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直了
湯媽媽掛電話的速度太快，湯梓璐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她父母和江叔叔一起吃了飯？她媽媽還錄下了兩個父親的談話給她和江一秀一起聽？
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啊？
一旁的江一秀問她：「什麼事？」
「我媽媽說有東西想讓我們聽聽的。」湯梓璐拿著手機跟江一秀說。
「那就聽聽吧。」
湯梓璐一臉茫然地按照媽媽說的話，打開了微信，湯媽媽果然發來了一個音頻文件。
兩人在客廳的沙發坐下，湯梓璐滿心忐忑地按開了音頻，對猜不到音頻的內容有些不安。
音頻開始播放，首先聽到的，是細小的電流聲，背景里什麼聲音都沒有，幾秒后是吱呀一聲的門聲，緊接著湯梓璐就隱隱約約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但聲源離得有些遠，湯梓璐只聽到隻言片語，並不清楚。
之後聲音的音量漸漸升高，似乎是湯媽媽拿著手機接近了說話的人，湯梓璐這下子終於聽清楚了，是自己的爸爸在說話。
「叫了嗎？」湯爸爸問。
「叫了。」是湯媽媽的聲音，「服務員說等一下就送過來。」看來湯媽媽是趁著叫服務員的間隙偷偷打開的錄音。
偷偷瞄了江一秀幾眼，江一秀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似乎是在認真聽著。
湯梓璐突然升起一股想要按停音頻的衝動，很擔憂這段錄音里會不會有聽了會令江一秀失望的內容。
接下來，湯爸爸又說話了，但說話的對象已經轉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總之就是剛才說的這樣，所以我就來勸幾句。」
「怎麼，你也來勸我了。」湯梓璐認出了這是江厚琦江叔叔的聲音，「自從我那天去找了一秀之後，阿瑩她就一直在勸。」
「其實也稱不上勸吧，就當作是我們兩兄弟之間的談心。我們學術和生意之類的話題談了很多了，家庭方面的真的很少說，你看，我老婆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你。」
這句話說完，三人都乾乾地笑了幾聲。
然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期間還有不知道是誰的一聲輕輕的嘆息。
過了一陣子，湯立身又說話了：「班長，我之前也曾經提到過一兩句的吧，我女兒大一的時候有過情緒病。」
「嗯，我記得。」
「其實在那之後，我就一直很後悔。」
聞言，湯梓璐拿著手機的手微微一震。
「我這個女兒，她出生的時候，我都已經三十八歲了，年紀挺大的了。算是老來得女吧，我真的很寶貝她，希望她一生都能好好的。可是，我自認為一心只是想讓她好，卻在不經意之中做了很多傷害她的事情。
「我計劃她的人生，一直強迫她按照我所規劃的路線去走，她應該要學些什麼，在哪個學校讀書，平時放假要在家裡做什麼，這些我幾乎都對她有規定，並且要求她必須按照我的指示來走。
「璐璐她性格弱，素來都不喜歡和別人起爭執，所以面對我的這些做法，她從來沒有很強烈地提出過異議。我就自以為是地把她對我的妥協當作她很樂意照我說的去做，即使有時候她實在不願意做，向我表達不滿，我都認為那只是小女孩耍耍脾氣，從來沒有真真正正地去感受，去考慮她的心情。」
湯立身說到這裡，停住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音頻又有了十幾秒的無聲。
「這樣細說起來，班長你應該也聽出來了吧。」湯立身繼續說道，「其實我和你的情況是一樣的，我們把自己放在父親的位置，然後把自己看作是孩子的權威，要求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把他們當自己的拉線玩偶，忽視了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看法和感受。
「然後，就導致了沉痛的惡果，區別就只有一秀和璐璐的性格不同，作出的反應不同，我的女兒因為壓抑自己而抑鬱，你的兒子為了反抗你而離開家。」
除了湯立身，另外兩個人一直都沒有說話。
由於只是錄音，湯梓璐也無從得知在說這些的時候，在場的人都有著什麼樣的表情。
湯立身又一次嘆氣，語氣有點滄桑：「說真的，令自己的女兒遭遇到這樣的不幸，我這個父親真是完全不及格。」
自己父親說的這些話，湯梓璐還是第一次聽說。
想起當初生病的時候，也許是因為湯梓璐自顧不暇，在她的記憶之中，爸爸的反應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從得知她生病，帶她去找心理醫生，直到她好起來，一直都只是在默默地盡起他作為父親的責任，從未對這件事情多加評論，似乎對她的病沒有太多的感想。
唯一特別的地方，就只有從那以後爸爸就不會再對她的生活多加干涉了。
但她沒想到，也沒有發現，原來爸爸懷著這樣的想法。
湯立身說完這番話，沉默許久的江厚琦終於出聲了：「你說的沒有錯，我們都是失敗的父親。」
他頓了一下，沉聲道：「我對一秀做過的事情，真的太無情，我不配做他的父親，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很明白，他現在這樣不願意見到我，都是我應得的。我每次見面罵他，但我從來沒有責怪他的意思，我只是看不過他在那些環境那麼差的地方生活，我一看他就住在店裡，我心裡就著急。
「我的錢可以全給他，公司產業都是他的，他卻自己一個人跑出去，在外面闖蕩吃苦，我實在是急。他的童年因為我過得不好，我不希望他之後還是這樣。」
江厚琦說完之後，湯立身又忽然問他：「你愧疚嗎？」
「當然。」
「所以你想補償他。」
「沒錯。」
「但是，班長啊，有時候補償並不是用物質就能代表的。」
江厚琦沒有答話。
但湯梓璐能想象出，他此時的表情應該是有一絲驚訝和不確定的。
「班長，你剛才說了這麼多，說了你想補償，你願意把自己所有的財產都給他，想讓他在好的環境生活，這些確實出於你對自己兒子的關心。但除了這些呢？你有跟一秀好好說過話嗎？你有問過他想不想要你這些東西呢？你有問過他其實想要的是什麼嗎？」
「……」
「班長你是個很成功的商人，但是你從商的思維，經營公司的方法，是不能硬套在經營家庭上面來的。」
江厚琦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不自信：「……那要怎麼做？」
面對江厚琦的疑問，湯立身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又說起湯梓璐的事情：「再說說我吧，璐璐生病之後，我和你一樣，覺得很後悔，痛恨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也很想要去做些什麼補償她。
「我很記得，那時候我問璐璐她想要什麼。璐璐就說，她想學畫畫。……就只是這麼簡單而已，簡單得讓我震驚。
「所以在那以後，我就決定不再對她這樣管束，放開她，讓她走自己喜歡的路。她喜歡畫畫，我就不再阻止。她畢業后說要自己租房子自己住著，我雖然心底里很不贊成，但在確認她住的地方足夠安全之後也由她去了。直到現在，她還是好好的，甚至比跟著我畫好的路線走過得還要自在和快樂。
「孩子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路，自己的選擇。世界這麼多條路，為什麼我們就要認定自己為他們規劃的路線就是最好的呢？更何況，我們都不能否定，那個路線裡面，沒有我們自己的私心。
「我當初讓璐璐學建築，只是因為我喜歡這個專業，希望她能接過我的衣缽。班長你想想，你一次次去找一秀，想讓他回去，真的沒有想讓他配合你贖罪的念頭？」
話音落下，手機里傳出了幾下椅子的聲音以及杯子的聲音。
湯立身喝了一口水，江厚琦依舊無言。
「我想，在一秀心目中，你的錢絕對不是最重要的東西，你的態度才是。你有問過一秀想要什麼嗎？他要的也許同樣非常簡單，可能只是一句認錯，一句道歉而已。」
江厚琦的聲音再次響起：「道歉……」
「班長你的脾氣，我多多少少還是清楚的，你不高興我也是要說的，你太過心高氣傲了。」湯立身語重心長，「我說道歉的時候，你猶豫了，因為你認為，一個父親怎麼能對自己的孩子示弱？」
「就是。」
「為什麼不能呢？你不是犯錯了嗎？你犯錯了，難道不也會向你的員工道歉嗎？為什麼對著自己的家人，對著自己的兒子就不可以了呢？」
「……」
「班長，我們都老了，或許明天身體就會出現什麼問題了，已經沒多少時間給我們了，不要到來不及的時候才來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不能早點想明白。畢竟等我百年歸老的時候，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三人又一次陷入了靜默，沒有人說話。
湯梓璐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了音頻上，死死地盯著手機，緊張地等待著下文。
她衷心希望江叔叔能夠改變自己的想法，讓兩人的關係不再這麼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