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賭氣
不管夏侯乾再忙,總會找時間來見杜月芷。他這半年頻頻立功,又負責審訊兩位皇子的冤案,頗有建樹,聖上聽了大臣的諫言,已經下了聖職,允許這第九個兒子在宮外建立自己的府邸,像他的那幾位皇兄一樣,只待娶親封王,便可出宮。
皇子的府邸一建兩三年也是有的,夏侯乾要等杜月芷長大,所以倒也不急。
他此時更在乎的,是杜月芷過得如何。
白狸絹既真且貴,杜月芷又豈會讓夏侯乾再出,搖了搖頭。
「想來重新綉也來不及,那我為你重新準備一份祝賀的壽禮怎麼樣呢?」夏侯乾再問。
他如此關切,杜月芷心中暖意陣陣:「殿下毋需擔心,我的壽禮自有辦法。」
杜月芷也不知夏侯乾是從哪裡得到杜府的消息,她明明什麼也沒說。
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夏侯乾微笑道:「你什麼都不說,十句話倒有一多半是騙我的,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以求得到一點你的消息。」
杜月芷歪著頭,抬起眼睛,眼睛又清又亮,好似一面通透的鏡子:「九殿下不會是在杜府安插了人罷?是誰?」
夏侯乾輕笑。
風撩動夏侯乾的衣袍,他的氣息有著夜的深沉亦有著日的明銳,跟其他皇子決然不同。從前杜月芷沒發覺,自從上一次夏侯乾給她輸內力療心口痛,隔得那樣近,她才發現,原來他眉毛微微斜飛,彷彿黑燕的側尾,鋒銳,黑亮。他的眼眸似鳳,暗壓四合,又似鷹,睥睨天下。他生來不是凡人,所以他亦同樣不可捉摸。
杜月芷可以對其他人進行審讀,偏偏對夏侯乾不行,他所言所行,對她皆有影響。這樣的感覺,大約就像早上起來進餐,明明不怎麼愛吃青豆,卻會因為他的話而多多少少吃一點。他不在身邊,猶如在身邊一樣。
「放心,我安排的人不會傷害你,只是帶一些消息給我。」夏侯乾說完,又對她道:「喜歡吃葡萄嗎?」
「啊?」
侍衛進來,端了一盤水晶葡萄,葡萄皮薄而亮,猶如桂圓那麼大,果肉香甜,隱隱帶著些酸意,汁水充盈,甜香撲鼻。
葡萄皮上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像冰,又不是冰。
「用鏤空的小竹筐裝著,綁在石頭上,放到冷泉里,泉水是活泉,放一個時辰,葡萄口感就很不錯了。你嘗嘗看,是不是很好吃。」
杜月芷嘗了一顆,果然很甜,口感偏涼,但又不是加了冰的那種大涼,反而很舒服。
「好吃。」
對於喜歡的東西,她也很克制,吃了十來顆就不吃了。夏侯乾喜歡看她吃東西,自己動手剝了葡萄,又喂她吃下了不少。吃著吃著,原本白嫩的臉蛋,便微微透出幾許紅,彷彿杏花臨雨,桃花三月。
夏侯乾看著她泛著紅暈的小臉,便有些按捺不住,他想親她,但又怕嚇著她。
他捏著一顆葡萄,在指尖流轉,看著杜月芷微垂首,長而卷的睫毛遮住眸光,猶如花瓣般飽滿粉嫩的唇微微翹起,葡萄的涼意不僅沒有起到作用,反而勾起了心裡的邪念。
「月芷姐姐!」隨著一聲歡快的呼叫,夏侯慈不知從哪裡跑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名勁裝的侍衛。他興奮地站在兩人面前,清澈幽黑的大眼睛,天真無辜,抱住杜月芷的袖子親親熱熱蹭。
夏侯乾那點邪念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十三殿下,你怎麼來了?」杜月芷笑著問。
「我聽良妃娘娘說九哥出宮了,料想他是來見你,就跟了過來,聰明吧?」
分明是條甩不掉的尾巴!夏侯乾不動聲色分開了兩人:「十三弟,以後再無故出宮,我該禁你足了。」
夏侯慈抿唇,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九哥,為什麼九哥可以隨便出宮,他不可以?還是杜月芷溫柔化解:「九殿下怕你遇到危險,畢竟你是宮裡的小皇子,若是路上出了差池,磕著了碰著了,多讓人心疼呀。」
如此勸慰幾句,又拿了葡萄喂他,夏侯慈畢竟年歲還小,性子又爽直,又是杜月芷親自喂她,很快就復又高興起來。
「母親說你治好了十三弟的眼睛,想親自謝你,讓我給你們安排見面,你是怎麼想的?」
「你是說良妃娘娘?」杜月芷不知不覺有些害羞:「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請你轉告娘娘,就說她的謝意我心領了……」
「你是因為害羞才不想見到她嗎?」
夏侯乾一語戳破,杜月芷臉色緋紅:「九殿下,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實在尷尬。而且現在實在不宜見面,老太君即將大壽,我又如何分心呢……」
夏侯乾並不會為難她:「那麼待我再找機會就是了。只是下次,你可不準再推辭。」
下次的話,下次再說罷。
夏侯慈見兩人談完,便想拉著杜月芷出去玩,杜月芷搖搖頭:「我要回府了。這次來,還有一個問題要請教九殿下。」說罷,拿出自己前日研究出來的藥方:「這張方子上有一味叫良褫的葯,我尚不熟悉,但又缺之不得,請殿下拿去找人看看,這味葯是什麼用法。」
夏侯乾接過方子,拿在手裡看了看,便收到袖中,又有些擔憂地看著杜月芷:「你以後還是不要這麼勞累,如今看起來雖然沒有瘦,但亦未長多少肉。每日叫人熬了燕窩粥嗎?」
「熬了,每天都喝。」杜月芷怕他不信,將袖子撩起來:「看,我也有長肉。」
那手臂嬌嫩柔細,手腕掛著一隻小細金鐲子,襯的手臂白如雪,有沒有肉看不出來,整個像一塊玉,溫潤柔和,經陽光一照,泛著瑩瑩的光。
夏侯乾將她的袖子帶下去,遮住手臂,含笑道:「好了,信了你了。」
送杜月芷上馬車,夏侯慈緊緊拉著杜月芷的袖子,依依不捨,杜月芷答應他,等到大壽完畢,再給他做好吃的糕點,帶他一起玩。
夏侯慈如此喜愛杜月芷,倒是之前從未有人料到的。夏侯慈從未得到過父皇的單獨召見,是最不受寵的皇子,即便是寄養在良妃娘娘膝下,因為脾氣古怪,也不得人心。好在良妃,夏侯乾沒有放棄,耐心教導,後來杜月芷又治好了他的眼睛,溫柔相待,慢慢將他帶回正軌。
嘗到了陽光的滋味,便再也回不去黑暗,夏侯慈的內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月芷姐姐,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常在一處?你能不能進宮陪我?」
這孩子氣的話,讓杜月芷莞爾一笑:「等你長到這麼高,又有了自己的府邸,我們就能常見面了。」
「真的嗎?那我要快快長高,長大,像九哥一樣造大房子,讓你來陪我!」
「十三弟!月芷姐姐要回府,你要耽誤到什麼時候?」夏侯乾在一旁提醒,夏侯慈撅著小嘴,悶悶不樂地鬆開了緊緊抓著杜月芷袖子的手。
杜月芷坐在馬車裡,還捨不得兩人,掀起車窗的帘子,夏侯乾站在旁邊,兩人正好面對面。
夏侯乾手按在馬車壁上,看著她玉雪可愛的小臉,聽著她柔軟的說話聲,心中一動:「月芷,你認不認識我二皇兄夏侯琮?」
他突然提到夏侯琮,杜月芷心臟差點漏了一拍。難道她在什麼時候露出了馬腳而不自知?
饒是她如此鎮定,眼神也有片刻的飄忽,被夏侯乾敏銳地捕捉到。
他們果然認識!
「見過的。」杜月芷老老實實回答。
夏侯乾氣息沉重起來,心臟縮緊,緊盯著杜月芷。其實原本是常家出事,順便提到杜府,其他人說的都是與常家有關的杜氏嫡女,唯獨二皇兄說的是庶女杜月芷,神態模糊而曖昧,彷彿早就認識一樣,由不得夏侯乾不多心。
現在她承認的這麼快,他竟無法迅速反應,腦中當下飛速閃過許多可能性。
是怎麼認識的?在哪裡認識的?明明回京之前,她連京城在哪裡都不知道,回京之後,他又那樣愛護著她,對她的行蹤瞭若指掌,且一個在深宅大院,一個在輝煌皇宮,她與二皇兄怎麼會認識?
「上一次幾位皇子不是來拜訪過杜府么,我雖然病著,聽到你在外面說話,悄悄隔著窗子看了一眼,後來鏡姐姐又給我描述了一次……嗯,二皇子,是不是那個笑起來,眼睛彎彎像狐狸的人?」
杜月芷仰頭回憶了一下,夏侯乾原本眼神銳利,像鷹爪一樣勾著她,聽完她的回憶,心裡的石頭落下,又有些哭笑不得。是了,上次二皇兄也去過杜府,她也可能看過他的臉。
「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沒事,隨口問問。」夏侯乾面容放鬆,又道:「他笑起來像狐狸,你倒記得清楚。」
杜月芷望著他道:「我知道了,你是故意挑我錯,我不回答你,你自己想去。」說著,賭氣似得將帘子放下來。夏侯乾又將帘子掀起來,看她抿著唇,看也不看他,雙目直視前方。兩人接觸越久,她的小性子越露越多,夏侯乾心中覺得有趣。
「生氣了?」
「沒有!」小臉鼓的高高的,頭也不回。
「我錯了。」乾淨利落,脫口而出。
矮矮的毫無存在感的夏侯慈噗哧一笑,被九哥暗中瞪了一眼,忙低下頭,耳朵支棱起來。
杜月芷也沒料到他這麼快就認錯,身為皇子的驕傲和立場呢?這麼快就放棄了?
「回頭看我一眼。」某人仍然堅持不懈:「我還有件事跟你說。」
杜月芷不看。
居然敢不看他!……好吧,不看就不看,夏侯乾哪兒捨得逼她:「在府里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到了大壽那天,我去看你。」
然後在從上到下看了一眼,覺得處處妥當了,這才放下帘子,交代了車夫幾句。車夫有兩個,這個負責送杜月芷出去,還有一個是杜府的,等在外頭。
馬車漸行漸遠,一個侍衛上前,神色凝重,夏侯乾讓夏侯慈到屋裡等他,然後帶著侍衛走到角落。那侍衛左右一看,在夏侯乾耳邊道:「聖上接到密令,杜將軍已經拔營,不出兩日便會至京……」
夏侯乾揮揮手,侍衛退下。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香,不知道那賭氣的小姑娘回府後,要多久才能舒展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