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申公虞(13)
安祁廉帶領一支精良安家軍護送清若前往萬佛寺。
萬佛寺在山巒之中,雖然香火鼎盛但一路去往萬佛寺的山路卻是崎嶇險陡,幾處還臨著危崖。
不論是朝廷還是民間捐款都曾有意修葺山路,但是這似乎也成了萬佛寺的一個特徵。
那些誠心求佛修善之人,這樣的路途自然不在話下,但若是只想裝裝樣子,那萬佛寺這條路也阻了很多人,因為陡峭的山路,轎子馬車無法通過,只能騎馬或是步行。
雖然清若已經去過一次,但是這樣的路途對於她一個嬌貴女來說本就是考驗,在加上她現在身體有疾,自然讓人更不放心。
宮裡幾乎日日要詢問清若的消息和路程。
所以,清若一行被刺殺的消息已最快的速度傳到了宮裡。
刺殺地點在一處陡崖附近,歹徒手段兇狠武藝高超,清若一行三十二人,其中二十八人是安家精良護衛一行,但是歹徒人數卻是清若一行人的兩倍。
哪怕護衛們拚死相互,但是歹徒人數眾多,又事先有埋伏讓護衛們受了傷。
二十八個的護衛全死,兩名宮人也死了,只剩下清若和安祁廉不知所蹤。
一行人的財務完好,顯然這是一場蓄謀的謀殺。
朝廷的人在周圍巡查,在懸崖邊發現血跡,樹枝上掛著的布料正是當日清若和安祁廉所穿衣物上的。懸崖深不見底,就算繞路下去也要十多天。
清若和安祁廉只怕是凶多吉少。
申公虞這邊直接炸了,安家也急得不行,皇宮和安家都派出了大量人手尋找。
第三日終於有好消息傳來。
安祁廉得救了。
但是,狀態並不好。
因為他們被人追殺時都受了傷,侍衛們拚死給兩人開了一條逃生路出來。
安祁廉和清若兩人也受了傷。
兩個人找到的藏身之處在夜晚被追殺的人發現,而後清若為了保全他,選擇了獨自引開那些人。
安祁廉的狀態非常不好。眼圈通紅下面是可怕的青黑,卻不睡覺,一直抱著手裡的玉石胡言亂語。
抬回安家之後即便開了安神葯,安祁廉也只能勉強眯一會就突然驚醒,而後就開始到處鬧著要找清若,安家請了不少御醫和名醫一時間都手足無措。
最後還是申公虞來了安祁廉才安靜下來了接受治療。
申公虞來的那天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間,只留下申公虞坐在床邊和躺在床上抱著玉石望天的安祁廉。
沉默了半響,申公虞輕聲開口,「我姐,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嗎?」
他說我,而不是朕。
安祁廉卻一點反應沒有。
申公虞彷彿一夕之間長大了很多,或許不是長大,而是蒼老。
安祁廉不回答,申公虞也只是柔聲的笑,而後似乎是對安祁廉說的,又似乎只是跟自己說的,「姐姐或許是從來沒在外面這麼自由過,有些樂不思蜀了,不過她總是要回來看我的,我等著姐姐。」
安祁廉猛地坐起來,手裡死死握著玉石,圓潤的玉石都梗得他掌心生疼。
他看著坐在椅子上似乎突然變成『大人』的申公虞,努力想要扯起一個笑容,但是已經面無表情了很久,這樣突然的扯動臉皮沒帶起笑容,卻讓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
「小若說,她會一直看著你陪著你,直到你長大,成熟,蒼老……一直。」
申公虞也不介意他難看的臉,點了點頭,聲音帶出了沙啞的澀,卻是一直笑著,「我知道。」
這一次,安祁廉總算笑得好看些了。
努力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
他最近都沒怎麼吃,家裡人強行灌進去的粥沒一會又吐了出來,身子弱得很,手掌連撐著自己起來都有些勉強。
申公虞從椅子上站起來,抬起小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皺著眉不愉的問道,「你要幹嘛?好好躺著,你這身體現在不能再亂來了。」
安祁廉搖了搖頭,挪開他的手,而後固執的從床上坐起來之後跪在了床上。
他跪著,申公虞站在床邊,兩個人差不多高,視線持平。
安祁廉看著申公虞的目光很認真,很專註,似乎可以透過申公虞這雙和清若很像的桃花眼去看到更多的東西。
「臣安祁廉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說完之後,很認真的磕了三個頭。
申公虞卻沒有動作也沒有反應。
安祁廉沒有抬頭,但是這樣的動作這時候讓他有些泛暈。
他聽見申公虞的聲音很輕,卻好像帶著負擔不起的悲傷,「所以,姐姐她和你說了這個嗎?」
安祁廉沒有回答,只是頭抵在床板上,又說了一遍,「臣安祁廉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申公虞沒有回答。
良久的沉默后,申公虞轉身離開,推開房間門的動作很粗暴,木製的門板發出刺耳的聲響,大概是嚇到了外面候著的奴才,眾人紛紛叫陛下。
安祁廉額頭抵上床板上沒有抬頭,聽見外面奴才小心翼翼的詢問聲,還有申公虞那一聲壓抑著沙沉的怒吼,「滾!」
大概,申公虞最想讓其滾的人,是他吧。
安祁廉從床板上抬起頭,低著頭弓著身子太久,他現在的身體這樣一會讓他直起來這會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頭暈目眩之間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安哥哥~你別怕,我跑出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他們的目標是我,你會很安全。」
說著讓他別怕,可是面前這人不僅手,整個身子都在抖,瞳孔因為恐懼而擴張,卻還是強帶著笑意。
安祁廉伸手死死的扣住她,搖頭。「別去小若,要死我們一起死。」
清若卻猛地搖頭,伸手推他,安祁廉胳膊上有傷,被她一推碰到傷口,悶聲出聲。
清若嚇到了,手停下了動作,可是一瞬間猶豫之後,卻還是猛地推開了他。
安祁廉被她這一下猛力推得撞到了後面的崖壁,一時間背上的傷加上手臂上的傷口疼得喘不過氣。「小若……」兩個字喊出來已經是大汗淋淋。
清若卻笑著搖了搖頭,這時候,她好像不怕了,「我捨不得虞兒,也捨不得你就這麼死掉,你既然還有活的希望,就好好活著,我不能陪著虞兒了,安哥哥,你就幫我看著他長大吧。」
輕柔的聲音,適中的速度說出這些話,彷彿是在輕鬆愉快閑談。
而後安祁廉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猛地跑了出去。
安祁廉想要去追,地上的東西即便在黑夜也透著瑩潤的白光。
她說,你幫我陪著虞兒長大吧。
這一夜,格外的漫長。
安祁廉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動作溫柔憐惜的親了親手掌心的玉石。
「來人,伺候爺沐浴,通知廚房準備膳食,而後請大夫來府里給爺瞧瞧身子要怎麼補養。」
安祁廉一邊把拴著紅線的玉石往脖子上戴,一邊一疊聲的交代門口候著的奴才們。
聲音是清冷的,沉穩的,也是安家小公子從來沒有過的,真正長大了。
突然聽到他的話,奴才們簡直是被這巨大的驚喜砸暈了,愣了一下之後突然整個院子都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激動。
去準備洗澡水的,去通知老爺夫人的,去找大夫的,去通知廚房的。
已經低氣壓半個月的院子突然爆發出蓬勃的生機和昂揚的生氣。
一個月後,安祁廉的身體痊癒,開始準備秋試,正式入朝。
半年後,安祁廉被皇帝欽點為御前宣事。
一年後……安祁廉負責管理整個卧龍殿事物和負責所有進宮和申公虞一起學習的朝堂大臣家孩子安全和生活。
申公清若,成為了朝堂上的禁忌。
一直沒找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皇宮和安家的人馬都還在繼續尋找,但是所有人提起來的次數都越來越少。
不過雖然少了一個申公清若,但是安祁廉卻儼然成了申公虞左右臂膀,安祁廉可不僅有一個漂亮的家世,更有軍權在手,有他撐著軍權的申公虞在朝堂上硬氣了不少。而相對的,有申公虞這個皇帝在朝堂上處處偏向的安家也是如日中天。
上官家和申公虞安家的□□鬥爭越演越烈。
先不說歸屬的兩派的大臣們在朝堂上已經敵意明顯,攪得一灘水渾濁不堪,就是一直保持中立的朝臣都被這樣越發激烈的爭鬥中被攪得亂七八糟。
這樣過了幾年,到了申公虞十歲這年。
大梁和淮緬的戰爭爆發,爭鬥達到了最□□。
淮緬是大梁的鄰國,原本一直相安無事,但是去年今年准緬連發旱災,今年的旱災更是嚴重到地里的莊稼基本上都枯死了,到了秋後,很多地方几乎是顆粒無收。
朝廷開倉放糧,去年已經放過一次沒有收回多少糧食,今年災情更為嚴重,只有距離皇城近的一些地方民眾得到一點點糧食,其他遠的地方連草根都啃得快沒有了。
一餓,就有人鬧事,這麼大面積的災情,內亂爆發得非常嚴重,一時間王朝四分五裂,而攻打大梁的,就是其中四個起義軍領頭合謀之後的結果。
這些人想要侵佔大梁的南方,那裡氣候良好土壤肥沃,年年糧食收成都很好,偶爾還能大豐收,這些明白餓有多可怕的起義軍們怎能不心動。
戰爭就這麼爆發。
大梁糧草充足,鐵甲兵器都是每年新做的,原本要對付這些烏合之眾很容易,但是這些人大概真的是餓怕了,一味的不怕死一命換一命的打法,就跟瘋狗一樣。
十多萬的起義軍聯合在一起,硬生生把大梁南方的守衛逼得退了一城。
這下,朝堂上炸開了鍋。
南方邊境,是上官家的軍隊負責鎮守。
戰報傳來,似乎退了一城的守衛聯合了其他守衛增援過來的軍隊整整三十萬軍仍有不敵之象。
「三十萬對十萬都打不贏,朕要你們有何用,朕養著你們平日里逗貓遛狗用嗎?」
申公虞在朝堂上大發雷霆,戰報直接甩在下方上官芸婉父親腳邊。
這時候,即便是上官家的人也不敢開口。
已經被這些烏合之眾逼退一城是事實,現下三十萬打不過十萬也是事實,哪怕那些人真的瘋狗一樣完全不怕死,就算換成任何一個軍隊都只能這樣。
但是這些話,現在不能說,不管上官家有多少大權在握,但是他們是臣,是軍,存在的意義就是大戰,這樣的戰績,就算現在申公虞頒詔書告示天下直接退位給他上官家他們也是坐不上去的。
民心就是這麼玄妙的東西,你或許手掌大全可以枉顧人命,但是民心雖然是雖虛幻的東西,卻直接決定著這個國家姓什麼他們才有身為民眾的自覺感,否則也是像淮緬那樣,各種起義鬧得四分五裂。
朝堂中氣氛凝固。
上官芸婉沒辦法,只能在這時候開口,「皇兒,哀家有一個對策,若此次上官家軍隊再敗,那哀家自願領罰。」
申公虞趕緊收了剛才的怒火,壓著火氣恭敬溫和的朝上官芸婉拱手,「母后,您有什麼計策快說,什麼罰不罰的母后您可別說這話。」
上官芸婉說了自己的對策,申公虞一向孝敬尊敬她,她立下這麼大保證說出來的對策自然不管對錯都是一口答應。
其實這是上官家昨晚研究了很久的對策。
成敗,此一舉了。
成,日後上官家自然更進一步,安家再有申公虞偏護也不是對手。
敗,那犧牲的就是上官芸婉。
最後,敗了。
戰報送來那一日,申公虞看過之後讓朝臣傳閱。
整個朝堂都很安靜,氣壓很低。
所有人看完之後遞給安祁廉,安祁廉一路奉到高台之上又遞給了申公虞。
良久之後,申公虞才嘆息出聲,「唉~再增援。」
這次倒是一句責怪沒有說。
上官芸婉坐在帘布後面,自己抬手取下了頭頂上的太後頭冠。
「陛下,哀家獻計不當,是哀家的錯過,哀家確實是老了考慮不周,自今日後,退出朝堂。」
「母后!不可!」
上官芸婉抬手制止,聲音很疲倦,「好了,皇兒不比多說了,哀家心意已決,哀家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了,陛下您繼續上朝吧。」
上官芸婉起身,身邊的內侍扶著她在帘布後面一步步下了高台,往側門走去。
群臣跪拜,「恭送太后。」
申公虞在高台上起身走到龍案邊拱手彎腰,「恭送母后。」
上官芸婉沒有回頭,背影端莊典雅,前面的指套生生把掌心戳了一個小窩。
她不甘心,她這一生,可謂是一個傳奇,原本還能再往上一層,現在,怎麼能這樣狼狽的收場。
出了大殿,上官芸婉放慢了腳步,聽著身後大殿里群臣給申公虞跪地喊『吾皇萬歲』的整齊聲響。
直接撇斷了指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