王爺上朝起得那麽早,也去歇會兒吧?”常氏道。


  應煊點頭,要轉身時,忽然看了方媃這邊一眼,方媃覺得他似乎是對自己使了個眼色,卻也不確定,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便未放在心上。


  侍女引路,常氏陪著應煊走了。眾人恭立,看著他們離開,一時都默默無言。


  一時葉氏悠悠歎氣道:“正室的好處,隻有在這種時候才顯現出來。咱們隻能幹瞪眼看著,能陪在他身邊的女人,隻有正室。”


  “阿彌陀佛,不過是一個午間罷了,也值得你眼紅。”田氏白了她一眼。


  “田妹妹倒是大方,我們不過是俗人罷了。”任氏語帶嘲諷,其實這裏麵誰不羨慕常氏的正室地位呢?這田氏也真夠虛偽的。


  眾人散去,任氏也帶著侍女回了分給自己的禪房。方媃想,等一會兒常氏回來,怕是真要領她們去拜送子觀音,這一拜便是會一直到晚上了,明日一早,參加過早課便要回府,如果此時不去,便再無機會去寺廟周圍賞景,難得出來一次,錯過春景太可惜了。


  眼見應煊去和常氏午休,是指望不上了,方媃決定自己出去走走。晴兒剛剛去與一眾丫頭吃了飯回來,見她往外麵走,忙跟上。


  “我出去隨意走走,我那間房空著,你去歇歇吧,不必跟著我。”方媃笑著道。她想一個人靜靜走走,也知道晴兒起了個大清早,忙前忙後伺候到現在,也累了。


  “這如何能行?此處是郊外,婢子怎能不跟著。”晴兒堅持。


  “咱們闔府至此,周圍早被王府侍衛圍得水泄不通,到處都有人,有什麽好跟的?你回去吧。”方媃不容晴兒分說,輕輕推了她一下,催著她轉身走了,才一徑走出寺廟。


  一出寺門,果然便能看到四散開的侍衛們,隻是他們都站得遠遠的,並不靠近寺門。方媃知道這裏的守衛外鬆內緊,表麵看是鬆散的模樣,實際上,怕是連隻蒼蠅都難飛進來。


  沿著寺院圍牆,她信步走了一會兒,發現寺院後麵不遠便是一座小山,滿山鬱鬱蔥蔥的綠,高大的樹木同寺院裏一樣,都有百年的歲數了。


  林裏隱有鳥兒鳴叫,花香伴著微風飄散而來,靜謐幽幽,方媃不自覺得向山裏走,忽然有所感覺,回頭一看,果然有三四個侍衛遠遠跟著她,是保護的意思。


  方媃提高聲音朝他們道:“這小山裏難道會有什麽野獸?跟著我做什麽?我並不往深處走。”


  侍衛們猶豫片刻,行禮退了回去,卻也沒完全離開,隻在山角處四散開,如果有什麽事,隻要方媃稍微喊一聲,他們隨時可以衝進來。


  方媃苦笑一聲,覺得自己像是沒有牢籠的囚犯,永遠沒有自由自在的權利。


  這山就在寺院後麵,想必寺裏的師傅們也常來,山路雖窄,卻不陡峭,小徑早被人踩得很平,兩側是依山勢生長的樹林。


  方媃正慢慢向上走,忽聽頭頂“撲棱”一聲,抬頭尋找,似乎是有一個小小的影子從眼前一閃而過,進了旁邊的林子。


  方媃猜是什麽小動物,不禁提起嘴角微笑,想看看究竟是什麽,便進了林子。


  剛一進樹林,果然又聽到動靜,抬頭在茂密的樹枝間尋找,一根樹枝上正蹲著一隻毛絨絨的小鬆鼠。鬆鼠穩穩蹲在枝上,兩隻前爪也不知捧著什麽食物,正吃得香。它邊吃邊用圓溜溜的黑豆眼睛盯著方媃看,想是知道自己在高處很安全,所以見了人也並不跑。


  方媃與它對視片刻,忍不住又笑了,好可愛的小家夥,這家夥吃東西時的樣子太可愛了,大大的尾巴向上立著,彎出一個好看的形狀。


  她忍不住小聲對它說話:“你不怕我,小心我把你捉回家去。”


  看它仍用圓溜溜的眼睛瞪她,毛尾巴悠閑得晃來晃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方媃越發覺得有趣,對它道:“你別走了,跟我做伴吧,我給你瓜子吃。”


  剛說到這裏,隻覺一陣風忽然襲來,衣袂掠風之聲響走,一個身影以優美的姿態掠過樹間,方媃還沒看清楚,那人影已經落下,站在她麵前。


  她看清眼前人,驚訝之極,不由微張開嘴,那人輕笑一聲,伸出一隻手指按在自己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另一隻手裏抓著的,分明就是剛才那隻小鬆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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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襲清淡得春衫,身姿如新月清暉,風流而不失清新;麵容雪白,頭發烏黑,一雙眼眸如星辰般奪人心魄。他輕輕一笑,那笑容如冰雪凍湖之上灑下的一束陽光,刹時便是傾城的豐姿,令人再難忘記。


  淩雲,淩非鴻。


  淩雲走到呆呆的方媃麵前,把那小鬆鼠給她看:“你不是想讓它留下來陪你嗎?”


  方媃看他,眼前的人,是真實的嗎?不會是自己在做白日夢吧?

  淩雲也知她驚訝,輕聲道:“我是跟著永親王一行人後麵來的,一直在寺院周圍等候,隻想伺機見你一麵,方才正想著,若你不出來,我隻能冒險進去了,誰知便看見了你。”


  “你,你在邊關一切可都好?”方媃凝視他,這個人大概是天生的肌膚雪白如冰,即使在邊關風吹日曬,也沒有什麽改變,隻是在眉宇間,多了殺伐決斷之氣,越發令人不敢逼視。


  “我一切都好,隻是惦記你。”淩雲垂下眼簾,秀濃的眼睫遮住了他的眸光。


  方媃悠悠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被死死抓住了,她不禁念出了那些一直縈繞心頭的纏綿字句:“別後應憐消息疏,西風幾度過庭梧。夜來縱有鴛鴦夢,醒來空餘淚沾痕。煙樹遠,塞鴻分,垂垂邊關望晨昏。憑誰寫此相思曲……”


  “寄與玉京方眉真。”淩雲輕輕接口道。他始終垂著眼簾,可是說到最後三個字時,語意之間卻早已透出遮掩不住的思念纏綿。


  “眉真,眉真,我——”淩雲正要說話,山下有人高聲喊道:“庶妃娘娘可安好?卑職們聽不到動靜,十分擔心,可需卑職們上來?”


  方媃回過神來,忙高聲應道:“無妨,我在林裏賞玩,片刻便會回返,你等隻在下麵候著。”


  侍衛應了,不再作聲。淩雲輕聲道:“此處不是久談之所,今夜三更,我會去寺院禪房找你,到時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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