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羽衣
約莫一刻鐘之後。
迎賓樓的廂房裡，蘇小仙望著抖落一地的雪白鶴毛，嘴角忍不住無語抽搐。
「你這叫有辦法？」她哭笑不得地說道，心中不由得懷疑，這鶴學士是不是平日里聖賢書讀得多了，腦子燒壞掉了？
鶴學士的原型是一隻白色的仙鶴，此時沒了雪白鶴毛，就等同沒了衣服，整個人光著身子縮在一床雲錦被中瑟瑟發抖：「公主殿下明鑒，屬下並非是尋常品種的仙鶴。乃至八荒*極其罕見的一隻樂眠鶴。相傳將鶴毛做成枕頭，有助夢安眠之奇效。屬下法力低微，只能助人安眠，可是若是公主殿下穿上這層羽衣，以公主殿下的法力，必能順利潛入穆羽然的夢中。只是求公主殿下千萬要早些回來，屬下沒了衣服，不能長久掩蓋妖氣，若是一時支撐不住，現出原形，誤了公主殿下的大事，可就糟了……」
「啰嗦！不愧是喜歡掉書袋的人！」蘇小仙撇了撇嘴，將那抖落一地的雪白鶴毛撿了起來，「什麼八荒*啊，就喜歡誇大其辭來顯擺，死要面子活受罪。據我所知，現在妖族剩下的領土不多了吧？」
「這個……」鶴學士窘得滿臉通紅，狐丞相也是分外尷尬。萬年前那一場大戰之後，妖魔二族節節敗退，細論起來，著實傷心。
不過胡媚到底是人情練達之人，當下便一臉若無其事地笑道：「故而妖魔兩族翹首以盼公主殿下執掌大旗，重振昔年聲威！」
「知道了知道了。」蘇小仙聽這話實在是聽得太多了，若不是念著眾妖辛苦支撐至今著實不易，差點都快被嘮叨出逆反心理來了。
她用手提著那一包雪白鶴毛隨意抖了一抖，一件高貴優雅、細膩潔白的鶴羽衣已然成型。
「公主殿下只要穿上這件鶴羽衣，便能變成仙鶴的樣子，輕鬆飛入那穆羽然的夢境。」何冰道，言辭里頗有催促的意思。
蘇小仙卻突然想起一事：「奇怪，你的羽毛明明是白色的，為什麼平日里喜歡穿青衣服呢？難道你對你的羽毛顏色很不滿，總想著染毛？」
「我——」何冰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自古讀書人就喜歡穿青色衣服，正所謂白馬青衫，楊柳江頭□□暮，何等雅緻自在？卻被蘇小仙認為是一隻仙鶴想染毛，一下子意境全無。倘若蘇小仙不是妖族的大救星的話，恐怕鶴學士會不顧光著身子，裹著雲錦被直接跳出來，同她大辯特辯三百回合了。
其實蘇小仙不過是隨口一問，卻也沒打算聽到回答。她自顧自地披上了那件鶴羽衣，果然變成了一隻仙鶴，通身潔白，優雅脫俗。便是這隻仙鶴拍打著翅膀飛走的時候太過歡快了些，也無損它高潔的形象。
留下何冰整個人裹在雲錦被中，冷得直打哆嗦，臉上因為生氣導致的紅暈遲遲不能褪去。
「算了，公主殿下年紀尚小，心性未定，你莫要和她一般見識。」胡媚在旁邊勸道。
「現在，你總不至於認為她對我有意，想收我當暖床小侍了吧？」何冰咬著牙說道。
「難說。」胡媚笑得一臉曖昧，「難道何大人竟不知道，風月場中打情賣俏是何等的情趣嗎？」
「你——」何冰的臉一下子黑了。
一隻仙鶴在半空中盤旋，它從迎賓樓的廂房中飛出，在半山腰盤旋了一圈，緊接著就振了振翅膀，直向百草園所在的吞日峰飛了過去。其時修真界以仙鶴為坐騎的修士，卻也不在少數。清乾宗眾弟子只當這是哪位客人的坐騎，也不好加以呵斥，便由著它去了。
蘇小仙遂得以再次潛入百草園。因披了一層鶴羽衣，行動頗不自在，這次破解禁制，較從前艱難許多。好容易拍打著翅膀擠進了穆羽然平日里起居修鍊的那處竹林中，突然間被人一個悶棍，從半空中打落下來。
蘇小仙猝不及防，眼冒金星，差點嚇得從鶴羽衣里鑽出來逃命，好容易才穩住心神。等她抬眼在看時，卻發現仙鶴那修長的脖頸被一個白衣人抓在手裡。那人皮膚白皙如玉，額頭一滴紅彤彤的硃砂如凌霄花般開得正艷。卻不是穆羽然又是哪個？
只不過此時穆羽然的舉止形態和人前迥異。只見他披散著頭髮，敞著胸膛，一副落拓不羈的浪子模樣，滿身酒氣，嘴唇上的油光尚未擦去，腳下一堆叫花雞的殘骸並幾個酒罈子，就那麼單手提著將蘇小仙幻化成的雪白仙鶴拎到眼前，神情古怪地盯了好一會兒，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這仙鶴甚是肥美，也不知道平日里怎麼養的。想來拔了毛烤肉吃，定然滋味非凡。」
蘇小仙原本借了仙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在外的胸膛看，那多少有些單薄瘦弱的身材卻奇異地糅合了青年的挺拔和少年的純美，令她一時有些出神。等她看到胸前那兩粒茱萸模樣的紅色時，忍不住有些血氣上涌，一邊用翅膀遮了眼睛，一邊在羽毛的縫隙里偷看。
正魂不守舍間，突然就感到一陣刺痛，原來穆羽然居然毫不憐香惜玉，竟開始用白凈修長的手拔仙鶴身上的羽毛！
蘇小仙不由得吃痛。此時仙鶴的要害處被人拿住，便是有滔天法力也難以施展。她又哪裡敢硬撐，忙掙扎著從那鶴羽衣里逃了出來。
穆羽然拔毛正拔得爽快間，突然覺得手中一輕，低頭看時，卻見一件潔白的鶴羽衣被他提溜在手中，而腳下那堆叫花雞的殘骸上，跌坐著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美貌女子，正望著他咬牙切齒。
出師不利啊！蘇小仙無不悲憤地想著。誰會料到從前純潔乖巧、被贊為修真界楷模的人教聖子穆羽然突然會變成一個冷酷血腥的剝皮狂魔呢？好吧，就算他以為那隻不過是一隻仙鶴……可仙鶴好歹也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好不好？
穆羽然看了看蘇小仙，又看了看那件潔白的鶴羽衣，臉上突然閃過迷茫的神情：「妖族？你們如今偏安一隅，苟延殘喘，怎會有膽子來此處？」
事起倉促，蘇小仙一時間也沒有想好什麼措辭，就那麼訕訕地看著穆羽然。
結果就看見穆羽然臉上迷惑、驚訝、喜悅、糾結、悲傷等種種情緒交錯混雜地閃過。他微微低了頭，像要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似的，沉默良久，方開口問道：「妖族既然敢來這裡，是不是……是不是她還沒死？」
蘇小仙覺得穆羽然的言語很是費解，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於是一時拿捏不準要不要回答，就那麼愣愣地看著他。
穆羽然的手在蘇小仙面前晃動了一下：「回神了！你聽不懂人族的語言嗎？」
身為人教聖子，自然不是單靠容貌和資質就能勝任的。歷屆人教聖子都是博學之人。穆羽然也不例外。他見蘇小仙傻愣愣地望著他，一副沒聽懂的樣子，毫不遲疑地又用十幾種妖族語言重複了那句話。
直到最後，蘇小仙嫌他太吵，忍不住出言打斷道：「我能聽懂人族的語言。」
穆羽然的身子僵了一僵。「原來……不是這個緣故嗎？」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眉頭蹙起，推敲了好半天，卻又問道：「那……那到底是什麼原因？聽說妖魔二族不惜血本，毀損法寶無數，編出一張什麼網來，從迷津之中將她撈回，難道……竟也是無力回天了嗎？」
蘇小仙有些驚訝地望著穆羽然。穆羽然……他看起來對她的生死很是上心嘛！可是，若果真上心的話，當年又何至於各種算計，逼迫她真身敗露？
「是不是……是不是清乾宗里，藏著什麼關鍵東西，可以救活她？」蘇小仙不搭話，穆羽然便充分發揮了他身為人教聖子的見多識廣，本著大膽想象的原則，將各種稀奇古怪的可能性強行編了下去，甚至編成了一個能夠自圓其說、令他心情平靜下來的故事。
蘇小仙突然之間又有些憐憫穆羽然。當年對外冷漠寡言、纖塵不染，在她面前卻純潔可愛、嬌憨無比的穆羽然擁有著令人傾倒的風姿，如今卻成了這樣一幅又瘋又傻的模樣。
「你的想象力真是豐富。或者說，葯不能停。」蘇小仙很認真地盯住穆羽然的樣子，好心好意地勸告道，轉身欲走。
但是穆羽然卻不管不顧地擋在了她的面前，手中抖動著那件雪白羽衣，耀武揚威著他的戰利品：「你不準走！你若走的話，這件羽衣我就不還給你了，這樣你的妖力會大不如前，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現出原形的！你只能乖乖聽我的話，跟我合作，老實跟我交代，她到底在哪裡，如今究竟如何，你們到底想在清乾宗尋什麼東西？我會幫你一起找的！」
他這麼又瘋又傻的樣子，不好好坑上一把，蘇小仙簡直覺得對不起自己。
「閉嘴，剝皮狂魔。」蘇小仙終於忍不住，冷冷說道，「我可以勉為其難跟你合作，可是你究竟能給我什麼好處？」
穆羽然呆住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妖族。自家的救世主還生死未卜，她的部下在尋找救命葯的時候還不忘伸手跟他索要好處。
「我……我幫你們一起找，還不夠嗎？」穆羽然問。
「當然不夠。別人的死活，又關我什麼事？」蘇小仙道，她的面容本是高貴典雅掛的，如今因了言語里的無賴，那模樣要多違和又多違和，只不過當事人卻渾然不覺。
「你看，你若誠意想合作的話，不如——」蘇小仙嘴角掛起了邪邪的笑容，「肉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