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害羞
靳西沉下午沒什麼事,學校那邊基本上已經請了長假不再過去,他說的哪裡也不去只陪著她倒是沒有一點騙人。中間慕沐來過幾次,都是拿的文件或者是直接網路連線傳輸數據,通常就算送了東西來也是匆匆離開,很少停留。
靳西沉在飄窗上放了毛絨絨的毯子,讓她可以舒服的躺在上面曬太陽。此刻溫瞳就枕在他的腿上,一邊吃著他遞過來的草莓,一邊討論著明年春天要把花園翻新成什麼樣。
靳西沉手中的書恰好擋在她的臉上方的位置,陽光可以很好的曬到她的身上卻不會因為照到眼睛上刺眼,一邊對她說的話認真考慮,然後再稍微提出一點建議。
以前他們相處的時光和現在大不相同,彼時她很少有這麼安靜的在一個地方跟人討論看似無聊的話題,總覺得那是在浪費生命。可如今看來,能這樣安靜的躺在這裡,隨便聊一聊什麼都是無比幸運的事情。
以前大檬問她,為什麼喜歡靳西沉,喜歡靳西沉什麼。他從不喝任何化學製成的飲料,只喝或泡或煮出來的茶,閑暇時除了看書就是養花釣魚,完全就是一個老年人的生活方式。就算是不考慮這些,那他所處的領域是這個世界最尖端的科技,跟她也毫無共同語言,為什麼這樣極端的兩個人要互相喜歡呢?
其實愛情這種事情,跟個人習慣哪有什麼關係呢,如果因為一個人的習慣或者外表所展露出來的特質而喜歡上,那應該是對於偶像的崇拜,而不能算真正的愛情。真正的感情應該是摻雜了很多小事,比方說討論早飯吃什麼,一起去超市買東西之類的才對。
大檬立刻反駁溫瞳:「靳西沉這樣的人也要糾結早飯吃什麼的嗎?不可能吧。他應該是不吃飯的,像這種高嶺之花應該是只呼吸空氣,喝一喝露水就可以生活的。」
溫瞳笑:「他不止要糾結吃什麼早飯,他還挑食呢。像是蘿蔔、芹菜、洋蔥他都不吃的,像個小朋友一樣。」
大檬說:「……」
其實靳西沉也是個平凡人,不管外人看他有多麼完美,又或許是他站在多麼高的位置,他一樣需要吃飯喝水,擁有很多很平凡的小習慣。她喜歡這個人不僅因為他優秀,而是因為她喜歡他,而他恰好很優秀。
溫瞳玩著他的手指,一會去撓他的掌心,一會去咬他的手指,靳西沉單手拿著書也很久沒有翻動了,只是任她胡鬧,唇邊帶著一點縱容的笑意。
這段時間她的胃口很差,幾乎吃什麼都要吐出來一大半才可以,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正常反應,這也是為什麼得了癌症的人會日漸消瘦。靳西沉每天都想盡辦法做出她以前很喜歡吃的東西,可到了嘴邊每每吃不到幾口就難以下咽,看著她咬牙硬往下吞的樣子,靳西沉沒說什麼,只是摸摸她的頭,讚許:「我的瞳瞳今天又長大了一些,很懂事。」
溫瞳更往他懷裡蹭了蹭,靳西沉則放下書,替她動了動雙腿,然後托起她的小腿耐心按摩。
自從她回來,靳西沉把一切情緒都隱藏的很好,眼神平靜無波,表情也沒有展露出任何痕迹,輕描淡寫的樣子彷彿一切都像他保證的那樣,可以治好。可溫瞳知道,他並不是真的這麼有把握。
有一次她半夜醒來,骨痛難忍的縮著身子,卻發現枕邊根本沒有人。過了很久靳西沉才推門回來,看到她醒了快步走過來,一隻手摟過她的身子,一隻手細緻的替她按摩。可當他靠近的時候,她分明看到了靳西沉泛紅的雙眼,還有微微的鼻音。
溫瞳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這樣,這也是為什麼所有人都罵她自私,而她也要離開的原因。
她不想讓靳西沉這樣單手擋住所有的驚濤駭浪,一隻手卻還輕描淡寫的護她在胸前,溫柔的告訴她:「別怕,有我在。」
他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見的方式憔悴疲憊,每次她病發時無比希望將他趕出去,可她開不了口,又怕他更勞神費力,只能咬牙忍著盡量不要發出難熬的呻/吟。靳西沉從不告訴她病情的走向,但從一次又一次嚴重的骨痛,食不下咽的反應中,她也知道自己在邁向一個什麼樣的方向。
漿細胞骨髓瘤,普通人可能連聽都沒有聽過的病,如此晦澀艱深的醫學名稱,就這麼發生在了她的身上,而且已經病入膏肓,她正在步步邁進的只有死亡,除此之外毫無辦法。
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挺殘忍的。如果靳西沉不是個醫生,不是個在漿細胞病理學上已處巔峰的教授,或許還沒有那麼殘忍。研究了十幾年,在這個領域已達巔峰,可自己最愛的人卻得了這個病,而自己卻束手無策。
最近這幾天溫瞳常常做夢,夢到很多她小時候的事情,和靳西沉在一起之後的事情,像電影的慢放鏡頭一樣,一遍一遍的來回重複。有一次甚至夢到了她坐在輪椅上,一偏頭就看到了頭髮會白的靳西沉,儘管臉上多了些許皺紋,人也蒼老了一點,但周身的氣質,溫和的眉眼卻絲毫沒有變化,一樣的縱容,一樣的寵溺。
她從夢中醒來,怔忪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苦笑著想:要真能有這樣的一天,哪怕她永遠失去雙腳,她也願意。可這不是買東西,沒有等價交換。
房間里的擺鐘響了三下,溫瞳迷迷糊糊的動了動,感覺有一雙手掌托住了她的頭,於是放心的睡過去,耳邊還有著清晰平穩的呼吸聲,淺淺淡淡的低語。
溫瞳一直覺得,如果聲音可以具象起來,只那麼聽著就能從中看到清俊,謙和,柔軟而溫柔,沉靜而淡漠,偏冷偏淡。那一定就是靳西沉。他有一把連她都要嫉妒的聲線,他低聲給她講故事的時候,溫柔誘哄她的時候,低沉喘息的時候,無論什麼時候。
門被敲響,聲音很小。
靳西沉輕輕的將她抱到床上去睡,然後才走出去開門,是林修竹和喻沉言。知道要敲門,還敲的這麼有分寸,估計是喻沉言。
「睡了?」林修竹問。
「嗯。」靳西沉點頭。
「葯研究的怎麼樣了,我聽說你從她回來之後就再也沒去過學校了,研究中心每天也只去一個小時,這是打算幹什麼呢。」林修竹說。
「你知道的還挺清楚,又在我身邊安排耳目了?」靳西沉笑,三人走向了書房,在門口說話總歸不方便,主要也怕吵醒了溫瞳,她最近尤其淺眠,能睡一會也很不容易。
「我還需要在你身邊安排耳目,你也不看看你那個研發中心的小姑娘們哪個是能守住秘密的,兩張聶寒江簽名照就能給忽悠了,上刀山下油鍋……」林修竹跟在後面絮絮叨叨的一路也沒停,最終喻沉言回頭,淡淡道:「閉嘴,很吵。」
林修竹一怔,竟然還真的閉嘴了。但他的話嘮屬性哪能真的閉嘴,也就是這一瞬間的事,下一刻又開始:「閉什麼嘴閉什麼嘴靳西沉都沒嫌我吵你竟然讓我閉嘴我們不是說好來安慰他們的嗎你不讓我說話怎麼安慰用眼神交流嗎?」
喻沉言:「……」
顯然是不想搭理這個話嘮,喻沉言轉過身:「你怎麼樣?」
靳西沉苦笑:「還可以。」
「可以什麼可以,其實你也沒有辦法對吧,這是骨髓瘤啊不是感冒發燒更不是你說來兩粒葯或者是硬熬幾天就能好的對不對。」林修竹說。
「其實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還不夠強大,要不然為什麼這麼多年還沒有研究出治療漿細胞骨髓瘤的藥物,如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的病一天天嚴重卻毫無辦法。她的腿在大藍洞里受了傷我也沒有辦法。看著她每天故作堅強,仰著頭朝我笑,告訴我她相信我,我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做不到她的全然相信。到底……是我的無能害了她。」靳西沉低了低眉眼,聲音帶著濃重的痛楚。
喻沉言:「不要想太多,會有辦法的。」
接下來是一段長久的靜謐,饒是林修竹這樣的話嘮也沒有任何話說了,沒有人想看到溫瞳死,所有人都希望他能研究出有效的葯來,可現實這樣殘酷,無法不考慮。喻沉言本就話少,安慰人的事情更是不會,他從來是做多於說的。
「靳西沉?」溫瞳的聲音突然傳來,帶著一點迷糊,像是下意識的輕喚,這邊靳西沉聽見的時候早已快步起身回卧室了。
林修竹看著桌上那個小小的聲音接收器,咋舌道:「已經緊張成這樣了?靳西沉這也太可怕了,溫瞳知不知道啊,不知道的話這多可怕啊,知道的話這倆人都多可怕啊,太嚇人了這倆人。」
喻沉言沒理他,自己出去了。
靳西沉進來,先托著她的背,然後塞了個枕頭在後面讓她靠在床頭:「醒了?還要再睡一會么。」
溫瞳搖搖頭:「你能不能把溫馨或者李嫂叫上來一下。」
他嗯了一聲,尾音上揚眉尾也有一點挑高,是疑問的語氣:「叫她們要做什麼么?」
溫瞳咬了咬牙,踟躕了半天才道:「……我想去衛生間。」
聞言,他不以為意的說:「我抱你去不就可以了么?」說著,就攔腰抱起她,溫瞳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步抱她走向衛生間的門,不死心的說:「……太麻煩你了。」
耳邊傳來靳西沉帶著笑意的聲音:「真的不是害羞么?我們那麼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現在害羞是不是晚了一些呢?瞳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