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棋局定山高水遠官印敲茵城新任
他們走在路上的時候,遙遠的京城發生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帝國中心被攪動成一個渾濁的泥潭。
聖旨終於下來,給許多人一顆定心丸,同樣也是許多人的催命符。
今上一次宮宴之後又病了一場,一連十四天沒有上朝,到第十四天的夜裡太女聯合她母家和太女正卿靖勇侯府反了,帶著一萬多的萬人馬逼宮。
那個晚上,整個京城的大街小巷中迴響的都是鎧甲碰撞聲和慘叫聲,普通百姓全都緊閉門戶,小心翼翼躲在屋檐下祈禱太陽快些來臨。各個權貴之家,有好幾戶都被滅了門,隨著雙方的混戰,人頭像切西瓜一樣不斷滾落,血一層又一層染紅了青石板。
當戰鬥結束的時候,稱病的皇帝又到了大殿之上,太女自刎東宮。
一切都在趕來救場的皇帝心腹賁虎營的利刃下結束,隨著清算餘孽的聖旨下來,舊的牌匾被摘下,裡面的男女老幼被一串串拉出來,新的功臣志得意滿,恭賀聲此起彼伏。
七天過後,今上下旨,罷黜太女,改封魯王為太女,另封蔣牧白為太孫正君,出人意料的是另一道聖旨,原本被傳言要嫁給廢太孫的出雲公子一道被封為了新的太孫側君。
聖旨下來后,蔣牧白以為亡母祈福為名去清虛觀小住。
出雲公子找到他的時候蔣牧白正在作畫。
「出雲公子,你找我有事?」蔣牧白打量堂下男子,神色蒼白,身體消瘦,似乎一陣風就能卷跑一般。
「這種時候你竟有心情作畫。」出雲公子露出個難看的笑容,聲音悲憤,「你竟是沒有心的嗎,是了,你看形勢不對早早就拋了殿下而去,如今你榮華富貴就在眼前,怎麼會難過呢。」
「出雲公子特意上山一趟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蔣牧白聲音冷淡。
「我真傻,以為只有你能夠理解我的痛苦。」出雲公子譏笑一聲,「父親逼我,母親逼我,兄弟逼我,之前一個個說我和殿下天作之合的人都變了,連下人都在看我笑話。」
「我沒時間聽你訴苦。」
「我只問你一句,你是如何坐到這麼冷心冷情?難道你都沒有心么?」他凄厲道,眼淚已經在眼眶邊上,「殿下待你那樣好,為了權勢富貴你這樣做不會痛的么?」
「夠了!」蔣牧白隨手抄起一方硯台砸在出雲公子腳下。
他胸膛起伏片刻,盯著出雲公子冷冷道,「你既然沒有殉情而去,聽了你家裡人話,就不要忘了自己身份,你沒資格。」
「另外,我不需要懂你的痛苦,你也沒資格窺探我的,我和你,不是一路人。」蔣牧白轉身而去,「阿北,送客!」
……
京城的種種太過遙遠,並沒有在十三他們中間投下多少波瀾,他們依舊不緊不慢趕著路,在一個傍晚到達了邊城。
在軍營駐紮的附近有一個方圓數十里唯一的小城茵城,是來往客商停歇喝水的必經之地,說是城,其實也就數千人口,一直受著盛朝大軍的庇護。
蕭炎在鎮上有一座兩進的小宅院,只兩個退下來的老兵看守。
蕭炎急著回營,直接派雙林把十三和兩個侍女送到小院休息,自己帶人馬揚長而去。
守門的兩個老兵一個叫王伯一個叫拐伯,兩人都是年輕時候在戰場上受了傷,王伯瞎了隻眼,拐伯瘸了腿。
迎接了十三入內,拐伯去燒水,王伯領著十三去卧室。
王伯對待十三恭敬極了,聲音難掩激動,「這宅子一直就我和老拐兩個人,將軍也很少過來,現在好了,夫人住進來,總算像個家裡樣子了。」
「我和老拐都是粗人,哪裡做錯了夫人儘管罵我們,我們蒙將軍大恩在這裡安生,實在不知道怎麼報答將軍才好。」
王伯殷切地推開房門,介紹到,「這是將軍的卧室,我和拐伯一直有打掃,都乾乾淨淨的,被子也是洗好剛剛曬過的,和京城沒法比夫人不要嫌棄,但絕對都是新的沒有人用過,邊上靠近這間屋子新修了間屋子給夫人洗澡用,是將軍特意吩咐的,凈房就在隔壁……」
十三含笑聽他一一介紹,待差不多了說到。「我都知道了,多謝王伯你費心了,你先去休息吧。」
「誒呀,都是我一直說,忘了夫人一路過來也累了。」王伯連忙道,「我去給夫人提水,夫人早些休息吧。」
一路除了住店都沒有辦法洗漱,待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十三神清氣爽趴在床上,這才有功夫打量這間屋子。
「夫人,這邊關委實清苦了些,剛剛過來的時候路上都是黑黢黢的,好嚇人,好像還能聽見狼嚎。」碧竹湊在她身邊,委屈道,「夜裡會不會有狼把我們叼走呀。」
「碧竹!亂說什麼呢。」鈴蘭一邊給十三擦頭髮一邊不悅道,「這裡將軍和夫人待得難道你還呆不得?」
「沒有。」碧竹低聲道,「就是想京城了。」
「想京城還是想京城的人?」十三笑嘻嘻道,「當初說不讓你來,你還偏要來,現在後悔了吧,溫香軟玉你不要跑這裡來吹風。」鈴蘭和碧竹在京城都是有夫郎的,而且不止一個,本來十三不想帶她們過來,結果一問她們的態度意外的堅定。
「當然是主子你重要了,他們嘛就在家等著。」碧竹得意道,「再說了這可是邊關,有些人一輩子也來不了呢。」
「我看你是想在這裡另覓新歡吧。」鈴蘭不客氣揭露,「小心回去你又交代不了。」
「那你呢?」碧竹不服氣反問。
「我本來就想躲躲清凈,家裡一個個都不消停,快被煩死了。」鈴蘭無所謂道,「晾一晾他們,看還敢不敢胡鬧,男人不敲打管束,能把屋頂給掀了。」
說的人平靜,作為聽眾的十三卻是熱血沸騰,這才是女尊國大女人的常態呀,沒想到平日嬌嬌弱弱的鈴蘭,居然還有這麼瀟洒的一面。
「鈴蘭,這麼多夫郎,你是怎麼制住他們的?」十三虛心請教,「他們不聽你話你要怎麼辦?」
「哎,夫人。」鈴蘭嘆息一聲,「我的經驗和你說了也沒用,我那些男人和公子沒法比,十個也頂不上公子一個呀,你還是別打歪主意了。」碧竹也竊笑起來。
十三表情悲憤,難道自己終身翻身無望?
這個晚上蕭炎一直沒有回來,第二天清晨,十三換了官服,帶了早飯,騎了紫電徑自就往府衙去,官袍鮮亮,大馬精神,腰佩官印,煞是一個光鮮亮麗威風堂堂。
哪曉得還沒得意多久,一陣風吹來,身上就糊了一層黃土沙,原本簇新的官袍從綠油油的小青菜變成了溝渠里的老青苔,紫電也變得灰撲撲的,頓時,準備許久的登場形象就此失敗。
她左右看看,發現兩邊房屋都是灰濛濛的,這才反應過來邊關風沙大,路上百姓的衣裳也是深色為主,像自己這樣打眼的整條街也找不出來了。她喪氣地拍拍衣服,好吧,她現在也入鄉隨俗了。
府衙里和她交接的是一個快五十的女人,今年好不容易攀了關係調走,她在府衙門口等著,見到十三的時候眼神熱切道像是和她失散多年的親母女一樣。
「庄參事,你總算來了,我可是望穿秋水呀。」她熱切地拉住十三的胳膊就往裡面拽,「你看,我早就準備好了,歷年的賬冊記錄在這裡,今年的記錄在這裡,那一堆是損毀報廢的留檔,這個小盒子是庫房鑰匙,來來來,庄參事,你看若是沒問題就在這裡簽個字。」她掏出交接公文放在十三面前。
「劉參事,不急,我也得一樣樣核對過了不是?」十三望著桌上那一摞摞分好的資料強笑道,「怎麼也得一整天才行。」
「哈哈哈,是我糊塗啦,幾十年沒回家了太激動了,庄參事不要急,慢慢看,慢慢看哈。」劉參事哈哈一笑,「這事先放一放,先帶你認識一下這裡的人手。」
十三來了精神,那不就是未來自己的手下么?
劉參事領來兩個皮膚微黑個頭高大的女子,十三看了片刻忍不住問,「還有呢?」
「就她們兩人。」劉參事不好意思道,「我們地方小,發不出那麼多俸祿,不過別看人手少,三芹和春娘都是很能幹的。三芹,春娘,還不快給庄參事見禮?」
堂下兩人抱拳。
「捕頭三芹見過大人。」
「捕快春娘見過大人。」
十三愕然看向劉參事,「捕頭和捕快?」
劉參事仍是那副笑成朵花似的表情,「庄參事有所不知,這裡幾十年沒有派過知縣了,所以就有我們代勞一下,不過放心,這裡民風淳樸並沒有什麼案子,就收收稅徵集人手修修城牆還有宣發召令什麼的,有三芹和春娘幫忙,很輕鬆的。」
「還真是個充實的職位哈。」十三也乾笑,她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了不得的陷阱,什麼參事,根本就是這小小邊城的大管家嘛,什麼活都要自己摻和,也不知道能不能拿雙份俸祿。
所謂基層公務員,在哪裡都是個苦逼的存在啊。
底下劉參事仍在奉承,「早就聽說蕭將軍就是庄參事的夫郎,庄參事好福氣呀,蕭將軍威名遠播權勢赫赫,有蕭將軍幫忙,庄參事定能把茵城打理地妥妥帖帖,妻夫一體,真乃千古佳話呀。」
十三依舊只有乾笑。
上任第一天,對著喜笑顏開的劉參事,十三突然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真真是前途昏暗。
好不容易查看完那一堆賬冊材料,十三在交接簿上蓋下自己的印章。
劉參事喜滋滋的把文書收進懷裡,「那這裡一切都交給您啦。」
「再會,庄參事。」劉參事向她告別,「祝庄參事一帆風順,能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