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訪道觀終辨兄弟論名姓呼之欲出
山中寒涼,夜裡又下起雨。
玉真道長聽到屋外的滂沱雨聲有些憂心,吩咐身邊弟子仔細查看門窗是否閉好,不耐潮的東西早些收好。
正說著,看守門戶的弟子披著蓑衣就趕過來了,「門外有一人敲門,說是今日上山迷了路,問能不能留宿一晚。」
玉真道長聞言准許,讓領著敲門的人過來。
不一會兒,一個衣衫盡濕的女子進了來,水珠子從頭到腳順著面龐向下滾,不一會就積了一個小潭。
「出門遇險,多謝道長收留。」女子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礙事,這樣大的雨,施主一人在山上太過危險,不若在本觀歇下,只是條件簡陋,莫要嫌棄。」玉真道長道,「只是不知施主為何這時孤身上山?」
十三打量了一圈大殿,燭火幽暗,玉真道長身邊只幾個弟子在服侍,五六個人站成排,在最角落的陰影里,是那日山上遇上的小道姑,和她目光對上,也認出了十三來,眼睛瞪的老大,腮幫子鼓起,想說話的樣子卻又吞了回去。
十三行了一禮,「不敢欺瞞道長,今日我和人有約,一齊上山賞景,在山上等了許久才想起我記錯了日子,倒是陰差陽錯,後來天色昏暗又下雨,想起貴地就投奔到這來了。」
玉真道長沒再多問,招呼兩句就命弟子領她下去。
黑夜沉沉,十三干躺在床上,手在腦後,盯著黝黑的天花板發獃。
道觀清修之地,條件簡陋,硬木板床上一層乾癟的被褥,枕頭是蕎麥枕,沙沙作響,不同於蕭府內的香溫軟榻錦堆高床,但此時此地獨處,十三才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一點點審視翻看過去這段短暫的回憶。
其實想要知道真相很簡單,只要開口問玉姑姑,問鈴蘭碧竹甚至親自去承恩侯府門口隨便問個守門的就可以了,但她此刻固執地不想從別人口中探聽,只希望自己親手揭開謎底,抱著微渺的希望在帷幕揭開的那一剎那間能夠得到驚喜。
外面的雨聲漸漸小了。
十三並未解衣,直接坐起身,摸索著點了蠟燭,向門口走去。
打開門,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門口,是小道姑。
「你要去哪?」小道姑一驚,小聲叫道,「上次看你偷偷摸摸在後院就覺得你要幹壞事,不是個好人,這回真被我抓住了,你趕緊回房,不然我告訴師父去,把你抓起來。」
十三蹲下身子,「好啊,我就是去找你師父的,道長收留我過夜我不知道該怎麼感激她,剛剛想了好久才想起來她弟子偷偷把我領進後院,這件事得告訴她才行。」
「分明是你自己偷偷進來的。」小道姑氣道,「師父不會相信你的。」
「那你認出我來了剛才幹嘛不說?」
小道姑語塞,「我——我——」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小師父,對不住,我不該逗你的,只是看你很可愛罷了。」十三放下燈盞,摸摸小道姑的腦袋,「我不是壞人,這次到觀中來是有很要緊的事情要做。」
「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小道姑沒忍住好奇問到。
「是我很重要的一個人,他的母親牌位供奉在這裡,我也許很快就要走了,想過來祭拜一下,可是又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只有晚上偷偷的去。」
「為什麼不能讓別人知道?」小道姑問到。
十三低頭扯扯嘴角,幾滴淚水滾落到嘴邊,嘗到一絲鹹鹹的味道,「因為所有人都會很難過呀。」整個京城都已經知道了承恩侯府招妻入贅,來年就要大辦婚禮的事情,不管真相是什麼,她都只能往前走。
小道姑慌了,用袖子蹭蹭她的臉,「你別哭呀。」
「小師父,能帶我去供奉牌位的地方看看么?我只看一眼就走。」
「師父會罵的……」小道姑的聲音猶猶豫豫,「那說好了只能一眼,不許亂碰,誰也不準說的。」
一短一長兩個黑影前後走著,跟在小道姑後面拐了幾個彎,十三很快就到了側面一間不大不小的偏殿前。
小道姑左右瞅瞅,拉了十三的手推門而入,「師姐肯定又在偷懶了,現在沒人趕緊進去。」
她一邊走一邊念叨,「師父可是吩咐過了,這裡香火要一直在,長明燈不能停的。」
小殿布置得很簡潔,上首案几上有一方牌位立在那兒,左右各一排燭火,前面是供奉的糕餅水果,底下還有個蒲團,旁邊地上放著經書並一個黃銅小盆,盆里有未燃盡的黃紙。
十三吹熄蠟燭,鬆開小道姑,自己直接上前幾步站定在牌位面前。
烏木牌位上,一排鎏金字體映入眼帘,「先妣蔣門諱英……」
「先妣蔣門,蔣門……」十三腦中一片混沌,只喃喃一字一字自語,猜測終於成真,閉上眼那幾個字如同刻在腦子裡一樣揮之不去,嘲諷著她鞭打著她。
「竟是真的。」十三自嘲,自己是有多麼愚蠢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蔣牧白,蕭炎,榮郡王府的兩位公子,自己居然給弄錯了!
「這位施主,你還好么?」小道姑忐忑地拉拉她的袖子。
這位施主肯定是受了什麼大刺激了,她從沒見過有人能夠難過成這樣,明明在笑她卻覺得笑得很讓人難過,甚至比她被師父責打的時候還要感覺難過。
「這裡——還有其它的牌位供奉么?」十三聽見自己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到。
小道姑搖搖頭,小聲道,「沒有了,聽師姐說這裡是花了許多許多銀子的,只有這一個。」
十三沒再出聲,愣愣地盯著牌位上那個「蔣」字望得出神。
小道姑不敢擾她,只有陪站在一邊。
不知過了有多久,腿都有些發麻,身邊這位施主才好像從木頭人活了過來一樣。
十三走上前一步,取了支香點燃□□香爐,跪在蒲團上,素手合拜。
小女庄十三,有幸和令公子相會,奈何緣淺,終難成雙,非是小女貪新慕色,實乃天意弄人非人力能抗。夫人在地下若有知,還請寬恕小女罪過,庇佑令公子和順安康。
深深三叩首,十三起身,低聲道,「小師父,我們走吧,今夜多謝小師父了。」
為什麼他偏偏是蕭炎的哥哥?
她只覺得疲憊,疲憊到不想去思考回去后要如何面對這紛亂的一切,一團亂麻,要如何才能理得清!
什麼蕭炎,什麼蔣牧白,一個神龍不見尾把她晾了數月,一個玩神秘叫什麼李從善,這兩兄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庄維楨何德何能竟摻和進這兩人中!她已是身如輕舟隨波流,既都是天命,管它東西南北風,她受著便是!
船到橋頭自然直,過了今夜再說罷——
十三渾身無力,癱倒在床板上,以手撫額,終是在黑暗中發出一聲輕泣。
雞叫日出,十三放下度夜之資,推開房門悄悄離開了清虛觀,伴著破曉的朝暉下山,人跡漸稠,回了城。
到小院門口的時候,她遠遠看見等在那裡的鈴蘭碧竹二人,倏而便踏不去腳,改了主意轉身離開去了袁成佩住的旅店。
敲開門,十三也不用招呼徑直往床上一撲。
「借我休息一陣,幫我給承恩侯府的人送個信,就說你是我好友來探望,我一高興喝多了,傍晚自然歸去。」
「貞安,你這是怎麼了?」袁成佩大驚。
「唔,自作自受罷了。」說完,十三不理他,一卷被子把自己裹了嚴實。
袁成佩向來拿十三無法子,只有依言出門去辦。
另一頭,蔣牧白的兩個小廝也在聊起十三。
他們都感覺到自家公子最近變忙了,自從下定那個決心以後以往許多計劃都要修改,幾乎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
阿南悄悄向阿北抱怨道,「我看公子真是太過心急了,剃頭挑子一頭熱,光看公子這麼辛苦,那位如小姐都不吭一聲,公子莫被人騙了。」他努努嘴示意屋內蔣牧白奮筆疾書的身影,「公子現在還在裡頭呢,從早到現在。」
阿北也道,「那位如小姐我見了幾次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公子和她不過見幾面,他們都說些什麼就讓公子栽了進去?以往太孫淳郡王,哪個不是地位高貴,公子也沒動過心思。」
「就是以前沒動過這回才糟糕。」阿南故作深沉,「要說我們家這兩位公子和別人家公子不一般呢,我們公子還算好,那小公子都直接招了個上門妻,聽說婚禮都快準備好了。」
「我倒覺得我們公子樣樣不輸女兒,也像小公子那樣招個上門的倒更好。」阿北道,「偏偏我們公子居然要嫁給人家,連名字都可能是假的,公子心可真夠大的,至少也得當面問清楚啊,就那麼相信那個女人,萬一是騙子呢?」
阿北有些替自家公子不平,小公子再怎麼樣好歹還是當家作主,自家公子倒好,被迷得神魂顛倒,偏偏他們做下人的有些話還不好勸,「就該稟告了王爺讓他制止。」
「你可別胡來,公子說了不準的。」阿南連忙攔到,「你要惹公子動怒么?」
「說說罷了。」阿北嘆道,隨口道,「也不知道小公子的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聽說也是不願意王爺插手管他,藏得可嚴實了。」
「我就聽那邊府里人說也是平城的,名字挺拗口,叫什麼庄維楨。」阿南趕緊貢獻他的小道消息。
「庄維楨?」阿北眉頭微凝,「怎麼覺得有些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