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盛世的末日（十三）
「我的決定就是，我要站在中間。」蘇小仙說道。
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而蘇小仙已經思考了很久。她當過人，知道人世界的繁華和令人著迷之處，她當過妖，知道妖族的純真本性和赤子之心。
一條完整的食物鏈，人吃妖，妖也吃人，弱肉強食，並沒有什麼對錯之分。無論在食物鏈的頂端，還是在食物鏈的底層，萬物生長，欣欣向榮，各有各的樂趣，各有各的精彩。
一塊土地上資源是有限的，在資源有衝突的時候，殘酷競爭在所難免，這是良性循環。但是蘇小仙卻不明白，在人類或者妖魔佔據了絕對的優勢之後，為什麼會對處於弱勢的一方展開滅絕般的大屠殺。如果可能的話，她想做兩者之間溝通的橋樑，希望雙方有條件的和平共處，各取所需，共同發展。
「我知道這很難。但是你們既然交給我來決定，就說明，我有這種能力。雖然我目前還不知道具體的做法，但是我知道我有這種能力，就像從前我靈根全無，卻堅信自己一定能夠修仙成功一般。顧沐白，我希望你能幫我。」蘇小仙說。
顧沐白回應她的只有冷笑。「你跟穆羽然他們呆了一段日子，心就變了嗎？你忘記你從前是怎麼說的了？你怪我在關鍵時候離開你，關於這件事，我有苦衷，會在合適的時候告訴你。現在你只需要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我……」
「沒錯，他倉促離開你，的確是有苦衷的。」顧沐白的話沒有說完，已經被一個聲音所打斷。
蘇小仙回過頭去，看見房屋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打開了。林瑾清一隻手牽著阿錯，身後跟著穆羽然，緩緩向他們走過來。
說話的人是穆羽然。他此時此刻盯著顧沐白，目光里滿是倨傲和不屑。蘇小仙從來沒有見過穆羽然這麼傲慢的樣子。「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歡他的長相。我在清乾山的時候，實在瞧夠了你們之間明裡吵鬧、私下眉來眼去的把戲，可是蘇小仙，你大概不知道，你喜歡的顧沐白早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他甚至連人形都維持不住，每日靠生吃人肉吞食人心增加魔力。他的樣子越來越丑，他怎麼敢再留在你身邊？」
「你——你胡說！」顧沐白的臉色變了。
「我胡說了嗎？你也知道她只喜歡你的皮相，所以你今日巴巴地趕過來見她，還特地要使用幻術，變幻成這種樣子。」穆羽然諷刺一般地說道，「可是幻術到底是幻術，你敢讓她靠近嗎？你就不怕她摸到你身上的鱗片，聞到你身上的腥味，大失所望？」
穆羽然一邊說著，一邊轉頭，朝著蘇小仙微笑。他的面孔仍舊是那麼天真，但是微笑里卻帶著一絲殘酷的味道：「蘇小仙，你難道不想知道顧沐白真實的樣子？他懷了你的孩子，所以可以挾胎自重，號令妖魔，但是他卻失去了化成人形的能力。你看，他的原形這麼的醜陋，你居然抱著這樣的傢伙睡了這麼久！」
蘇小仙被穆羽然話里的意思驚住了，根本來不及反應。穆羽然就在這時候眼疾手快向她潑出一杯水，不偏不倚，正中她的眼睛。蘇小仙慌忙閉眼，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她的眼睛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將那杯水徹底地吸收了進去。
「我忝居人教聖子這個位子，尸位素餐了這麼久，到底還是有些東西，是其他人所沒有的。」穆羽然驕傲地說道，「這是人教聖子的真實聖水，是每年驚蟄之時百草園朝露花上凝結的晨露所化，我收集了十幾年才收集了這麼一杯。怎麼樣，效果還不錯吧？」
蘇小仙沒有回答。她揉著眼睛，徹底驚呆了。眼前的顧沐白哪裡還是那個眉目含情、面如傅粉的俊朗男子，他面目浮腫，皮膚是不均勻的青白之色，上面坑坑窪窪如月球表面一樣凹凸不平，嘴唇是一種中毒了一般的烏紫色，整個身子如同皮球一般隆起……這卻並不是最可怖的，最可怖的是，他頭上長出尖尖的一對小角，如同漫畫里的惡魔，身上一部分是雞皮一般粗糙的皮膚，另外一部分則是猙獰的鱗片，特別是他整個人並不是用兩隻腿站立的，他的下半身完全是一條蟒蛇的樣子，盤成一圈一圈，尾巴微微朝空中翹起，還在不停地顫動。
蘇小仙看清楚了顧沐白。她忍不住發出一聲尖叫聲，眼前一黑，軟綿綿地向後栽倒。而顧沐白便在此時毫不猶豫地用尾巴掃開正在逼近的林瑾清，大吼一聲，扭著身子，直接在地面上撞開一個洞，從原本生出一朵花的地方逃走了。
顧沐白回到山野之間妖魔的大本營的時候，神色很是陰晴不定。眾妖魔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互相大眼望小眼了很久，才由狐丞相胡媚站了出來打探消息。
胡媚分娩得很快，短短几個月已經卸貨了，此時她的腰肢雖然沒有極盛時候的窈窕，卻比前幾日苗條了許多。她將一隻渾身雪白如仙鶴毛的小狐狸抱在懷裡，神情真摯地向顧沐白殷勤問候：「大王辛苦了！今日進展如何？」
顧沐白是在驚覺生啖人肉、生吞人心都無法維持人形之後，才聽從胡媚的建議，從繁華的都市搬到山野之中來居住的。在這裡，他受到了最隆重的待遇，被剛剛化形的動植物妖怪和剛剛產生靈智的魔族奉為大王。他們說他身上有天鳳的味道。顧沐白沒有拒絕。他從魔族一個最不起眼的王子成為魔族的三大少主之一，又慢慢積蓄最終擁有了威脅魔君的能力。在這一過程中，野心和能力必不可少。故而比起蘇小仙，他更有管理部屬的經驗。
剛剛化形的動植物妖怪和剛剛產生靈智的魔族原本是如同散兵游勇一般各自為政，毫無目標地散漫活動，無所事事，遇到人類的時候憑著心情攻擊一番。這樣的作風自然不能讓殺伐果斷的魔族少主滿意。在他的指揮調度之下，一支無堅不摧的妖魔大軍漸漸成型，據守在城市中的各大據點就這樣被妖魔一點一點地蠶食，有條不紊地拔除著。一時之間，高高在上、位於食物鏈頂端什麼都敢吃、什麼都敢浪費、什麼都敢污染的人類遭受到致命的打擊，妖魔形勢大好。
「按照這個速度下去，再過幾天，這座城市就會被我們徹底清空了。」妖魔們群情激蕩。
「太好了，終於到了我們揚眉吐氣的日子了。我要用人類的血肉，好好祭奠從前我那些無辜慘死的同伴們！」妖魔們激動得熱淚盈眶。
「難道這才是天鳳救世的真意？天鳳雖然不靠譜，得過且過，左右逢源，但是好歹讓我們的大王有了孩子。天鳳血脈在孕育的過程中，不斷喚醒沉睡在萬物體內的妖魔之力。我們蟄伏數萬年，從修真時代一直蟄伏到現在，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全面復甦了嗎？」暗地裡，胡媚也和何冰小聲討論著。
但實際上天鳳對他們大王的影響依然存在。在魔力逐漸充沛之後，顧沐白就開始通過影視城據點的動植物默默地窺視著蘇小仙。每當看到她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的時候，顧沐白就會很生氣地大吼，他蟒蛇一般的身子會在山洞裡扭來扭去，尾巴直接拍打著山洞裡的岩石，抖落簌簌的塵土，時不時還有破碎的石塊落下。
「果然沒那麼容易啊！」胡媚作為最知道內情的人，十分憂慮地跟何冰商議道，「咱們都知道公主殿下是什麼性子，她無事尚要生非，最是顏控不過，如今每日里跟林瑾清和穆羽然朝夕相處，還有各種型男美男。萬一跟誰搞出什麼風流韻事，大王豈不是要氣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懷著她的孩子，受了那麼多苦，難免會在意一些。」何冰道，「若是你發現我跟哪個妖精跑了，必然也是同樣的心情。」
「我才不會呢。」胡媚沖著何冰翻了一個白眼，「我永遠不會為了一棵樹木放棄整片森林。」
可是顧沐白卻顯然沒有胡媚那麼豁達。用胡媚私下裡的話來說，就是顧沐白隨他母親，大概動起情來都是一根筋。白天黑夜裡整座山都能聽見他大聲的吼叫，憤怒里夾雜著痛苦。眾妖魔有膽子小的，嚇得連覺都不敢睡。
隨著顧沐白肚子一天一天的隆起，胡媚他們又有了新的憂慮：「要不還是把公主殿下搶回來吧。一來大王也不至於整天焦躁不安，為些爭風吃醋的事情耗費心神，二來，若是公主殿下不在，分娩時候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
顧沐白堅持認為，若蘇小仙跟別人在一起的話，就是對他徹底的辜負。先前他在指揮妖魔摧毀人類據點的時候，有意留著影視城據點不動，就是想看看，蘇小仙究竟會辜負他到什麼程度。
然而在胡媚等堅持不懈的勸說之下，他終於開始指揮著妖魔一點一點蠶食影視城據點。他為他在林瑾清和穆羽然的雙重保護之下，仍然有辦法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而頗感自傲。
但是一杯真實聖水毀了顧沐白所有的計劃。他清楚地知道，看到他這樣醜陋的一面之後，蘇小仙是再也不會跟他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