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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生死本無常

  她緊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既然反抗是徒勞,又何必反抗?過度抗拒,反會讓他覺得她是在欲拒還迎。


  看著她緊閉的雙眼,顫抖的睫毛,一動不動的身體,應煊漸漸冷靜下來,自己這是在做什麽?這是何必,何苦?

  再愛她也不能給她想要的幸福,再愛她,她心裏還是放不下他。


  該拿她怎麽辦?舍不得放手,卻離她越來越遠。


  應煊頹然翻身,躺到方媃身旁,兩人不言不動,誰也不說話。過了半晌,應煊才輕輕歎了口氣,道:“夜深了,睡吧。”


  方媃知道,應煊有他的驕傲,他顯然不可能再強迫她了。


  今後,該怎麽辦?

  萬壽節過去了,然而宮裏的熱鬧並未平息,有一個消息傳遍後宮——被冷落一年多的方嬪重獲恩寵了。


  夏日炎炎,屋裏即使擺上大塊的冰,也難消暑熱。都說心靜自然涼,然而方嬪的翻身,讓很多女人都難以心靜下來。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回,皇太後很平靜的接受了方嬪的受寵,皇後也沒有任何表示。這倒讓一直提著心的方媃很難相信,太後就這麽放過她了?


  “娘娘如今雖又受了寵,可不比在王府時那樣啊,此時畢竟還有敏婕妤和幾個美人,娘娘不算獨寵,太後自然也沒話說。至於皇後娘娘,隻要無人危脅到皇長子的地位,她更是明哲保身了。”晴兒是這樣的想法。


  方媃也覺得晴兒言之有理。此時的後宮,可說是雨露均沾,她所謂重新獲寵,其實也隻是比原來被冷落時好了些,卻也並不突出。


  其實誰也不會想到,每當應煊召幸她時,其實隻是有名無實,兩人隻是說說話,蓋著被子躺在一起而已。


  她理解應煊的心情,放不下也舍不得,寧願如此相伴著。她也願意陪著他,多和他說說話。如果不涉及感情,他們還是可以暢談的,談談詩詞、曆史,有時也提及朝政。


  應煊博學強記,可謂萬般錦繡,皆了然於胸。與他相談,原先看書時許多不明白的地方,頓時便有醍醐灌頂之快。


  方媃與他交談時,看著他眉宇間偶爾流露出的深沉或霸氣,常常暗自感歎,像這樣一個男人,若是真能理解她,彼此都是對方的唯一,傾心相交,那也許,她早已經愛上他了。


  隻是可惜終究錯過。耐何緣淺。


  ******

  天氣太熱,反而易生病,元氏淑妃這段時日身體一直不爽利,前兩日更是中了暑,病倒了。方媃和任婕妤日日去探望她,看著她一點點消瘦下去,很心急。


  其實,淑妃自誕下應煊第二子之後,身體一直未能大好,時常生病。入宮後似乎更嚴重了些。


  這一日午後,方媃又與任婕妤相伴到了元氏的翠微宮,剛一入宮門,就見烏鴉鴉站了一地的人,卻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任婕妤立刻道:“是皇上來了,咱們還是先回避的好。”


  兩人正要轉身走,卻見裏麵出來一個人,正是祿生。


  他一看見她們,立刻過來跪下問安,口中快速說道:“兩位娘娘來的正好,方才淑妃娘娘還對著皇上念叨兩位,說兩位天天都這時候來看她,今日也定會來。娘娘吩咐奴婢若見兩位來了,立刻請進去。”


  方媃不解,淑妃這是怎麽了?難得跟皇上獨處一陣,卻非要把她們拉進去。


  任婕妤攜著方媃的手,跟著祿生走進殿裏,轉到後麵寢殿,隔著一層珠簾,可朦朧看到皇上正坐在淑妃床邊,而淑妃則靠坐在床頭。


  兩人給皇上和淑妃分別行了禮。


  “把簾子打起來吧,天天見麵的自家姐妹,還擋什麽。”淑妃虛弱地吩咐。


  簾子打起來,方媃看見應煊微皺著眉,表情似不很愉快。也難怪,元氏跟了他這麽多年,如今病的起不來,他心情怎麽會好。


  “姐姐今日氣色比昨日又好一些,想必就快大好了。”任婕妤笑道。


  淑妃苦笑,顫著聲道:“我心裏急,隻恨不得立時便好了,我還有個才兩歲多的兒子,若就這般起不來了,怎對得起孩子?”


  “姐姐快別多想,反傷了身子。”方媃忙勸道:“常言道‘憂傷肺、思傷脾’,姐姐思慮過重,更不利於養病。如今在宮裏,天下名醫皆匯於此,還擔心什麽呢?”


  “方妹妹說的是,我隻是擔心瀟兒罷了,母子連心,難免想的多了。”


  應煊道:“知道自己想的多,便不要再由著自己,多往寬處想,病才能好。”


  淑妃看看皇上,道:“皇上,方才臣妾請求您的事,可否現在就當麵說與兩位妹妹聽?皇上隻念在臣妾病中多思的份上,就隻當是寬慰臣妾,允了吧?”


  應煊沉吟片刻,轉頭看看方媃和任婕妤,點點頭。


  淑妃見他點頭,立刻高興起來,撐著身體坐端正了,鄭重其事道:“兩位妹妹,今日在皇上麵前,承皇上恩準,請你們答允我,若我有不測,勞你們二位共同撫養瀟兒,視若己出。我就把他托付給你們了。”


  “哎喲,這,姐姐您這是什麽話!好端端的,這種事也說出來了。”任婕妤驚得不知如何回答。


  方媃也有點吃驚,難道元氏的身體竟已糟到這般田地?她看向應煊,見應煊也正看她,目光晦澀難明,他緩緩向她頷首,示意她先應下來。


  方媃看向任婕妤,她也在看她,顯然是不知如何是好。按理說,宮中嬪妃如果早逝,留下的孩子應該由正宮皇後撫養,不能輪到她們啊。


  不過此事顯然元氏已經得到應煊首肯,不然不會提出來。至於應煊是怎麽想的,誰也猜不到。


  方媃想,自己身如浮萍,在宮裏也是朝不保夕,可任婕妤一直地位穩固,就算將來隻有任氏照看,應瀟也可平安長大。


  她二人平靜片刻,目光交匯,此情此景,當著皇上的麵,看來是一定要答允的了。


  兩人安慰淑妃幾句,同時也表示願意接受托付,隻請她安心養病,不要再擔憂。


  淑妃見她二人應了,長鬆一口氣,道:“我知二位都是守諾重情之人,所以才有今日不情之請,隻盼我平安渡過此劫,讓妹妹們白擔心一場,到時我再請酒賠罪。”


  方媃笑道:“正是這話,到時咱們姐妹定要好好醉一場,把姐姐珍藏的好酒都喝盡,姐姐可莫心疼!”


  “我也早惦記姐姐藏的那幾壇梨花春,想來必定是歸我了!”任婕妤也湊趣道。


  淑妃安心的笑著,應煊一直沉默,有時看向方媃,目光帶著淡淡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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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元年,離中秋還差一個月時,淑妃便去了。


  她去的太快,以至於方媃和任婕妤簡直不敢相信,就這麽失去一個相濡以沫的姐妹。


  回想起在王府相處的點滴,方媃和任婕妤兩人整日相對垂淚不止,元氏素日為人溫和,靜嬪雖與元氏情份一般,卻也忍不住跟著哭泣。


  應煊感念元氏為人,又是應瀟生母,賜她以貴妃之禮下葬。並正式下旨由方、任二人共同教養皇二子,以慰淑妃在天之靈。


  淑妃停靈七日,葬於皇陵。


  秋風蕭瑟,戌時三刻,方媃被接近了承佑殿。這些時日,應煊大概每隔四、五日便會召幸她一回,有時是她去承佑殿,有時是他來景 瀾宮,如此已經在宮裏算是頭一份兒的恩寵了,即便是柳婉風頭最勁時,也不過如此。


  太監走過來,悄悄告訴她皇上還在批奏折,請她先入後殿西稍間寢室內等著。


  方媃沒說什麽,徑直轉入後殿。坐在“龍床”上,有些心思不屬,這些天過去,腦裏卻還在想著元淑妃臨終前的樣子。


  她看應煊情緒很平靜,隻是在提到應瀟之時,才會不自覺皺了眉頭。兩歲多的孩子,還不知道什麽是死亡,卻也已經依稀明白,母親不會再回來,所以在靈前放聲大哭,惹得她們也痛哭不已。


  他現在搬到了任婕妤宮裏,由她一手照料,方媃也常去照應著。芷芸倒是高興了,天天陪著弟弟玩。清和宮成了這宮裏最溫暖的地方,常聽到孩子們的童言童語。


  “在想什麽?”


  方媃驀然抬頭,應煊竟已站在麵前。


  她要起身給他行禮,他擺了擺手,坐在她身邊。


  “在想什麽?如此出神?”應煊依舊是這個問題。


  方媃淡淡笑著,很自然得回道:“在想淑妃姐姐,回想從前在王府時的舊事,音容笑貌猶在眼前,人卻已經不在了。”


  應煊沉默片刻,打量著她,似乎在猜她是不是說了實話。


  方媃坦然麵對,笑問:“皇上看什麽?”


  應煊收回目光,看向牆角的香爐,道:“他們怎麽又燃這種香,嗆得朕頭疼。”


  方媃喚來太監,讓換種香,應煊卻令他直接把香爐搬了出去。


  “皇上,心情似是不好?”


  應煊半靠在床頭,道:“前些時日,瑞王閉門謝客,還算識時務,朕不是狠心之人,畢竟是手足,原想著能放過也便放過了。隻是,他如今又活泛起來,竟暗自與淩雲通起信來,這豈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方媃聽到這裏,暗暗心驚。應煊初登帝位,一切政務需時間理順,還要慢慢清理掉原先的政敵,暫時無法對付遠在邊關的淩雲,可是若想捏死瑞王,隻怕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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