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七年
莫小夜!
這三個字像是一個大錘,在莫耶猝不及防的時候狠狠地、重重地砸在她的心髒上,讓她心口一疼,隨即眼前發花。
像是一台老舊的,突然間失去畫麵信號的電視機,眼前雪花片片,聲音卻還在……
“小夜過來,看爸爸給你買了什麽?”
“莫偉詠,你作死啊?不知道小夜在長牙麽?居然還給她買波板糖?”
……
“小夜,看爸爸幫你把標本箱弄好了。手藝不錯吧?”
……
“莫小夜,趕緊出來洗手吃飯,你再磨磨蹭蹭,油燜大蝦就讓你爸偷吃光了!”
“胡說,我才吃了兩個!”
……
“小夜,小夜,不怕啊!爸爸就在後麵,不會放手的,你大膽往前騎……”
……
“莫小夜,你要是敢跟隔壁家的那個小蕊那樣高中談戀愛,看我怎麽收拾你!”
“才不會,我家小夜才看不上那些毛頭小子!”
“莫偉詠,我在教育女兒是時候,你能不能不要插嘴?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嘿嘿,我當然是和我寶貝閨女一邊的!”
……
“小夜,這一關媽媽可能熬不過了……你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你爸!”
……
記憶的閘門被突然打開,很多很多聲音蜂擁而出,把莫耶的腦子撞得“嗡嗡”作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重新睜開眼睛,慢慢平靜下來,淡漠地看著床上的人。
馮伯華緩慢點頭。“看來你隻記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卻不記得我了!”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跟我攀交情根本沒用。馮書記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你堅持要見我,現在我來了,你有什麽話就趕緊說吧,我聽著!”
以馮伯華的本事,想要調查她以前的事情並不難,能叫出她的名字也不奇怪。隻是太突然,所以才會讓莫耶一下子因為陷入記憶中而短暫失神。
可是現在她清醒過來了,不會為馮伯華做出的這番“故人”的姿態而有絲毫動搖。
馮伯華笑了笑,笑得很虛弱。“很幫我把床搖起來麽?這麽躺在不方便說話。”
“既然不方便,那就不要說了,我也不是非要聽不可!”莫耶就站在門口,沒有靠近的意思。“門口的守衛說了,我隻有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我不介意把這個時間縮短到幾分鍾。”
說完就打算轉身離開。
“莫小夜,你小時候多可愛啊?怎麽長大了卻變成這個樣子了呢?……也對,半年之內失去了父母至親,但凡是個人都會改變!……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爸爸是怎麽死的麽?”馮伯華沒有叫住莫耶,而是在她握住門把手的時候,在她身後慢悠悠問了句。
莫耶站住,沒有回頭。“我爸的去世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麽?還是你更意願相信它就是個意外?”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爸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他不可能成為你自我救贖的理由和借口。”
“我做下的那些事情,壓根兒就沒想過有出去的希望。”莫耶不肯幫忙,馮伯華隻能自己摸索著,慢慢找到了病床邊上的按鍵,把自己病床的上半部分抬起來一些,這樣就可以直視莫耶的背影了。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求見我?”莫耶轉頭看他。
江城的一二把手,曾經威風八麵、一呼百應的馮書記,在手中的槍柄被奪走後,也不過是個普通的老人。虛弱、萎靡、頹廢,偏偏眼中還閃爍著不肯服輸的亮光。
可這又怎麽樣?輸了就是輸了,垂死掙紮,自會讓自己下沉得更快一些!
馮伯華收起臉上的笑,緊抿嘴唇,定定看了莫耶好一會兒。“那天我在省禮堂有個年終講話,有人給我的秘書打了電話,說我的兒子被綁了。我要是想要保證兒子的安全,隻能按照他們安排的做……”
這件事莫耶知道,她更知道馮伯華的選擇是什麽。嘲諷地笑了笑。“為了保住自己的仕途,你不是做出了‘最明智’也‘最理智’的選擇了麽?”
端木跟她說了,馮伯華把那份寫滿他罪狀的講話稿給撕了。為了表示自己的不屈服,他還在後來的講話了發表了明顯針對“仕方”和雷雨揚的言論,周一就安排人去“掃蕩”了“仕方”!
現在提這個有什麽用?就算馮伯華想要表示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馮伯華擺了擺手,露出手腕上包紮著的,透著血跡的繃帶。“我要說的是那份他們,或者說你們,給我安排好的講話稿。可真詳細啊!很多我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情,都一一羅列在了上麵。”
所以呢?莫耶瞪著他說下去。
“我當然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安排,不可能讓自己幾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所以我把它給撕了。你們說我勢利也好,絕情也罷,這是我的選擇,我也不後悔。可是撕碎的講話稿也不能留在那裏,所以我後來又把它們收集了起來,帶回家去,想燒掉一了百了,可後來事情太多,給忙完了。幸好我沒有燒掉,你猜我後來在演講稿裏發現了什麽?”
這她怎麽知道?莫耶不置一詞。
“那天我藏在‘雅裏村’的債券、護照和U盤被你們發現了,視頻鋪天蓋地地公布出來,我知道自己完了,沒有翻身的可能了。可是也就在那天晚上,我反省了一下自己以往做過的事情,為了防止記憶有所錯漏,我把那份講話稿給重新拚湊了起來。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或許這個發現對於馮伯華而言真的很有趣,以至於他再這種情況下居然還笑得起來。
莫耶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絕症晚期神經異常的病人。心裏沒有任何的同情,也沒有一點點憤怒,平靜如水!
自顧自笑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回應的馮伯華尷尬地把笑容收了回去。“我承認,你們把我調查得很仔細,把我做過的所有違法事項都查得清清楚楚,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奇怪。既然那麽仔細,怎麽可能漏了七年前的那樁事?”
七年?這個字眼對莫耶來說有點敏感。
很多事情仿佛都以“七年”為節點。七年前,她失去了父母雙親,變成了一個孑然一身的孤女。
聽王特助說過,他似乎也是七年前進入“仕方”的,經過一段時間的“忠誠教育”,在“億霖”成立的時候,就被雷雨揚派到了她的身邊。
現在,馮伯華也說了七年前那樁事故!
到底七年前,發生了什麽?
知道現在,莫耶才收拾起淡漠的心情,開始認真起來。
“看樣子,你終於肯認真聽我說話了!”馮伯華點了點頭,伸手從床頭櫃上拿過一個茶杯,想要喝水,可是水杯是空的,水壺距離有點遠,他伸了幾次手都夠不到,差點把茶杯給打翻在地上。
莫耶皺了皺眉,走過去幫他倒水。這麽做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時間寶貴,她隻有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不想讓馮伯華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麵。
馮伯華喝了水,喘了幾口氣,才慢悠悠說道:“七年前,我剛從A省調到江城,在城建部門任職,手裏也算是有點權力。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你父親,就是莫偉詠,在本地開了間建築設備租賃公司。對了,你不知道我和你父親的關係吧?當年我們一起上山下鄉,他是我們那一批人裏年齡最小的。城裏的孩子,什麽都不會幹,所以我們大家都很照顧他。後來,大家都返城了,也就失去了聯係,沒想到那麽多年以後會在江城再遇到他。”
說到這裏,馮伯華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現在想起來,上山下鄉的那段日子,雖然很苦很累,卻也是最無憂無慮的。”
不知道為什麽,盡管馮伯華已經努力表現出了真誠,可是莫耶還是覺得他此時的表情很虛偽。
“時間有限,請你說重點!”和雷雨揚待久了,莫耶覺得自己的說話風格都有點向他看齊了。
馮伯華笑了笑。“年輕人都不愛聽這些話。那好吧,我就說重點。在江城遇到你父親,我們倆都很開心,又在業務上有那麽點聯係。我就盡可能的關照他的生意,很多城建的單子都要求那些設備不齊全的企業到你父親的公司去租賃。
小夜,請你相信我,哪怕我這個人貪得無厭,可是對你父親的幫助絕對是出自於真心,沒有跟他要過一分錢的報酬。可是,就因為這樣,被有心人看在眼裏,就認為我和你父親是一夥的,在對我進行打擊報複的時候,也連累到了你的父親……知道他出事之後,我很傷心!”
莫耶猛地閉上眼睛。“我不相信你說的話。我父親去世是意外,還有,請你不要叫我的名字,我和你並不是那麽熟!”
“如果你真的不相信,為什麽情緒很那麽激動?小……莫耶,你內心知道,我說的話是真的。而且,我說的話你完全可以去調查。之前因為不知道,所以誤以為你父親出事隻是意外,那麽現在我告訴你了,憑你的聰明,一點能調查出蛛絲馬跡。到時候你就知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