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文|學城
夏侯乾在出宮前, 召見鍾椹。
芷兒的身體不好,他要確保芷兒能受得住這些刺激。而芷兒的身體狀況,又只有鍾椹最為清楚。芷兒對鍾椹莫名的信任,有的事情,她會對鍾椹說, 而不會對他說。
鍾椹對芷兒的病有所保留, 在夏侯乾的追問下, 鍾椹才道:「杜三小姐久病不愈, 又查不出什麼重症,實在罕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前日突然想起,杜三小姐曾問過我師父歸隱之地, 又問我, 信不信前世今生之說。我自是不信的, 但想來杜三小姐並非亂打誑語之人,問的問題又過於出格,我竟無法參透其中的奧妙。敢問九殿下可有解?」
「前世今生?」夏侯乾重複了一句, 忽而有些明了:「你是說死人重生?」
聳人聽聞。
古書里記載人因執念太深而靈魂不肯離世,或是靈氣注入將死之人體內,能保持人形在人間停留, 非鬼非人,待執念消逝便化為雲煙離去。但終究只是傳說,從古到今尚未有人發現過此等驚世駭俗的「人形」。再者……
夏侯乾目光深邃,搖了搖頭:「芷兒絕不會是那種人。她的身體與常人一樣是暖的, 脈搏和心跳都有,怎麼會是重生之人?」
鍾椹道:「我也只不過是無心一提,既然九殿下並不覺得有問題,那我也放心了。」
說罷,又看了一眼夏侯乾,似乎還有話要說,但最終吞下了後面的話。
他的話,像是火引,將夏侯乾胸腔中的火引燃,熊熊而燒。
雖然自己口中稱芷兒與常人一般無二,但其實芷兒有很多地方都很蹊蹺,似有未卜先知的力量。比如她僅憑鈴鐺就斷定自己是京城杜大將軍的女兒,比如杜府後來才建的湖池,比如她的心痛之症,比如提前告訴杜懷胤,三皇子會逼宮……
有的事不能細想,一想全都是漏洞。
若非重生,她是從何得知這些事的?
若是重生,那麼與他相戀的芷兒,究竟是誰?
夏侯乾心猛地沉了下去。
*
杜月芷是在夏侯乾懷中醒來的。
如今夏侯乾既已提親成功,出入杜月芷的小院已屬正常。每每他來時,丫鬟們便很識相得都退出去了。他平日只關心她的身體,若是好些,就陪她聊天說話,若是仍然虛弱,就任由她睡著,守到一定時辰才走。
今日他一反常態,竟將她裹了披風,抱到外面的鞦韆上。
杜月芷才剛醒來,神志尚不是很清楚,軟軟地伏在他懷裡,乖的像一隻貓咪。
夏侯乾輕撫她如緞微涼的秀髮,看著她長長的睫毛,紅紅的嘴唇,整個人又香又甜,眉間不由得浮起一抹溫柔。再過不久,她過了十六歲生日,便要嫁與他為妻,與他相知相守,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夏侯乾突然就想到了洛河公主的悲劇,血頓時涼了下來。
他想起父皇和母妃都曾將芷兒誤認為洛河公主過,他們與公主生活過,該不會輕易認錯人。洛河公主與芷兒二人是真的長得那麼像,還是……
夏侯乾猛地打住,可是當他的目光再次滑到杜月芷臉上,唇紅齒白,馥玉生香,那越長越開的臉,美的驚人。
「芷兒,我近日得到了一些關於你母親洛河公主的消息,你想不想聽?」
「真的?請殿下快些告訴我。」杜月芷心中一喜,眸色如水,要從他懷裡坐直,卻被他輕輕按住。
杜月芷不解地看著他,卻見夏侯乾打量著她,神情,竟有些陌生。
彷彿透過她的眼睛在看另一個人。
「殿下,你今天有些怪怪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夏侯乾凝視著她,良久,才緩緩道:「芷兒,你可曾聽說過,死而復生?」
杜月芷不由得心中一盪,不知夏侯乾所問何意,竟緊張起來。她輕輕垂下眼睫毛,小聲道:「未曾。」
好端端的,夏侯乾怎麼突然提起這茬了?難道他發現什麼了?
「未曾?假若我說,洛河公主重生了,芷兒你該當如何?」
杜月芷驚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緊緊抓著夏侯乾得前襟,瞪大眼睛,目光難以置信。
母親重生?母親還活著?
哪知夏侯乾看她這幅反應,像是映證了自己的猜想,默默鬆手讓杜月芷站起來。杜月芷更是莫名其妙,見夏侯乾臉色不是很好,坐在那裡似乎是生悶氣的樣子,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試探著問道:「殿下說我母親重生了,那,我母親現在何處?」
夏侯乾定定看著她,那眼神,不言而喻。
「我?殿下的意思是,我母親洛河公主重生在我身上了?」杜月芷驚訝道:「殿下從何處聽說的?」
這簡直比她重生更加聳人聽聞!
「那麼你該如何解釋你的未卜先知?當著我的面,你直說是不是重生之人。」夏侯乾也不再拐彎抹角,將自己的疑問全都說了出來。他要她明明白白告訴他,就是死也死個明白。她不能夠再耍他了!
杜月芷獃獃地看著他,臉一下子就變白了:「殿下……」
他緊盯著她,一絲一毫都不放過。他是在逼她,要他說出她最大的秘密。
「殿下,求你,別逼我……」
「是你在逼我。」
夏侯乾神情冷淡,其實心裡早已翻起滔天巨浪,他死死攥著拳頭,眼睛充血,額頭青筋微微暴出,看著很是可怕。
杜月芷很久沒有見過夏侯乾生氣的樣子,印象中他從未在她面前露出這般可怕的樣子,這一次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就爆發了。
她很擔心他,因而更不能在此時說出真相。她遲疑,又不忍。
「殿下,今日你有些激動,請先離開罷,等你冷靜些再來。月芷先告退了。」
杜月芷見他沒有反應,也不多話,轉身就走。
就在她動身的那一刻,夏侯乾猛地站起來,猶如獵豹般快速迅捷,將杜月芷拉入自己懷中,緊緊抱著她:「不準!」
他的胸膛熾熱如火,雙臂猶如鐵箍,緊緊還住杜月芷。杜月芷大病未愈,身體還很虛弱,哪裡經得住,當下便有些暈眩,強掙著沒暈過去,聲音冷淡:「放手!」
夏侯乾不僅不放,反而將她轉過來,托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的吻火燙,唇卻是冰涼的,吻著她,又不是吻著她。杜月芷掙扎,躲避,被他鉗制,強迫。她討厭被強迫,可是他卻不放手。
他吻的那麼凶,弄傷了她。
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漫開。
夏侯乾一驚,仔細去看,杜月芷充血飽滿的唇瓣上沾了几絲血跡,紅如烈火,觸目驚心。
「芷兒……」
心中一陣冰涼。他向來自詡冷靜,然而終究是用情過深,再也放不走她了。那一刻他突然想到父皇和杜璋。自己的行徑,又和他們對洛河做下的畜生般的行徑有什麼區別呢?
杜月芷也沒想到他會弄傷自己,只覺得有些微痛,用手一擦,指尖上有淡淡的血跡。
她微微愣住。
緊緊摟住她的手,慢慢放鬆,滑落,杜月芷得了自由,看著夏侯乾將掉落在地的毯子拾起來,重新披在她身上。
他像是對待一個陌生人一般,那麼小心翼翼,彷彿她是易碎的玉。
杜月芷退後幾步,喉頭有些堵塞,似賭氣般道:「殿下說的沒錯,我非鬼非人,確實是重生而來。若是殿下害怕,就請取消婚約,我杜月芷絕無二話,從此只與殿下兩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再無瓜葛!」
她飛快地離開,留夏侯乾獨自一人。他兀自站立許久,細細的,一句一句的研究杜月芷的話,只覺得心裡好像是漏了一大塊,空蕩蕩的,風吹過去,連個迴響也沒有。
*
兩人大吵一架的消息很快傳了開去。
從老太君到令兒,依次輪流過來寬慰杜月芷,而夏侯乾也被菱妃狠狠責罵了一番。兩人心中各自有愧,卻又不見面,分外想念,又誰也拉不下面子。
杜月芷一想到夏侯乾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心裡就難受,就害怕,就痛。
她死藏著自己重生的秘密,就是為了不經受這樣的痛苦,可是他卻毫不憐憫地戳破這層窗紙,讓她無處遁形。她恨死他了!
「你在這裡哭著說恨他有什麼用,我看你心裡還是捨不得。那九殿下也並未取消婚約呢。興許有什麼誤會沒說開?不如再去見一面,好好說道說道,解開誤會才是。」朱氏款款道。
「母親說得對,一個巴掌拍不響,雙方吵架,那必定是雙方都有錯。九殿下那麼厲害的人,偏偏總被三妹妹欺負,我每每看了,都有些不忍呢。」杜月鏡搖搖頭,大嘆一口氣。
杜月芷紅著眼睛,面朝里,帶著哭腔道:「我從來沒有欺負過他,都是他欺負我!」
朱氏母女互看一眼,噗嗤一聲,都笑了。
他們走後,杜懷胤也來了。
「這夏侯乾竟敢給你氣受,實在可惡!早前我怎麼說來著,要你別用情太深,他雖是皇子,可畢竟不在我們掌控之中,不嫁也罷!月芷,你別怕,也別傷心了。有哥哥在,哥哥給你做主。你若是真的不想與他廝守,哥哥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教他退了這婚約!哥哥另給你尋一門好親事,包管比他好一千倍,一萬倍!」
「他要是退了這婚約,我這輩子也不嫁了!」
「月芷!」
杜懷胤看不得妹妹受委屈,但是他的話也於事無補。杜月芷根本聽不進去,氣得杜懷胤臉色鐵青,只恨不能把夏侯乾抓過來刺個五十劍給妹妹出氣!
畢竟是妹妹大了就不聽兄長的話,杜懷胤好說歹說,都沒能勸回杜月芷的心,只得作罷。
但是他妹妹可以對夏侯乾好,他卻不必。
杜懷胤回頭取了劍,就讓小廝準備馬,他要進宮。
柳氏見夫君如此,連忙詢問,只聽杜懷胤道:「不能教月芷白白受氣,我非要教訓那九皇子一番不可!」
至於他是怎麼教訓夏侯乾的,卻又是后話。
看望杜月芷的人,還包括杜璋。只是杜月芷對他感情複雜,絕無好臉色,一貫不理會。杜璋知道杜月芷身體虛弱,不知不覺間對她好了許多,似乎極不願她有生命危險。只是他每每過去,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居高臨下,令人很不舒服。杜月芷不清楚他來,究竟是來看望自己,還是給自己氣受。
父女二人互相冷冰冰的,半日無言,叫別人看見也沒意思。
「以後我父親再來,就說我睡下了,身體不好,不見他。」
杜月芷如此道。她和杜璋之間,還有很多帳未算清楚。
夏侯乾那日來,她氣急昏頭,竟忘了追問母親的消息。
實在是失策。
杜月茹和杜月荇自不必說。杜月茹很樂意看到杜月芷和夏侯乾吵架,最好越吵越烈,這門親事吹了,她才高興。杜月芷對她哭笑不得,原本只以為杜月茹是見不得她好,後來才知道,她對夏侯乾竟有戀慕之情。
這是杜月荇告訴杜月芷的。
杜月荇能說出這種話來,倒讓杜月芷微微有些吃驚。在杜府里,杜月荇因為是最小的庶女,起先雖不如杜月薇那般受寵,卻也比杜月茹好了許多。她長得嬌美,玲瓏可愛,老太君一直都很喜歡她,就是杜璋也偏向自己這個小女兒。後來常家沒落後,杜月荇就再也沒被杜月薇欺負過,按理,她該是無拘無束,天真爛漫的生活下去。
可杜月芷卻隱隱覺得,這個小五妹妹並不簡單。
隨著年齡的增長,在杜月荇那雙天真明亮的眼睛深處,儼然藏著禍心,讓人驚訝。
察覺到這一點以後,杜月芷就對杜月荇多了一分戒心,待她也不如往日那般隨意了。
人心隔肚皮,在皮相的下面,誰也不知道那顆心究竟是什麼樣的。
杜月荇大約也察覺到杜月芷對自己警惕起來,也沒怎麼樣,只是很少過來了,倒是去杜月薇那裡比較多。
常氏的身體調養了一年,漸漸好轉,她躲開了死神,越發能忍,這麼久,竟未趁亂生事,反而吃齋念佛,對外界不聞不問,閑了,只幫老太君抄抄金剛經,念大悲咒,清清淡淡,似有看破紅塵之意。
原本以為她會幫女兒杜月薇討回公道,竟沒有。
杜月薇也越發上道,從前看到杜月芷就瞪眼,現在竟好好備了禮物,親來探望。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早九點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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