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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城

  杜月芷最後終於得到消息,琳琅送來的紙條上面,寫著「一切大安,王已清醒,精神不佳,並未論罪,切勿掛心」。她懷揣著紙條,去哥哥院子里走了一趟,得知懷帝確實身體抱恙,暫由太子參政。


  「早朝,沒有人不在吧?」


  杜懷胤看了她一眼:「沒有。你是想問九皇子?他好好的,今天還向我問起你。」


  「你怎麼說的?」心裡有一絲甜蜜,忙拉著哥哥的袖子問。


  杜懷胤敲了敲她的手,沒好氣道:「我妹妹怎麼樣,輪的到他來問嗎?自然什麼都不讓他知道。」


  「哥哥——」抱怨的聲音。


  「你還不滿。你現在都多大啦,還能跟小時候一樣嗎?前兩年你多聽話,自從出現了那個九皇子,你就一心向著他,半點矜持也無。你不過看他長得比別人好,我卻見那九皇子冷冰冰的,看起來並非是疼人的主,再說他位高權重,你嫁了他,將來他娶幾門側妃,你豈不是白白受氣?依我看,倒不如在翰林院選些老實可信的青年才俊,溫良恭儉讓,以後在婆家為你獨尊,半點委屈也沒有……」


  冷冰冰?不疼人?不可信?不溫良?

  杜月芷眨了眨眼,試探著道:「哥哥,你確定你認識的九皇子與我所說的九皇子是同一個人?你說的這些優點,他全都有啊……」


  「傻妹妹,你被他蒙蔽了,聽哥哥的話,先離他遠遠的,等戀慕的心沒那麼重了,你才能真正認清他的面目。哥哥不會害你。」


  杜月芷也不知該如何解釋,臉都漲紅了:「我也不會騙哥哥,如果哥哥肯放下偏見,就會發現九皇子真人並非你說的那樣。」


  兄妹倆你一言我一語,誰也說服不了誰。


  一旁正坐著看禮單的嫂嫂抿唇而笑,突然嗓子一癢,她忍不住掩口咳嗽。


  兄妹兩人不約而同停下了爭論,杜懷胤立刻抽身而出,走過去倒了杯熱茶,抽出柳琚君手中的禮單,試了試手的溫度,聲音放緩幾分:「你這兩日身體不好,就別勞神了,放著讓管事人看。」


  柳琚君溫柔笑道:「只是看個禮單罷了,哪裡勞神了。再說,我也想幫夫君做點事。」她聲音漸漸低了,手在杜懷胤手中,涼涼的指尖都紅了。


  杜月芷在一旁看著,不知不覺觸動了心事。前世,她記得嫂嫂與哥哥不合,也無子嗣。如今看來,嫂嫂與哥哥還是新婚燕爾的樣子,並無不合的痕迹,想是無意間改了命盤?


  她雖是重生,也無法參透命運,一切都是順其自然,厚積薄發,並不曾強烈反抗命運的苦難。她在無意間感覺到,在悲劇發生前,從源頭截止,方能成功。不過不能太快,要盡量柔緩。假若強行逆天改命,或許不應在這處,便要應在那處。如今她亦不知哥哥要應在何處。


  杜懷胤見杜月芷眼巴巴看著他們,不由得皺眉,道:「小孩子亂看什麼,快回去,等我有空了再教訓你。」


  「還教訓?哥哥給我留臉吧,還不如今日一口氣教訓完呢,省的日後惦記!」杜月芷笑了笑,見杜懷胤又要開口,怕他又要嘮叨,連忙一溜煙走了。


  杜懷胤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真是女大不能留,往日多麼乖,現在什麼話都不聽我的。」


  柳琚君笑道:「夫君也知道月芷心悅九皇子,平日偶然還誇著九皇子謀略得當,想必心裡是滿意的。怎麼偏偏要在月芷面前說反話呢?」


  杜懷胤道:「你不懂。九皇子將來不管是封王還是……身邊必定不會只有一個正妻,我知道月芷外柔內剛,倘若九皇子娶了側妃,只怕她心中煎熬,倒不好了。倒不如現在就充當惡人,要麼讓月芷斷了此念,要麼讓那九皇子識趣點,知難而退。即便他不識趣,也要讓他知道,月芷背後始終有我撐著,他也不敢欺負月芷了。」


  柳琚君聞言,怔怔道:「原來如此。夫君,夫君為月芷考慮如此周全,倒,倒是很有道理的。」


  她突然想到,杜懷胤也只娶了她,房裡沒有通房丫鬟,夜裡侍寢向來是她,如果不是她,也沒有別人伺候。以夫君如今的家世,合該再娶幾房姬妾,興旺子嗣的。只是平日無人與她說,她也就沒放在心上,今日才想起來。


  她想開口問問夫君,要不要為他物色幾個貌美的丫鬟,或者看看有沒有良家未出嫁的女兒,挑個乾淨的與他……


  只是心裡有些不舍。夫君對她這麼好,她受不了他身邊有其他人來分享。


  正糾結中,忽聽杜懷胤道:「過幾日我要去一趟江南,你自己要注意身體,有什麼事就讓下人去做,別累著。」


  「好。我明日讓人準備夫君的行李。」柳琚君心中一動,又笑道:「江南那邊,可出了什麼事?」


  平日他去哪裡,她從來不過問。杜懷胤見她問,倒愣了一下,緊接著道:「我生母曾在江南置下過幾處房舍,這幾日江南雨勢頗急,我擔心沖壞了房舍,所以去看看。」


  「著人去看便是,何必親自去?」


  「既是母親留下的,自然由我照顧為好,其他人,我不放心。」


  夫君曾告訴她,他並非常氏親生,生母另有其人,已去世多年。夫君一向孝順,多念故情。江南的房契,也還在書房放著,江南又本是水鄉,雨勢大無可厚非。他說的不錯。


  柳琚君怪自己多心,不好意思地吐舌,低下頭來,捧著茶杯默默喝茶,因而錯過了杜懷胤欲言又止的神情。


  杜懷胤轉頭看向擱在架子上的喜帕,告訴自己,只去看這一次,就這一次!

  那邊安派的人說,劍螢住著的房間被雨水沖壞了,可是劍螢一根筋,說是少爺給她安排的房間,怎麼勸都不肯搬去其他房間暫住,都凍病了。劍螢功夫又高,不能硬碰硬,且杜懷胤說過不能傷她,因而他們也沒有法子,只得戰戰兢兢派人來問杜懷胤。


  杜懷胤去了。當初置下的院子,院子里乾乾淨淨,只是到了劍螢的房間,推開門,一眼看見屋頂破了一個洞,底下放著一個木桶去接雨水,冷風竄了進來,發出嗚嗚之聲。因為潮濕之故,當初布置很舒適的房間,顏色已然暗淡,凄凄慘慘。杜懷胤站在房子中間,垂著窗幔的地方,發出女子陣陣咳嗽的聲音。


  「咳咳——咳——」


  他走過去,掀開窗幔。


  劍螢裹著一幅杏黃色的緞被,頭向里,肩膀瘦削,臉色蒼白,眼睛緊閉,病的嚴重,夢中也咳得厲害。


  小時候劍螢身體孱弱,母親為了讓她強身健體,就讓她跟著杜懷胤一起習劍練武,後來頗有所成,就做了侍劍丫鬟。也正因如此,劍螢鮮少生病,這麼多年來,不曾見過她大病,更別說病的起不來床。


  杜懷胤心裡一陣刀刮似的,攥緊了窗幔。


  察覺到有人,劍螢睜開眼,看到杜懷胤,她愣了愣,很快,眼睛里湧出眼淚:「少爺!」


  「是我。」杜懷胤穩了穩心情,將她抱起來。劍螢微微反抗了一下,可是少爺並沒順著她,一直將她抱到另一間乾淨又溫暖的房間,用被子裹緊。她病的太久,腦袋暈暈的,眼前也迷迷茫茫,只看得到少爺的下巴。


  「咳,咳咳,少爺,別弄了,小心,小心奴婢過了病氣給您……咳咳……」她越說話,咳的越厲害,臉上泛出病態的潮紅,看得出很不舒服。杜懷胤又是心疼又是氣,他想狠狠罵她一頓,為何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為何要這麼作踐自己。


  可是看到劍螢的身體虛弱成這樣,連呼吸都成了很困難的事,他又有什麼資格罵她呢?


  造成這一切的人,不正是他嗎?

  是他捨棄了劍螢啊!


  杜懷胤心如刀割,眼眸里滿是血絲,青筋暴露:「是我對不起你,劍螢。」


  「我已經不怪少爺了,真的不怪了。」劍螢喘著氣,帶著哭腔道:「我……我過得很好。少爺,你別難受,我一定會好起來,馬上就好起來。」


  越是這樣的劍螢,越是讓人難受,杜懷胤別過頭去,艱難笑道:「好,我現在就給你請醫問葯,你快些好起來。」


  他大步跨出門去,似乎再多停留一刻,整個人就要崩潰似的。


  請醫吃藥,修葺房舍,怕刺激到劍螢,杜懷胤總是控制自己不去見她。後來劍螢病好了些,房子也修葺完畢,杜懷胤準備啟程回京,臨行前,向劍螢道別。


  不曾想,那天就出了事。


  劍螢不知怎的,死死拉著杜懷胤的袖子,不讓他走……待清醒后,天已大亮,劍螢早已起身,穿戴整齊,坐在窗前。外頭日光傾城,落在她的頭髮上,形成一圈柔柔的光暈。


  杜懷胤穿上衣服,一夜纏綿,他還有些弄不清現狀。但是本就是一團亂麻,亂麻只是更亂了,誰都沒有錯,只是也沒有對過。


  劍螢大病一場,瘦的厲害,顯出孱弱的蒼白,整個人都很安靜。兩人相對無言了一會兒,她忽而問道:「少奶奶好嗎?」


  杜懷胤點點頭:「她很好。」


  劍螢也點點頭:「那就好。少爺喜歡一生一世一雙人,少爺看中的人,定不會錯的,只是奴婢在江南,沒能親自去給少爺賀喜,少爺不怪奴婢吧?」


  杜懷胤苦澀不已,明明是他的錯。


  「奴婢還有一事想求少爺恩准。」她的眸子里映著陽光,猶如兩簇火苗,燃燒著最後的灰燼:「在江南太孤獨了,奴婢不想待在這裡,想去遊歷四方,看遍天下美景,仗劍走天涯……求少爺看在奴婢從小一處長大的情分上,成全奴婢。」


  「你要離開?」


  「是。」


  杜懷胤心裡忽然起了莫大的惶恐:「劍螢,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劍螢苦笑:「少爺拋棄了我,我也拋棄了少爺,這本來就很公平,不是嗎?」


  杜懷胤忽而笑了起來:「不錯,的確該這樣。從前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你這般傷我,實在是很公平。劍螢,這天下這麼大,我放你走,可你還能走回來嗎?」


  「走不回來,就不回來了。」劍螢很想說,與少爺相識這一場,她已經了無遺憾。但是她說不出口,她無法再面對他傷心欲絕的神情。


  「好。」


  杜懷胤輕輕吐出這個字,腳步有些踉蹌,最後看了一眼坐在陽光下的劍螢。


  她英氣的眉添上幾分柔婉,長發及腰,周身鍍上燦爛的陽光,輪廓模糊又清晰。


  他彷彿看到小時候迷路了不哭也不鬧的劍螢,站在原地,等著他找到她。


  「你為什麼不去試著自己走出去啊?」


  小劍螢奶聲奶氣道:「可是那樣的話,少爺回來就找不到我了啊。」


  他應該慶幸,這一次,劍螢終於學會放棄等一個錯誤的人。


  他笑著走出去,身影完全沒入陽光,從此再也沒回頭。


  ……


  劍螢倒在床上,埋入被子中,嗚嗚哭了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麼,只覺得心好痛,比生病,比受傷還要痛。以前並不喜歡哭,自從來到江南,她已經哭得夠多了。哭到最後,她往往會忘了自己在哭什麼,只是眼眶裡的眼淚,總是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她好想福媽媽,好想青蘿,好想芷姑娘,好想過去的生活。那時候她陪在少爺身邊,心裡很平靜,早上擦一遍劍,中午擦一遍劍,晚上擦一遍劍,什麼也不用想,簡簡單單,平平淡淡。她心裡悄然開放的花,無人採擷,但也怡然自得。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日子如同夢一樣遠去了。


  她再也回不到那樣的過去,從今往後,她將成為她一個人的劍螢。


  小小的螢火蟲,漫天飛遍,一閃一閃,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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