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盛世的末日（十九）
林瑾清一愣，卻沒有說什麼。事實勝於雄辯，無數次的事實曾經告訴他，蘇小仙對穆羽然的態度和對截然不同，但這些日子，蘇小仙確實對穆羽然冷淡得很，林瑾清還以為這份冷淡會持續下去，蘇小仙最終會選擇他作為那個用來激怒顧沐白的對象，結果還是落了空。
同時，林瑾清覺得，以穆羽然一向的高傲和彆扭，不管他心中對蘇小仙是怎麼樣的情感，這種以他做誘餌＼把婚姻大事視為兒戲的態度應該都會激怒他，林瑾清甚至做好了長篇大論從中調和的準備。但是穆羽然的態度卻出奇地配合，起初尚有幾分驚疑不定，在聽明白了這是他們獵殺顧沐白的關鍵以後，安靜地垂下眸子：「既然是為了大局，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穆羽然臉頰微微透出紅暈，輕輕看了蘇小仙一眼。蘇小仙正專心致志地跟著柳依學那什麼五禽戲，根本沒有留意到他的目光。
於是幾日後，世界各地尚能發射信號的廣播電視台都毫無疑問地推送了這樣的消息：華夏區知名藝人蘇小仙即將與深愛多年的男友穆羽然走進婚姻殿堂。畫面中是蘇小仙和穆羽然的婚紗照，一對年輕男女含情脈脈互相望著，宛如一對真正的璧人。
「深愛多年？那我算什麼？一個笑話嗎？」顧沐白氣得把手中盛滿殷紅鮮血的酒杯擲了出去，酒杯在對面堅硬的岩石壁被碰了個粉碎。
但是這次，卻註定沒有迴音。胡媚和何冰已經叛逃，叛逃到不知道什麼角落去了，臨走時候還偷走了被顧沐白當做威脅手段留在身邊的胡媚生的那隻小狐狸。餘下的妖魔雖多，但大多數是尚未化形、尚不能口吐人言的低級貨色，便是能化形兼口吐人言的，也是些不通世事、不懂情愛的傢伙，顧沐白跟他們說話無異於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然而那廣播電視台上的消息源源不斷地傳來。在物質資料極其匱乏、群眾生命時刻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整個世界彷彿陷入了一場莫名的狂歡，每日早中晚各一次，另有無數個秀恩愛、曬甜蜜、追訴相戀情史的真人秀、主持訪談。這場狂歡的名字叫做「前女友要結婚了，我懷了她的孩子，但是新郎不是我」，唯一的受眾就是顧沐白。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人類，你們用這麼low的方法，認為我會上鉤嗎？」顧沐白向著空蕩蕩的岩石石壁大喊道，石壁反射出空寂落寞的回聲。
顧沐白很清楚，這只是一個極其粗淺的激將法。人類意在通過這種方法，激起顧沐白的憤怒，誘使他氣憤之下，不顧一切身履險境，去大鬧婚禮現場，趁機埋下伏兵，一舉殲滅。
「我才不會這麼輕易地上鉤呢！你們這些陰謀詭計，都是我當年玩剩下的！你們以為我會為了一個不喜歡我的女人放棄自己擁有的東西嗎？你們太幼稚了！」顧沐白向著電視畫面大聲說道，他身邊剛剛化形的妖魔都神色激動地點頭鼓掌，試圖用這種方法增強顧沐白言語的聲勢，雖然他們並不明白顧沐白到底在說些什麼。
看著這樣一臉懵懂、生啖血肉就心滿意足的妖魔們，顧沐白心中說不出的寥落。他突然想起他和蘇小仙面對面坐著，一起進餐的情景，他煎了鮮嫩的小牛排，杯子里的紅酒冒著細小的氣泡，蘇小仙一邊眼睛亮晶晶地享用著他的勞動成果，一邊不失時機地提出，其實她最愛吃的還是中餐。
「妖魔只會弱肉強食，那些精緻的飲食文化，燦爛的意識文明，被它們看得極輕，只有少數貴族才能略懂皮毛。而人類社會裡，也弱肉強食，叢林意識隱藏在道貌岸然的虛偽道德之下，但就算一個剛剛上小學的孩子，都能一本正經地跟人討論著哪家鋪子的生煎包最美味多汁，哪家鋪子的果汁最鮮甜可口。或許這就是她選擇幫人類，徹底拋棄妖魔的原因吧。」顧沐白鬱郁想著，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壯碩的腰腹，莫名感到一陣煩躁。
顧沐白並沒有像他被憤怒沖昏頭腦時候所說的那樣，把腹中的小生命弄掉。自胡媚和何冰相繼離開后，他彷彿找到了新的理由，那就是號令妖魔。這些低階的妖魔因天鳳血脈的即將誕生而蘇醒，意識處於極原始的混沌狀態，顧沐白雖然可以不藉助腹中孩子命令他們，但是效果要差得遠了。從前有了胡媚和何冰幾個大妖魔從胖相幫，或許還可勉強應付，如今只剩下他一個勉力支撐，他腹中的孩子變成最後的殺手鐧，是必須要留著的。
「你們做的太明顯了。」影視城據點中，蘇小仙不悅地望著電視機里的畫面說道，「這樣引蛇出洞的把戲，只怕顧沐白幾百年前就會玩了。你們覺得他會上鉤？他對我的情意，不過爾爾。就算他愛慘了我，也不至於會傻到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林瑾清低聲說道，看到蘇小仙目光里的不耐煩，卻只得轉換了話題，「這是全世界的統一行動，據說是數十位頂級心理學家推演出來的結果。」
「現在全世界還有數十位頂級心理學家尚在人間？」蘇小仙嘲諷道，「那麼他們的運氣真是不錯。難道各個都是身懷絕技的特種部隊不成？」
「有特殊能力的人，自然而然會受到政府的保護。」林瑾清解釋道，「反正計策和推理結果都是他們擬定的，我們只需要配合就是了。別忘記你的目的，他們曾經保證過，只要顧沐白死了，你提出的要求他們一定會慎重考慮。」
「你跟他們說了顧沐白的身份？不是說建國以後不許成精嗎？他們沒有被嚇死？」
「政府常年和各種靈異事件打交道，經驗豐富。我只向他們解釋說顧沐白是造成這一切亂象的罪魁禍首，他們就明白該怎麼做了。」
「罪魁禍首，你迄今還覺得顧沐白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嗎？」
「對不起，為了保護你，我不得不這麼說。我必須隱瞞你在這一切之中所起的關鍵性作用。我們幾個人的實力，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和這些國家機器相抗衡的。若是說真話的話，你會很危險的。」
「不，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我，更不是顧沐白。天地滋養萬物，當天平達到動態平衡的時候，是最美妙的狀態。而人類……這麼多年來受到了太多扶持，發展過快，不但不感恩，反而自我膨脹起來，將天地間萬物破壞殆盡，既然如此，受到這種程度的報復，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就算沒有我和顧沐白，還會有別人。」
「沒錯，凡人的確是罪魁禍首。但是你直言不諱他們是罪魁禍首，能解決什麼問題呢？」林瑾清語重心長地說道，「何況想想那些無辜慘死的人。惡意殺戮的人和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們都是勤勤懇懇一心一意努力奮鬥的好青年，憑什麼該遭受這樣的厄運？就算要教化眾生，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情況下，能教化成功嗎？所以就算顧沐白不是罪魁禍首，也應該先除掉他，待到危機逐漸緩和以後，再慢慢勸人向善。」
「還有，世界上尚存的幾個國家政府，已經達成一致協議，簽訂了自然保護議定書。」林瑾清說道。
蘇小仙突然就沉默了。在她記憶里，有識之士為了促成這份自然保護議定書，耗用了數十年光陰，然而因為種種利益糾葛，最終未能成形，想不到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卻成為促成議定書的最終契機。
「犧牲掉一部分生靈，是為了世界變得更美好，是嗎？」蘇小仙不是很確定地問道。她只是普通人，一心修仙越發孤僻，對於政客深諳的技巧一無所知。但肉食者鄙，政客們擅長撕逼，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為了眼前的一塊肉都能紅著眼睛真刀真槍地幹上一場，但卻不會為了長遠的全局性利益，放棄媚俗和隨波逐流。
「是的。」林瑾清眼睛里的光無比真摯。很多年後蘇小仙回想起這一幕的時候，更樂意相信，林瑾清在政治方面和她一樣的單純。
所以就到了那一天。蘇小仙和穆羽然在選定的婚禮現場，將中式婚禮、西式婚禮依次演繹了一遍。那天穆羽然顯得安靜無比，乖巧無比，只是在中式婚禮行到最後，挑起蘇小仙的紅蓋頭之後，壓低聲音問了一句：「你究竟有沒有喜歡我？你到底把我當做什麼？」「沒有。你這麼煩，我怎麼會喜歡你。我把你當做什麼？我把你當做道具。」蘇小仙不耐煩地說道。出乎蘇小仙的意料之外，穆羽然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什麼了。那天接下去他們沒有繼續洞房，而是耐著性子換過了衣服，將西式婚禮又演繹了一遍。
這天曾經是蘇小仙覺得最滑稽和憤怒的一天，她像個跳樑小丑一樣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演戲，同一個會說話會呼吸的道具秀恩愛給人看，期間既要含情脈脈，讓所有人都相信她不是演戲，而是真愛，還得時不時給穆羽然一點冷臉，讓這啥小孩不要過於自作多情。可是，可是被所有人恭候著的顧沐白，他卻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