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起落更尋常
“瑞王不死心,不甘心,朕很清楚,他自詡先皇唯一嫡子,豈甘對朕俯首稱臣?”應煊哂笑道:“連祖宗法度、先皇繼位詔書都不放在眼裏的逆子,還留他何用?”
應煊說的每個字都是冷冷的,方媃仿佛已經看見了皇室操戈,鮮血橫流。
“他蠢到把淩雲當作最後的救命稻草,真是可笑!淩雲,淩非鴻,他的心機最深,豈是瑞王這蠢材能駕馭得了的?”
應煊盯著她,道:“等朕料理了瑞王,怕就能騰出手來,好好查查這位先皇任命的淩總兵了。”
武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方媃知道,應煊要對付淩雲,必須先安定朝政局勢,否則草率行事,必會激得邊關不穩。他肯定是要動淩雲的,隻是急不得。這也是他對邊關武將任免始終沒有動作的原因。
方媃想,應煊告訴她這些,完全不擔心她傳出去,因為她周圍怕是早已經圍得水泄不通,根本無法向外通消息。
應煊從不在意,當他說起淩雲時,她是什麽感受。因為在他心裏,淩雲這樣的人,於螻蟻無異,他的生死算得什麽。
正當後宮為淑妃去世唏噓之時,邊陲突然傳來驚天消息,時任霄雲關總兵的淩雲,竟於八月十二日,率兵反了!
叛軍奪取霄雲關如探囊取物,霄雲關到手之後第一件事,便是開關,放獠兵進關。滕族與獠族歃血為盟,宣布聯盟聯軍。
聯軍士兵雖入霄雲關,卻並未屠殺百姓,隻是將百姓都轟到霄雲關下聚集,淩雲站在霄雲關上,向天召告,把百餘年前開國之時,大洪開國之君背信棄義、屠戮盟友的惡行公之於眾,聲言要大洪血債血償。
八月十二日反,之後不到十日,便以閃電之速攻下北鬥十九城中的十城,十九城之中的扈州,總兵秦北生率全城軍民抵抗,最終卻還是被攻破城門。秦北生自盡殉國。
淩雲反得毫無預兆,所以大洪措手不及,獠滕聯軍一路如入無人之境,攻城略地,一時竟無人可擋。
方媃聽到這個消息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恐怕自己在這景瀾宮住不久了。自傳來反叛的消息,她也再沒見到過應煊。
晴兒驚得幾天都回不過神來,等回過神來,才開始意識到她們所處的境地。
“娘娘,表少爺是不是瘋了!他,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膽,居然敢造反!這,這到底為什麽啊?”
方媃已經開始自覺收拾東西,她的表親造反,把她打入冷宮應該算是輕的了吧。趁還沒有下旨,趕緊收拾東西,把能帶的都帶上。
太監來了,皇太後傳她去鳳鸞宮。
方媃臨走時,吩咐晴兒立刻去收拾東西,晴兒驚的張大了嘴,眼露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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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鸞宮本是皇後所居之宮殿,應煊即位後,本應是常皇後住這裏,但常皇後為了表示對太後的敬重,奉請太後住進了鳳鸞宮,她自己住了雍華宮。
方媃跪在鳳鸞宮正殿,殿上正中,坐著高高在上的皇太後。過去的賢妃,現在的皇太後,保養得依然很好,精致的麵容,絲毫看不出已經是奶奶輩的女人。
“賤婢,你那表親淩雲狼子野心,舉兵造反,霄雲關有一半的兵士受他鼓噪,竟追隨了他。叛兵倒戈相向還不說,竟裏通外寇,開了霄雲關引獠兵進犯。我朝兵將措不及防,被打得連退百裏。霄雲關失守,獠兵和叛兵勢必趁勝攻城略地,我大洪危矣。”皇太後冰冷的聲音,看著下麵的方媃道。
皇後怒氣衝衝,在一旁接口道:“你是叛臣親戚,怎麽可能再位列後宮妃嬪,若依了我,直接下獄也算輕的,可皇上聖明寬宏,言道淩雲一人之錯,不必牽連九族,你父兄雖免了職,卻隻是軟禁於自己府中。而你,廢為庶人,入冷宮。”
皇太後道:“皇上就是太過仁慈,反叛這等誅九族的大罪竟然輕輕放過,恐怕難以平息眾怒啊。聽說,你那姐姐的婆家,龐大人倒未受多少牽連,依然留在任上。”
方媃始終沉默,她無話可說,早料到的結局,一切都並不吃驚。不過有一點倒令她些許意外,應煊竟沒把她們方家全家下獄,看來還是手下留情了。
皇太後站起身,雍榮華貴的深紫衣裙輕輕拖曳在光滑如鏡的地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她走到方媃麵前,命令道:“起來,抬頭。”
方媃站起身,平靜抬頭看她。這個女人,因為兒子做了皇帝,一躍成為皇太後,如今的風範,與昔日不可同日而語。
皇太後伸手,抬起方媃的下頜,端詳片刻後,咬著牙道:“就是這樣一張臉,讓我兒子迷了這幾年,如今總算是到頭了。不然,這後宮遲早要是你的天下了!”
她放開手,對皇後道:“我累了,這種事你來處理吧。”
太後留下冷冷一瞥,轉身去了後殿,殿內隻留下皇後和方媃。
皇後冷笑道:“直是機關算盡啊。表麵看,你與世無爭,可骨子裏卻精於算計。原以為皇上有了那些新人,會逐漸忘了你,卻沒想到你沉寂許久,卻趁著淑妃去世,和任婕妤搶了應瀟來養,又翻了身。”
方媃也還以冷笑:“皇後想的真對。隻不過,有個孩子就能拴住男人的心嗎?如果是這樣,那這宮裏最受寵的,難道不應該是皇後娘娘嗎?”
“你!你竟敢!”皇後以為方媃早嚇破了膽,萬沒想到方媃居然還敢還嘴,並且直擊她軟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淑妃將孩子托付於妾二人,不過是信任而已。其實此事娘娘反倒應該多想想,中宮之主,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孩子托給皇後娘娘撫養,身份更尊貴。可為何明明中宮有主,淑妃卻繞了開去,尋了兩位份位不高的妃子來托付?娘娘,您想過原因麽?”
“那是她病得糊塗了。”皇後不屑道。
“是嗎?那麽皇上也糊塗了?竟然應允了淑妃所求?”方媃笑道。
殿內所有宮人噤若寒蟬,嚇得不敢動,皇後臉色陰晴不定,站起身,指著方媃道:“好,很好,你如今盡管一逞口舌之快,我倒要看你能在冷宮活多久。”
方媃微笑站著,平靜看著常皇後,壓抑在心中的話,今日一吐為快,也算不枉來鳳鸞宮這一場。
所謂冷宮,不過是皇城最偏僻的角落裏,最冷清的宮室。其實這宮殿也有名字,名為洗心宮。自然是取洗心革麵之意。
和晴兒在冷宮之中安頓下來,發現這裏確實堪稱冷宮,冷冷清清看不到人倒罷了,宮殿長期無人維修,雖不至於四壁漏風,可還是陰冷陰冷的。
宮裏並無其他妃子,聽看守洗心宮的太監說,先帝時這裏有好幾個妃子,皇上即位後,開恩把所有罪妃都發送回原籍了。
所以現在這裏就更冷清了。
冷宮裏,吃喝自然不用說,管飽就不錯了,取暖卻成了大問題。
眼看深秋將至,諾大的宮殿連炭火都沒有,方媃發起愁來。當初來這裏時,隨身藏了些小件的黃金項鏈和戒指,此刻本可以拿出來,求太監換些炭來,但看守的太監膽子太小,知道她們是叛將的親屬,罪不可恕,所以有錢也不敢掙。
深夜裏,方媃本來和晴兒依偎著睡著了,卻忽然無緣無故地醒了。
黑暗中,她仿佛聽到有極輕微的響動。方媃坐起身來細聽,可能又是老鼠,可憐這老鼠,費著勁偷偷進來,卻不可能找到一點多餘的食物。
屋裏太黑什麽也看不清,隻隱約覺得那響動聲竟漸漸靠近了床。
方媃眨眨眼,隔著布簾,隱約看到有個影子停在床邊。
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很顯然,這是一個人。
方媃瞬間想到了死,這個人,也許是有人派來要她的命的。
她看看靠裏麵熟睡中的晴兒,隻盼這人能放過她。
她正在恐慌,忽聽簾外那人用極輕的氣聲道:“方眉真,請出來。”
天,是個女子!聽她語氣並無惡意,方媃忽然有所感覺,這人,會不會是淩雲派來的?
方媃輕手輕腳下床,挑開簾子下地,黑暗中,隱約能看到對麵的人穿夜行衣,身形苗條,確實是個女子。
“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我了?”麵前女子向前一步道。
方媃仔細一看,笑了,原來確實是故人——雁北。
方媃知道一定是淩雲命她來的,她就知道,淩雲不會隻顧自己,而陷她於危地的。她一直相信,淩雲會派人來。
雁北引她到另一房間,直接了當道:“兩個選擇,一,你現在就隨我離開,外麵還有接應之人。隻是你不會武,要把你帶出這禁衛森嚴的皇宮,恐怕很危險。二,我們來安排,過些日子給你消息,買通宮人,想法偷偷送你出去。”
方媃想了想,道:“前兩種選擇裏,都不能帶上晴兒?”
雁北不以為然道:“自然。讓你一人出去都要冒天大風險,怎能再帶個婢子?”
方媃搖搖頭:“別人我都可以不管,唯獨不能丟下與我患難與共的晴兒。”
雁北哂笑:“族長在戰場上,每一刻都在以性命相搏,卻還要為你擔心,打通多少關節才能派我等進來。你卻因為一個婢子而辜負了他這番心血,真不知族長為什麽會看上你。”
方媃不介意她的無禮,直接道:“你剛才也說,第一選擇太過危險,我不想你們因為救我而陷於宮中,兩邊正在交戰,你們若被俘,性命必不能保。至於第二選擇,也是挺而走險之舉,況且不能帶上晴兒,我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