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修改
能生出盛朗這麽大塊頭的兒子,並不全是那個不知名的野老外一個人的功勞。
盛朗的母親李素麗女士繼承了盛朗早逝的外公的基因,年輕的時候身材高挑,濃眉大眼,皮膚白皙,是永安裏的一枝花。
盡管現在已年過半百,腰身已是當年的兩倍,但是在現代美容科技的幫助下,李女士的部分美貌還是以詭異僵硬的模式保留了下來。
盛朗上一次見親媽,還是他初三畢業那年暑假。
那時候李素麗還沒發體成眼前這模樣,性格也沒這麽瘋。所以今天李素麗披頭散發地衝進來時,盛朗一時沒把親媽認出來,差點讓保安把這瘋婆子給拖出去。
李素麗撲在外婆的冰棺上哭了一通,磕完頭上了香,起身想去尋兒子麻煩。不料一抬頭就對上盛朗那張陰鷙的臉,一雙碧眼射著冰冷且飽含敵意的光。
盛朗的臉上絲毫找不到母子重逢的喜悅,隻有濃濃的戒備和厭煩。
兒子已是個叱吒風雲的社會名流了,看臉色就知道是個翻了臉會六親不認的主。兒子到底是自己親生的,李素麗下意識知道如今的盛朗不好惹,很識趣地沒有擺出母親的架子來。
“我昨天接到消息,坐了通宵的火車趕回來的。”李素麗抹著眼角,“好端端的怎麽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姨婆家的親戚頓時緊繃起了臉。
“沒你氣她,外婆能出什麽事?”盛朗冷聲道,“你多少年沒回來看過她老人家了,有事找她也隻知道要錢,人沒了才回來,一回來就挑三揀四的。外婆還沒入土呢,你能不能省點事?”
李素麗被兒子懟得麵無人色,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姨婆家的親戚倒是緩了一口氣。
李素麗在親戚裏口碑並不好。所以做兒子的數落當媽的,大夥兒也當沒聽到。
還是林知夏看不下去,出來打圓場道:“外婆還在看著呢。有什麽事,以後再說,先好好把外婆送走吧。”
盛朗別開了臉,一身針紮般的冷漠氣場隨之一收,像一頭狼被主人順了毛。
李素麗還記得林知夏。這孩子長得太幹淨漂亮,完全不像永安那地方的水土養得出來的。
“你就是盛朗那個同學吧?這麽多年沒見,出落成個帥小夥兒了。你這次是專程過來幫忙的?什麽多年了,你和我們盛朗的關係還是這麽好呀……”
“你這什麽話?”盛朗又黑了臉,“朋友過來幫忙,你也還有什麽意見?”
“我哪裏有?”李素麗委屈,“我就是隨口一說……”
林知夏見這下去,這母子還是要在外婆的靈前吵起來,忙找了個借口把盛朗從靈棚裏拉了出去。
“你搞什麽?”林知夏壓低了嗓子責備道,“對你媽有什麽怨氣,也不能當著外婆和親戚的麵發作。她到底是長輩。”
“你不懂。”盛朗一臉沒好氣,“她剛才那話,就是譏諷你上趕著來巴結我呢。”
林知夏啼笑皆非:“她又不知道我們倆關係,和她計較這個沒意思。還是說你將來打算大家住一起,我要看她的臉色過日子?”
盛朗撇嘴:“和她在一個屋子裏呆上十分鍾我就想砸窗戶了,住一起那還不得把房子該燒了了?”
“看在外婆的麵子上,你這幾天還是得忍一忍她。”林知夏哂笑,轉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哎,那不是老楊嗎?”
楊景行一身風塵仆仆,快步走進了院門。
一晃七年過去,當年的新銳設計師已混成了久負盛名的大師。曾經的風流瀟灑,意氣風發,也已變成了沉穩內斂、溫文儒雅。
楊景行保養得極好,衣著還是那麽時髦考究,尤其置身於農村葬禮上,就像一隻孔雀站在雞窩裏。他看著依舊像二十七八歲,清爽不油膩,可眼中的世故和沉著,言行中的圓滑,都屬於一位三十來歲,久經職場風霜的成功人士。
早些年,林知夏同楊景行的關係始終有些微妙。兩人互相尊重,卻不深交。
畢竟,要說感覺不出來楊景行對盛朗的心思,那是假的。
雖然林知夏並不把楊景行當競爭者,也並不討厭他,甚至挺感激他能幫助盛朗的。可自己的男人被覬覦,心裏總有點小別扭。
後來楊景行自己想開了,另結新歡,林知夏和他的關係才逐漸熱絡。互相增進了了解後,倒還挺談得來的。
給外婆上完香,楊景行同盛朗寒暄了幾句,說:“我這次還帶了一個人過來,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見見她。”
一位穿著深藍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子站在院門口,見盛朗望見了自己,露出一個有些局促的淺笑。
-
院門口的大榕樹下,靠著牆擺著一溜排的花圈。一隻母雞領著一群黃毛小雞仔在牆根刨著食。
楊素素捋了一下耳邊的頭發,打量著站在眼前的高大男子,由衷道:“你變化真大。”
盛朗也說:“你變化也挺大的。”
楊素素的變化確實大。當年那個嬌蠻秀氣的女孩已找不到蹤跡,眼前站著的是一位神態溫婉,體態豐腴的女子。從她圓潤的臉上,可以看出她現在生活平靜幸福。
“這些年我一直都有聽我哥說你的情況。”楊素素說,“知道你過得很好,看你越來越紅,心裏其實很替你高興的。當年差一點毀了你的前途,我一直都很愧疚,又沒有臉見你。幸好我哥幫我收拾了爛攤子。”
盛朗說:“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沒怪過你。再說,當初你自己也過得很不好。看到你現在這樣,也挺為你高興的。聽你哥說,你快結婚了?”
楊素素點了點頭,露出羞澀的笑容來。
“對方是我同事,檢察院裏的檢察官。他人很好,我的事他都知道,也很體貼我。這種細水長流的感情,讓人挺有安全感的。”
楊素素說著,不禁感慨道:“現在回想起來,我當年也不知道中了什麽邪,頭插蜜罐裏拔不出來似的。做的那些事,真是又瘋狂又可笑,現在都沒臉去回憶。”
“青春期荷爾蒙導致的。”盛朗笑道,“我當年也一樣。誰年輕的時候戀愛起來不是熱血上腦,暈頭轉向的?”
盛朗當年對林知夏的那一股迷戀和占有欲,比楊素素對自己的感情還要瘋狂許多,甚至還帶著濃濃的絕望。
隻是他是幸運的,愛的人也愛自己,他所有的渴求都得到了回應,獲得了最美好的幸福。
若不然,盛朗都不敢想象沒有林知夏的自己,現在會是什麽樣子。
楊素素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問出了口:“聽說你和林知夏……”
盛朗大大方方地點了頭:“我們在一起。”
楊素素臉頰發紅,低下了頭:“當時聽說你在學校裏出櫃,還以為隻是為了撇清和我的關係。後來我哥暗示過我,說你和他是一個取向。老實說,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接受的。當年我還追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
“我初中的時候就喜歡上林知夏了。”盛朗很坦然,“不過出了你那個事後,我才把他追到手。抱歉,我要是早點出櫃,也許你也不會走彎路。”
“出櫃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楊素素倒是很體諒。她確實成熟許多了,“這麽說來,你們倆在一起有八……九年了?”
盛朗點頭。
“真好。”楊素素感歎,“盛朗,看到你事業有成,感情幸福,我特別開心。”
她終於能將對盛朗的愧疚和對自己的責備放下,走進新的生活裏。
少女時期的一場夢,到這一刻,終於落幕。
-
出殯那日,天不亮就動身了。
村裏出殯極熱鬧,放了鞭炮後,鑼鼓開路,孝女扶棺出了村。
盛朗請來了清一色的黑色豪車車隊,把外婆送到了殯儀館,火化後的骨灰用一個純銀的骨灰壇裝好,放進了墓地裏。
墳是早就買好的,隔壁就葬著盛朗早逝的外公。老兩口如今終於在陰間團圓了。
到這時,日頭才穿過雲層露出了臉,天光大亮。
屬於逝者的陰霾終於過去,接下來的是留給生者的燦爛陽光。
山林的上空飄蕩著空靈的鳥鳴,濕潤涼爽的風在山穀中流連盤旋,最後終於依依不舍地扶搖直上,如告別塵世的魂靈。
送葬的人們依次離去。
林知夏將客人們送出了墓園大門,折返回來,遠遠望見盛朗獨自一人站在外婆的墓前。
林知夏在路邊一株樹下站著,耐心地等盛朗哀悼完畢。
身後傳來一陣鞋跟敲擊石磚地的聲音。李素麗走了過來。
“小林,這幾天麻煩你啦。”李素麗試圖露出一個慈愛的笑,中了除皺針的麵部肌肉不大聽使喚,擠出來的表情有幾分扭曲。
“阿姨客氣了。”林知夏客氣道。
他看得出李素麗在努力找著話頭,明顯是來搭訕的,可是並不想和這位女士多交談。
論臉皮的厚度,李素麗遠在常人之上。她笑嘻嘻道:“聽說你現在是大學裏的教授了?收入一定很不錯吧。”
林知夏的嘴角不自在地抽了一下:“還不是教授,隻是個普通的講師。收入很一般,尤其和盛朗比,更不值得一提了。”
李素麗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聽說你一工作,就給你爸買了個新房子?”
看樣子,李素麗這兩天從親戚那裏沒少打探情報。
“貸款買的。”林知夏說,“還背了二十年的房貸呢。”
“可是永安的房子現在可值錢啦!”李素麗嗬嗬笑,“聽說小朗在湖邊買了一套大別墅,你去看過嗎?氣派不?”
林知夏越發有點尷尬,含糊地回答:“既然是別墅,肯定比普通電梯房氣派吧。”
李素麗搓了一下手:“沒有什麽比兒子有出息更能讓我們做父母的開心的了。你一看就是孝順的孩子,剛工作給爸爸買了房子。”
林知夏早就能預見這段對話的走向。
要是換成別人,他肯定會順著說一句“你家孩子也孝順,也會給你買房子的”之類的話,可是對著李素麗,林知夏敷衍人的功夫懶洋洋的使不出來。
林知夏對李素麗的感情也挺複雜的。
雖然對方作為自己戀人的母親,他應該去尊敬和愛戴她。可李素麗這麽些年裏一點兒值得被愛戴的事都沒做過,林知夏反而替盛朗對她生了不少埋怨。
這個女人,把盛朗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本該養育他,守護他成長。可是在盛朗目前人生裏需要母親的時候,她都一直缺席。
李素麗臉皮也非同一般,見林知夏一直沒接嘴,便自己把話往下說:“真羨慕你爸喲,養了這麽孝順的兒子……”
“是啊。”盛朗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外婆還在的時候,也特別羨慕林叔叔。她可就享不了這個兒女福。”
李素麗這才訕笑著閉了嘴。她確實沒什麽資格討論孝順這個話題。
盛朗帶著倦色,對他媽說:“不知道你打算在市裏待多久,我給你定了酒店。這就送你過去。”
李素麗撇了撇嘴,到底沒真的打算去住盛朗的別墅。她說:“我想先回永安一趟,去看看老房子。我還有點事要和你談談。”
“行。”盛朗點了點頭,對林知夏說,“走吧。”
“小林也跟著一道去?”李素麗的語氣有些不樂意,
“他家就住永安!”盛朗頗不耐煩道,“我順便送他回家!”
“哦,哦。”李素麗忙訕笑,“我就說嘛,我們家的事,不好總麻煩他一個外人吧?”
這話一出,林知夏瞬間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怒意從盛朗身上散發出來,如爆炸的熱浪般衝向四方。
“這裏誰是外人,你搞清楚一點!”
盛朗喝完,一把抓住了林知夏的手,拉著他就朝停車場走去。
林知夏下意識想把手收回來。盛朗反而握得更緊,五指相扣,拽著他走得飛快。
林知夏就這麽被盛朗拽上了車。
李素麗過了一會兒才跟過來,灰溜溜地鑽進了後座裏,眼珠在前排的盛朗和林知夏身上轉了轉,什麽話都沒說。
車在眾人的沉默中發動,載著神色各異的三個人,從鄉道拐上了國道,朝著遠處的都市駛去。
-
盛朗直接把車開到了舊屋樓下。
小樓的粉色牆磚已嚴重褪色。窗戶前幾年統一更換過,白色塑鋼窗框配上淡粉的牆壁,反而脫去了過去的豔俗,多了點小清新的情調。
因為環保的關係。汽修城將先永安一步搬到城外,而隨著小商品市場往衛星城轉移,永安的房租越來越租不起價。
所以拆遷對永安居民來說,如同雪中送炭。自打拆遷提上了日程後,永安的居民臉上都多了一份對未來充滿期盼的朝氣。
拆遷簽約就快開始了,盛朗作為公眾人物,還受到特別的邀請,會出席簽約儀式。可是房子畢竟不在他名下,要簽協議,還得李素麗夫婦倆一起來。
李素麗說:“你爸死了。”
盛朗朝天翻白眼:“我知道。我說的是盛廣全,你老公。”
“我說的就是她。”李素麗說,“前陣子,就你外婆走前四五天吧。我接到了Y市派出所的電話,通知我說盛廣全死了。腦血栓。這死鬼在那頭攢了不少家業,還找了個女人生了個兒子。真是的,這死鬼做了那麽多虧心事,居然還讓他小日子過得挺不錯的。又還生了個孩子和我們娘兒倆爭遺產。老天爺真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