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第231章


  就像是幾個太太奶奶們都反複提起的一樣,許家太夫人的壽筵,的確算得上京城社交圈罕見的盛事了。因昔年桂元帥和平國公也算是有攜手抗擊北戎的同僚情誼,這幾年來兩家年下都有互致問好,桂太太到京後打發人過去問好,許家也就忙補了請柬,請桂府上下‘合府務必賞光’,誰知到了前天,皇上竟出宮去了小湯山一帶休養,含沁自然隻能隨駕。桂太太連日來休息不好,又有些病懨懨的,善桐隻得格外打點起精神來,用心打扮,又將大妞妞托給四紅姑姑,聞知孫夫人的車馬已經在門口等了,便和桂太太一道上了轎,加入孫夫人的隊伍一道過去,一路前呼後擁的,倒也氣派,又省了小家庭擠人手扈從出行的為難。


  百年公侯門第,架子的確不凡,一行人還沒有走到煤炭胡同口呢,就見得車轎一路排了出來——顯然,這是上門賀喜的權貴太多,排場都要把一條長長的胡同給堵住了。善桐不免稍微打開窗簾左右一看,想到孫夫人曾和她說,“這一條街都是許家產業,後頭還有一條街,專門住著他們家的下人。”心裏也不由得歎服許家富貴,果然不是一般將門可以比較。遠的不說,就是孫家,看著也沒有許家這麽氣派。他們家雖然也有一條街幾乎都姓孫,可那是因為許家隻有宗房在京,其餘族人都在揚州老家,可孫家老家就在京裏,這卻又有所不同了。單單是府邸來說,那當是許家為大。


  果然,雖說賓客盈門,竟將胡同都堵得水泄不通了,可許家下人行事的確極有分寸,一個個陪著笑臉打過了招呼,前頭慢慢也疏浚開了。善桐等人從偏門進去,在車馬廳換了小轎,經過了一段長長的甬道,再轉了個彎,這才到了二門內正院中,又早有人迎上前來導引,口中笑著稱呼,“侯夫人、帥夫人、統領太太安好!”


  善桐用心度了她一眼,見此知客穿的是家常半新不舊的官緞衣裳,雖富貴,卻也顯出下人身份,容貌和藹口齒便給,一邊走一邊和孫夫人嘮嗑,“這幾年您忙,也沒怎麽上門,我們太夫人還念叨呢,好幾年沒看見您了。”


  又照顧到桂太太,“從前我們老爺在西北的時候……”


  不愧是許家下人,一舉一動深得法度,透著這麽的穩重大方,善桐在心中比較,倒覺得是比永寧侯林家的那些下人更上得了台麵。她對世子夫人也就更多了幾分好奇——越是這樣的人家,規矩越大,就不知道在這麽森嚴的規矩中,世子夫人是如魚得水,還是也和林三少奶奶一樣,有不少說不出口的苦衷了。


  正這樣想,一行人已經穿過正院,經由兩重小門進了後花園,孫夫人便笑向桂太太介紹,“這是他們家的小萃錦,也是城裏數一數二的園林了。多年經營,可謂是江北名園。不是我為親戚誇口,世嬸留神看去,真是處處鳥語花香。”


  “這哪比得上您娘家在江南的百芳園。”正說著,便有一人迎出來笑道,“侯夫人就會和我們客氣,聽六弟妹說,百芳園光是占地,就比小萃錦大了兩倍不止呢。”


  孫夫人微微一頓,便笑著介紹,“這是四少夫人莫氏——”


  說著,眾人又都見了禮,四少夫人對桂太太格外熱情,“自從您到京,太夫人就念叨著要請您上門,隻是我們事情實在多,您也貴人事忙……”


  便把孫夫人和善桐給落在了後頭,孫夫人衝善桐微微一笑,低聲道,“你瞧瞧,真是京城貴女,一句話都不肯後人。當著我的麵,還要村一村七妹。”


  善桐也覺得這位明豔華貴的四少夫人很有意思,一句話就說得世子夫人膚淺了,似乎尋常在家,無事就隻是炫耀娘家的富貴一般——似乎是玩笑,可這玩笑要細細較真了,又叫人滿不是滋味,但要和她較真吧,又覺得人家隻是玩笑開得不好,和她較真,似乎無此必要。


  “真是一句話就顯出刁鑽了。”她也就借機笑道,“這京城真是險地,須得步步當心才好,我年紀輕不懂事,還要二堂姐事事多多指點呢。”


  聞弦歌而知雅意,孫夫人怎麽聽不出她的意思?她不禁微微一笑,握住善桐的手親切地道,“誰說你不懂事?我看你很懂事,有些事就是這樣,合則兩利……”


  眼看著繞過一座獨石成山的假山,一間裏外三進的小軒便露了出來,又有一群丫鬟婆子笑著簇擁而前,二娘子便收住不說。善桐左右一打量,見園內美景,真是美不勝收,處處都有歡聲笑語,有打扮華貴神色歡快的貴婦並伴當穿行,就是這院子的‘樂山居’牌匾,也被琉璃瓦同陽光一道照得閃閃發亮,甚至令善桐感到有幾分刺眼,她不禁由衷地道,“真是百年繁華,這金光閃閃,怕不要迷了人的眼。”


  二娘子也說,“確實是富貴到了極處,簡直是烈火烹油呢……”


  正說著,前呼後擁間,三人已經進了內室,因是四月底,天氣已經暖熱,一進屋眾人就覺得一片清涼,又有冷香緩緩縈繞而上,屋內布置自然不必說了,正是美不勝收。三人被四少夫人領著進了內室,便見得一位喜氣洋洋,仿佛畫上走下來的老壽星一般的老太太端坐在太師椅上,孫夫人忙笑著道,“我來給太夫人賀壽了!”


  不過,按輩分倒應該是桂太太先賀喜,太夫人也很客氣,親自站起來走了幾步,握住桂太太的手不讓她拜下去,一邊又道,“早就該來京城了,這一次過來多住幾個月,等我忙完了這一段,咱們……”


  反正也都是客氣話罷了,因按輩分來說,太夫人是桂太太長輩,可兩家又沒有貨真價實的親戚關係,因此太夫人不肯讓桂太太下跪,桂太太為了保持禮貌又不得不故作踴躍一定要跪,如此客氣一番,不過是蹲身萬福行禮,這才算是賀喜過了。善桐在背後垂手侍立,不過拿眼角餘光左右一張望,卻未見世子夫人打扮者,隻見得國公夫人在下首陪坐罷了。還有兩三個估計是許家其餘幾個媳婦在太夫人背後站著而已。


  這就有點奇怪了,要大家都不在,那自然是四處忙活去了,可大家都在,隻有世子夫人不在,總有些耐人尋味的,善桐瞥了孫夫人一眼——孫夫人顯然也是掃了一眼找妹妹,見人不在,她唇邊不禁掛上一縷微笑,這笑意令善桐琢磨來說的話,倒有些諷刺意味,卻也極淡,不過是一閃便消逝了。


  緊跟著無非是一套乏味的客氣話,太夫人、許夫人都誇善桐長得漂亮,卻也不見得多麽熱情:她要是桂家宗婦,待遇就要比這個好了。一個偏房堂侄媳婦而已,雖然含沁受到皇上寵愛,但許家還真不稀罕這個。


  要在以前,善桐沒準心裏還酸酸澀澀的,可見識過了京城貴婦的手段,她現在是巴不得佩個隱身符,就跟在桂太太身邊看她強打精神四處應酬,提著她別出錯那就對了,別的人最好都別過來和她說話,省的還要費心揣摩話裏的意思。因此別人待她怎麽淡也好,善桐隻甘之如飴,麵帶微笑隨在桂太太身後,由孫夫人介紹些官宦人家女眷認識。


  雖說桂家出身西北,是偏遠了一點,但善桐也是來了京城才意識到,和邊患迫在眉睫的西北人民不同,從前西北亂的時候,京城這些高門大戶是看不起這片土地的,現在西北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又開辟了通向西域的商路,可以一路走到西邊那些國家開展貿易去了,有了寶石和毛皮的誘惑,大家就覺得西北也不算是什麽太差的地方了。很多高門大戶女眷,和桂家有一點淵源的,也都矜持地笑著上來套近乎,為的恐怕就是有朝一日要往北邊開鋪子去時,能得桂家一語照應,那可不是比什麽都強?

  或許因為如此,桂太太倒是如魚得水,很吃得開,風頭幾乎隻在幾位當紅人家主母之下,善桐看她說話越發小心,自己也鬆弛下來,暗忖隻要場麵上沒起衝突,桂太太應當足以應付過去,因就自己偷了個空,在流觴館花廳外頭站著,望著那一池碧水發呆。


  也不知站了多久,忽然遠遠望見一群女眷走來,居中一個眉眼秀麗,看著竟有幾分熟悉,又見她穿著一身正紅禮服,看中間補子,倒正和世子爺品級相似,且和一邊的楊家四少奶奶神色親密,善桐便知道這就是她那位族妹楊棋了。她不免運足目力打量了她幾眼,見她身形單薄,顯得有幾分羸弱,卻始終笑容可掬,一邊挽著四少奶奶,一邊回過頭和餘下幾位女眷說話,令人人麵上帶笑,也不禁暗暗點頭,默默地想:看來,她這個世子夫人倒是當得如魚得水,也就隻有她這樣的人,才能當好世子夫人了。


  正這樣想著,忽然見到有個小丫鬟飛跑上來,拉著世子夫人的袖子,踮起腳在她耳根邊上說了幾句話,世子夫人微微露出訝色,便又一笑,衝楊四少奶奶說了幾句話,四少奶奶握著嘴笑了起來,連連揮手,一行人自己近了流觴館,她一眼見到善桐站在窗戶邊上,眼前就是一亮,笑著將善桐拉過去道,“這都是自家人!”


  便逐一介紹起來,果然都是沾親帶故的,還有楊閣老之弟,楊翰林之媳敏大奶奶,並孫家檀哥的表嫂之類的,都在這裏,大家彼此打過招呼,敏大奶奶左顧右盼,笑道,“你說奇怪不奇怪,這一路進來,也就是七妹招呼著,倒沒看到別的少夫人。”


  “都在太夫人跟前陪侍呢。”善桐便隨口道,“從大少夫人起,四少夫人、五少夫人都在,還有幾位姑娘,也都跟在邊上陪著。”


  敏大奶奶唔了一聲,似乎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又不知走到哪裏去了,倒是四少奶奶待善桐很親熱,拉著她仔仔細細地相了相,便笑道,“才進京沒幾天,看起來就像是京裏的少奶奶了,打扮得真好看!我剛才還說七姐,穿著打扮上就隻是不經心,要不是她被世子叫去說話,正好介紹你們認識,可以拿你落落她的麵子。”


  “世子爺倒是粘她。”善桐也不禁笑道,“這麽大的日子,還要把少夫人叫去說小話,什麽話不能回去說呢?”


  “唉,說是七姐早上起來得慌了,沒吃丸藥,世子爺知道了便親自取來,現讓她過去吃呢。”四少奶奶顯得很羨慕,“其實都是借口,無非是心疼媳婦,知道一會招待酒飯,她是吃不好的,這不就讓她先過去墊墊底?”


  善桐一時間忽然想到多年之前,許鳳佳讓她帶路去小四房祖屋的那一幕,十年間多少風雲湧上心頭,倒也令她感慨萬千,她過了一會,才慢慢地道,“世子爺肯定是疼她的……”


  忽然間一眼看到孫夫人走來,善桐不禁一凜,口中話頓了頓,臨時就改了風向,“畢竟是有過一個的,更知道疼人,更知道珍惜了。”


  孫夫人聽見,不免也嗟歎了一番,才道,“可惜,我才知道她這幾天接了家務,這一場大壽居然是她一個人操辦的,我說剛才怎麽沒見她呢。”


  四少奶奶捂著嘴吃驚道,“什麽?可他們家不是一向是五少夫人當家嗎,怎麽……”


  “五少夫人身上似乎不好,臨了了才撂挑子。”孫夫人淡淡地說。“我說她這幾個月怎麽這麽忙,連請安的人都打發得少了。”


  她又衝善桐道,“今天她難免要裏裏外外全照應著的,不然,倒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善桐免不得讚世子夫人一句,“倒是好本事,今日處處不亂,看起來像是當老了家的主母操辦的,一點都看不出是新手。”


  孫夫人和四少奶奶都笑了,“七妹七姐辦事就是這樣,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的。”


  四少夫人又有點遺憾,輕輕地說,“可惜,就是幾個嫂子……”


  她也沒往下說,一時四少奶奶又問孫夫人,“聽說宮中有風聲,是要立太子了,可有這樣的事嗎?”


  善桐正要搭訕走開時,卻被孫夫人一把拉住了,衝她搖了搖頭道,“不要緊,你聽著就是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說著,便和四少奶奶談起來。“是有這個說法,如今皇長子年紀也大了,聽皇上意思,倒是也要操辦起來。”


  她猶豫了一下,又瞥了善桐一眼,才壓低了聲音道,“不過,現在皇上還有兩件大事要辦,還不知道是在之前還是之後動這個念頭。畢竟立太子是大典,也比較費事,前前後後,耽擱不少工夫呢。”


  四少奶奶眼神一閃,會意地點了點頭,卻沒有繼續往下問,孫夫人也不曾繼續往下說,便又拉著兩人進了屋子。


  善桐看似淡淡,心思卻頓時也就跟著活躍了起來:孫夫人這麽說,那是擺明了在提示她,孫家在宮中,是有很多獨門消息的。這裏麵說不準就有很多消息,也是桂家所需要的情報。


  許家精美的酒席,她都吃得心不在焉的。腦海中轉來轉去,就隻記掛著孫夫人的那兩句話——這皇上要辦的兩件大事,究竟是哪兩件呢?孫家、桂家能否從中找到機會,借機坑牛家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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