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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談政事兩心相契使心計十三成拙

  「玉姑姑,蕭侯爺仍然不願意見我么?」十三又一次求證道。


  玉姑姑無奈道,「侯爺最近事務繁忙,小姐是有什麼事么,不如我幫你通傳?」


  「不了,侯爺既然忙碌,那便作罷好了。」十三婉言謝絕,內里卻也不由憋起了火。


  這樣把自己一直晾在這裡到底是什麼意思,得忙成什麼樣才見一面的時間都沒有?他不願見就罷,自己也不惜得求他。


  十三又惱又氣,打定主意,除非蕭炎主動上門,自己再也不求他見了,決不能這樣被他牽著鼻子走。


  決心下得很好,但當她去書鋪還書路上不自覺拐進那間小店,重又發現那個身影時,仍是無措了片刻。


  「如小姐。」蔣牧白看見她,立刻起身。


  蔣牧白一時無法辨明自己心中是不是在隱隱期待什麼。


  十三穩穩心神,不客氣在他對面坐下,皮笑肉不笑招呼了句,「李公子。」


  什麼李從善,讓你繼續裝好了,你在明我在暗,怎麼算都是我的盤面大。


  發現意中人就是未婚夫,最初的驚喜過後,十三越想越是不舒坦。


  雖然知道蕭炎沒把自己放在心上,可是當知道意中人根本沒認出自己這位未婚妻,十三就覺得沒那麼痛快了。


  以後總有你後悔的時候,十三暗搓搓地下決心——她沒來由地相信「蕭炎」對自己也是有好感的。


  剛想說幾句不痛不癢的場面話,目光觸及到蔣牧白面前的書,聲音不自覺就變柔軟了,「這個你還留著?」


  蔣牧白正在看的正是當初平城誤拿十三的那一本書,已經被翻得很舊,但邊角整齊,打理得很好。


  十三目光掃去,發現自己原先寫的批註邊上又圍攏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字體,兩種字跡密密麻麻靠在一起,透著股子親昵,不覺有些面上發熱,「讓你見笑了,都是狂妄之語難登大雅之堂。」


  「我倒覺得你寫得很好。」蔣牧白道,「許多觀點同我不謀而合,竟似神交已久。」


  這本書內容本身平淡無奇,講些治國理政的箴言順便摻雜些評議史實的言論,難得的是空白處的評論,雖然樸實但是言語中條理清晰,鞭辟入裡,能看出批註之人眼界開闊,思路也是大開大合,許多想法令人眼前一亮,和他平日所思不謀而合,可以說是正中下懷,以往許多腹中不成形的想法在這裡也找到了答案。


  越讀便越是覺得激動,只覺世上竟還有如此知心之人,就一直把這本書留在手邊,無事時翻翻,添一些批註,不知不覺就寫得滿滿了。


  蔣牧白的評價太過褒獎,十三不好意思道,「哪裡,都是些胡亂寫的東西,紙上談兵,真正用起來也未必管用。」


  「這是另一回事,理政於實際處本來就要廣積經驗、細緻探訪,但這些思路能提出來就已經不易,不是死讀書的人能想出來的。」蔣牧白道,「世上沒有一蹴而就包治百病的辦法,具體實踐日後再一邊嘗試一邊細細修改就是。」


  蔣牧白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了十三的思路每每都頗有新意,有一種從高處向下排兵布陣的感覺。


  其實這完全得益於十三前世的見識,後世之人比起前世的最大優勢就是所謂經驗,歷史大趨勢都是相似的,自然就能跳出當前的時間局限。十三前世讀書甚雜,雖然歷史政治並不精通,但每樣都懂些皮毛,大面上能說出來。但前世的皮毛到了這裡卻是一筆寶貴的財富,時而細細咀嚼提煉,自然有所裨益。


  對這一點十三也有自知之明,這和自己本身的天分並沒什麼關係,所以向來不敢居功。


  「我們還真有緣分。」望著對面的女子,蔣牧白突然輕聲嘆息。


  已經是第四面了,在如此大的京城他們也能遇上,是上天執意要讓他們相識么?


  剎那間,蔣牧白突然想試一試放任的感覺。至於之後要如何,以後再想便是,至於現在——


  「貞安?」蔣牧白手指劃過扉頁上的名字,含笑道,「我可以叫你貞安么?」


  這一笑恍若萬物復甦,不復之前的刻意疏離,十三被晃得一愣,訥訥道,「好。」


  蔣牧白笑得更燦爛了,不同於以往,這次是發自於五臟六腑,來源於胸腔深處最暢快的笑意。


  「貞安以為,當前大盛朝的積弊在何處?」蔣牧白毫不顧忌問到。


  突然被提問,十三有些猝不及防,但也不想被心上人看低了去,遂悠悠反問到,「從善以為呢?」


  一聲從善宛轉悠揚,來了招以攻代守。


  從善二字一出,蔣牧白心口彷彿被蜇了一口,酸酸麻麻的,深吸口氣道:「不若我們二人一起沾了酒在桌上寫下,而後看各自答案如何?」


  十三覺得有趣,欣然答應。


  兩個人於是都用手指沾了杯中酒,在各自面前的桌上疾書。


  寫罷,兩人抬眼看對方的字,只見一個寫的是,「雜胡,豪強」,另一個人寫的是「邊境,外戚」。


  看完兩人都笑了,蔣牧白拍手嘆道:「貞安真知己也。」


  「從善見笑了,實在是這兩者已成大盛朝頭頂上明晃晃的利劍。」十三道,「我想好好過日子,自然得多想想,萬一起了亂象最先遭殃的肯定是我這樣的升斗小民。」


  十三繼續說到,「雜胡聚集在邊境之地,覬覦我中原久矣,我又聽聞雜胡王庭新任可汗,精通漢文,曉詩書,常派使節往來學習中原技藝,分明所圖甚大。」


  「可笑的是前年胡人災荒,劫掠我大盛邊城,那可汗一封書信喚陛下一聲舅舅,陛下竟就真的罷手了,還拿著大盛子民辛勤勞作的糧草去撫恤災民,這樣還有小人鼓吹這是上國威儀,澤被四方!」十三無法理解,萬邦來朝的美名就這麼重要麼,哪怕打斷了骨頭也要咬牙撐出所謂上國氣度。


  「貞安以為她們是無緣無故說的么?言官收了胡人的禮,自然要幫他們說好話。」蔣牧白冷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為眼前之利竟不顧後世子孫。」


  他沉吟片刻,「今上的後宮和前朝不一樣,今上是男子,子孫繁茂,大家世族幾乎都有女子在後宮,為的就是那把龍椅,今上施政也頗多依賴他們,用縱橫之術牽制四方,但這些家族樹大根深,彼此又關係錯雜,如今他們氣候已成,為了皇位虎視眈眈,眼下已是烈火烹油,再不制一制他們的勢頭,怕要天下大亂。」


  「雜胡和豪強,我以為,這是大盛如今最要緊的兩個痼疾。」他昂然道。


  「從善真知灼見。」十三贊道,她沒想到「蕭炎」心中所想竟然和自己如出一轍。


  兩人又聊了許多其它的,從時事到各地見聞,又從詩詞到京中逸事,越聊越投機,到日暮西山,仍意猶未盡。


  蔣牧白抬眼看天,原本目光中的笑意散去,又沉靜下來,「如小姐,時辰不早,該告辭了。」


  「的確。」十三道。


  兩個人卻都沒有動,似是要等對方先行。


  又坐片刻,蔣牧白突然出聲,「如小姐可有家室?」


  十三心裡暗笑,決定逗他一逗也出出這些天的窩囊氣,遂道,「有一未婚夫。」見「蕭炎」目光晦澀,怡然反問,「李公子呢?」


  「算是有吧。」蔣牧白只覺得好似三伏天一盆冰水從頭上澆下,冰冷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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