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兩人辨認了一下方向,繞回到宮城去,發現袁達居然還不曾入城,不由得有些奇怪,便去尋了在宮城中忙活的兩個文士,一個名蕭望之,一個名姜何,皆是不世出的宰輔之才。


  這兩人並非腐儒,看到沈張二人過來,也是禮敬,不以儒門身份自傲,一起拱手問好,蕭望之就雲陛下十分挂念,不知兩位仙師往何處去云云。


  沈中玉對他們兩個倒有幾分讚賞,笑道:「我們在城中逛了逛,陛下不曾到入宮?」


  姜何一面尊崇感念地說道:」陛下仁德,准前朝宮眷收拾一下再離開,因此宮殿尚未騰空,陛下暫還駐紮在城外大營。」


  沈中玉點了點頭,道:「想得周全。」


  姜何聽到這個,微微一笑,道:「兩位道長來,是想來看看這前朝宮殿的嗎?」


  「並非如此,貧道本來是想尋陛下討個人情。」


  「哦?」蕭望之道,「陛下向來尊敬兩位,兩位道長定然心想事成。」說罷,又安排兩隊軍士護衛引領他們去見袁達。


  去到袁達大帳,看到大帳內已經設了屏風,香爐,御案等物,還有兩個宮裝女子在給袁達打扇,瓶插映山紫,爐燃沉水香。


  沈張二人對視一眼,不得不說一句高明,不知道是哪個謀士想出來的法子,就拱手行禮道:「貧道見過陛下。陛下長生無極,長樂未央。」


  在屏風后正襟危坐的袁達趕緊起來,伸手虛扶道:「兩位師父何必這般多禮,折煞某了。」又趕緊命賜座。


  兩人告坐,沈中玉怕他又要寒暄一陣,立刻道出來意:「貧道此來,是想要跟陛下討個人情。」


  「師父請說。」


  「貧道想去中福山尋一樣事物,還請陛下行個方便。」


  「哦,不知是什麼?朕可命人搜山。」


  「用不著,用不著,貧道只求陛下封山十日,十日之後我等自去。」


  袁達想了想,中福山上不過是行宮罷了,倒也不曾有什麼機密之地,便道:」可也。「


  「那貧道就謝過陛下隆恩了。」


  袁達也是守信之人,兩日後就親自帶兵把他們送到中福山腳下。進山前,沈張二人向他作了一揖,張致和想了想,最後還是道:「順天應命,保境安民,人皇之道可期,勉之。」


  袁達聽到這樣帶著幾分說教的話,本來有些不喜,但看著他們毫不留戀地就轉身上山的身影,顯得洒脫而高貴,彷彿天生脊樑從不向人屈曲一般,所有不喜也漸漸平息了,不知為何忽然生出一分感覺:自己好像從來未曾看清過這兩個道人。


  他們倏忽而來,教自己文韜武略;然後又倏忽而去,除了要往中福山一行,一無所求,真是怪哉。


  胡思亂想到最後,看到二人如履平地地穿過叢林,他忽然間覺得彷彿以後都不會再見到這兩個道人了,想起年少時託庇道觀的日子,不由得生出了十分不舍,驅馬上前,就喊了兩聲:「張師父,沈師父!」


  聽到這聲,沈中玉依舊不理,繼續走,張致和回頭看了他一眼,稍一頷首便也轉身跟著沈中玉毫不留戀地走入山林之中。


  轉眼間,兩人就消失在莽莽山林里,袁達再是不舍,也收拾心情,擺駕回去。這次,前朝舊宮已經收拾出來了,正好迎來新住戶。


  袁達本是混混出身,雖被兩個道士教了幾年,也不曾學會清心寡欲,第一時間就要命內侍帶路,要去後宮逛一逛。內侍帶著袁達進後宮,卻不先去東西六宮,也不曾去掖庭,而是先去了後宮中的一處道觀。


  他少時就生活在道觀,對於道觀可謂熟悉至極,遙遙看到梨花掩映下的琉瓦白牆,再一打量其形制就猜到是道觀,卻就瞪了那個內侍一眼,旁邊跟隨多年的內侍頭子立刻就喝令內侍跪下。袁達就質問她為何把他帶來了道觀,是不是另有圖謀。


  內侍忙叩首道:「奴婢正是為陛下尋美人了。」


  「難道這道觀里有美人?」


  「誒呀,若說六宮之中庸脂俗粉多了,但要說真美人唯有於洞仙觀里潛修的玉真居士。」


  「玉真居士?」袁達聽到這個,心裡一動,剛要再問兩句,忽然就聽到遠遠傳來縹緲的歌聲,他一聽就問不下去了,凝神側耳聽著,看了跟著的人一眼,讓他們到遠一點去呼吸,免得擾了自己聽歌。


  那歌聲雖然縹緲空靈,但就像美人的玉手一般把袁達渾身的毛都捋順了,隱隱約約聽到歌詞:

  「玉梨花,似瓊花;陽春二三月,春風發梨花;但見六宮成縞素,哀歌未斷起昏鴉……」


  歌聲到最後越發哀婉,竟不成調,只剩下琴聲潺潺,袁達一抹淚,壓低聲音喊了句:「好!」然後一開步,就往道觀里走。


  他搓了搓手,推開了觀門,幸而門不曾鎖上,一進去就看到一個梨花樹下窈窕動人的背影,一身縞素,剛抱起瑤琴要走。他趕緊道:「那位小娘子請留步,我,朕欲與你一聚。」


  那個女子背著他,福了福,算是行禮,語調哀婉低沉地說道:「亡國之人,面目可憎,不敢污君王之眼,還請恕罪。」


  「朕恕你無罪,你且轉過身來。」


  「謝陛下。」


  眼看那女子緩緩放下瑤琴,要轉過身來,袁達心裡不由得十分興奮,不知這女子如何美麗,但觀其倩影窈窕,已是第一流人物,卻見到轉過身來的她卻戴著白色的面紗,但他也顧不得生氣,只看獃獃地盯著她那一雙滿含哀愁的妙目看著,那一雙眼秋水微瀾,勾魂蝕骨,便是鐵打的漢子被她看一眼,也要酥了半邊身去。


  她看到袁達,又要行禮,卻還沒有福下去,就被他一把扶住,緊緊地箍在懷中。


  她不由一驚,想要掙扎,卻被袁達一手按住,另一手就去摘了面紗。面紗一落,袁達看到的就是當日半夜裡險些死在張致和槍下的美人,在月色下清麗如月宮仙子,在日光下,容華灼灼,可與白日爭輝,不由慶幸自己叫住了張師父,不曾傷了這樣的美人。


  賀樓燕紅見他這般盯著自己看,知道他已是入巷,心裡冷笑,卻還是含羞低頭,就被袁達一把抱在懷裡,闖到室內,這道觀床榻俱全,正好賣弄風流,一展雄風,蕊暖香融,半開半比,逢著那細腰蜂兒往裡鑽;似羞還似喜,還來就郎抱。


  等到雲收雨散,袁達一邊看著賀樓燕紅理妝,一邊順手取了架上一本道書翻著,掃了兩眼,有心賣弄,便道:「這書不好,遲些朕尋好的與你。」


  賀樓燕紅聽到這個,手上動作頓了頓,問道:「陛下也看道書?」


  「朕小時候在道觀里住過幾年,兩個師父還是道士了。」


  「哦,那不知國師何處去了?妾可要見一見?」


  「用不著,用不著,他們昨日就往中福山去了。」


  賀樓燕紅聽到這個,心頭一跳,眉筆落地,重複了一句:「中福山?」


  「是,都不知道他們去中福山找什麼?」袁達過來,拾起眉筆,道:「愛妃,這般吃驚?」


  賀樓燕紅抬頭,卻是一臉寒霜,把袁達嚇了一跳,她冷笑一聲,道:「哼,這兩人果然是我天生的剋星,又來壞我的事。」


  袁達雖然不懂,但也隱隱感到有些背上生寒,心裡不禁後悔沒有聽張致和的話,咽了口口水,道:「愛妃?」


  賀樓燕紅瞥了他一眼,一挑眉,似笑非笑道:「你放心,我不殺你,一夜夫妻百夜恩嘛。」


  袁達心裡稍定,就感到眼前一黑,昏了過去。賀樓燕紅看他剛好栽到地上的洗腳盆裡面,笑道:「但是生死如何,就看你造化了。」說罷,她就自行出去了,徑直趕往中福山。


  卻說,沈中玉和張致和自入山以來,因為回歸在即,心情越發輕快,張致和年輕性熱,若不是往日修持,估計就要連蹦帶跳,此刻也是走路帶風。


  沈中玉看他這般活潑,心裡愉快,就道:「不忙,我們先辨一辨方向,要往何處走?」


  「好,怎麼看?還是晚上觀星嗎?」


  「不,這次我們是要看風水,當日佛門選址建廟,選的自然都是靈氣生髮的風水寶地,我們就這樣找。醫卜望相山皆是道門所習,你且演練一番。」


  「誒?是。」張致和聽到這個,應了一聲,去挑了處高峰,直接挑到峰頂,身化靈樞,演化心盤來尋找靈氣結穴所在。


  沈中玉看他這般,暗地搖了搖頭,還需教導,也不想想,中福山乃是皇朝行宮所在,佛門建廟看風水,難道皇帝蓋房子就不看風水嗎?先入行宮,再觀全局便可。


  他這般想著,自己就走入了那因戰亂而荒廢了的行宮,不過區區數月,行宮內的地板上竟已芳草萋萋,再加上宮娥太監逃得逃,死得死,安靜無人,正方便了他在宮殿中閑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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