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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代價

  要讓一個人徹底絕望,需要多久的時間?


  在暗無天日的黑暗裡,在蝕骨灼心的痛苦裡。清風蛇兒口,黃蜂尾后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那道順著耳膜淌下肺腑的劇毒,腐蝕了她的五臟,糜爛了她的喉嚨,將那沿著肺腑的一道,全化作了一灘膿水。


  日日夜夜的煎熬里,那無窮無盡無法想象到的痛苦,都在她的的身體里,漸漸把她的神志逼瘋。


  她從不知道,一個人所受的苦難和折磨,能到這種地步。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血淚順著她的眼眶往下淌,已經漸漸的,漸漸的變成了黑色。


  她的血,也快要死掉了。被融化的五臟六腑,全捂爛在腹腔里,她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緊咬著始終不肯認輸了,為什麼要這樣,接受比死更大的痛楚,也會想要堅持著活下去呢。


  龍皎月被吊在那洛水池中,身體上透出的血,已經漸漸的變成了黑色。那一池黑水旁,容容玉站在那,只拔下頭上的髮飾,用一隻銀簪子撥弄著那池水。


  她似乎聽到那眼眶托淌著血淚的人尚還在呼喚著什麼。她的喉嚨已經被腐蝕的支離破碎,只發出嘶啞的近乎無聲的細微呼喊。


  容容玉只停下來,朝她又是不解又是惋惜的說道:「是不是你們正派中人都是些傻子,你進了這魔宮,要麼就死在這裡,要麼就跟我們一起做了魔尊殿下的侍妾,如今還有些什麼痴心妄想,哪裡會比自己的命重要。」


  是嗎?


  事到如今,她還在堅持什麼?

  那道黑色的血淚順著她的眼眶往下淌。龍皎月半個身子浸泡在發黑的池水裡,只吶吶的自言自語。


  對不起,白露,對不起,師傅,師傅已經快要壞掉了。


  如果我死掉了……那我們之前一起浪跡天涯的約定,那師傅再也履行不了了。


  如果我死掉了,死在這樣沒人知道的地方,死的莫名其妙,死的凄凄慘慘,白露會想我嗎?她會為我傷心嗎?


  她會為我流淚嗎?

  我,我這個人啊,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自己最心愛的人流淚呢.……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容容玉看著龍皎月被吊在那洛水池中,如同癲狂一般只顫抖著嘴唇,想半天也想不出來到底有什麼東西在支撐著她。


  難道所有的正派高人都是這樣剛正不阿油鹽不進?可在她容容玉手裡過手過的道家長老少說二三十來個,可又有幾個不是熬了那麼幾天便哭著喊著求一個了斷?

  她不知道生的這麼肌膚嬌貴錦衣玉食的金貴嫡小姐,與他們到底有什麼不同。


  龍皎月只困在那軀殼中,腦袋裡一片混亂。


  她的身體如同沉入了水底,沉重到無法動彈。意識開始模糊,思想也漸漸混亂。


  她第一次見到白露,是什麼時候?

  那時候龍皎月的身子也還只是個孩子,還未到十歲的年紀,卻有著美艷不可方物的花容月貌。她剛來到這個世界,對這樣一副身軀滿意的緊,在龍庭整天除了發愁噬心魔蠱的事情,便是想著如何混吃等死,幸福一生,順利頤養天年。


  白露那個時候,還是個可愛的令人心生柔軟的小糰子,綁著兩個發團,頭上兩隻蝴蝶,一顫一顫的,像是隨時都要遠去飛走一般。她把她抱在懷裡,捏捏她的臉蛋。她那麼溫順,想只剛出生的軟軟的奶喵一樣,先是害怕的喊她姐姐,見她神色歡喜,又腆著臉來親她。


  再見是什麼時候?

  哦,對了,那個時候是在鍾武山下。她龍皎月頭一次遇到鬼神,遇到那些暗藏於黑暗裡的危險,有人朝她衝過來,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和慌張里,溫柔的握住她的手。


  她龍皎月撐著站起來,淚流滿面的朝魔尊喊,是,她的命,比我龍皎月的命更重要。


  仙姝峰上的歲月靜好。


  那在通天梯上紅著眼睛的白衣小糰子,縱身從九霄上朝她撲來的一躍,清雅軒竹林外小徑的一排宮燈,在夜幕降臨之時,於萬籟俱寂萬家燈火熄滅的黑夜裡,為她龍皎月點燃的一盞燈。


  她好像,好像回到那個時候,回到仙姝峰去,回到白露的身邊去。她想沿著那點滿宮燈的小徑,重新回到清雅軒,回到她所愛的人身邊,回到那燭火驅散黑暗之後,點燃的一方光明裡去。


  她想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回到那個人的身邊。不再是魔教的卧底,不再是受制於人的傀儡,不再是對她有所隱瞞的師傅,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出現的.……

  所以,所以即使落得了今日的下場,即使是放手一搏已然落得了這樣的結局,她龍皎月不會後悔。她會撐下去,哪怕是苟延殘喘的活下去,哪怕受盡折磨千瘡百孔的死去,成了厲鬼,成為亡魂,她也要回到長流,回到白露身邊,向她剖白自己的心意。


  即便是我死去了.……我也不要死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連所愛之人的面容都忘記。


  容容玉收起銀簪,嘆了口氣,往外面走了出去。


  她不明白,到了現在關頭,這個女子還在堅持著什麼。身為一個女子,更何況是身為一個身負絕色美貌的女子,不該是討好世上最尊貴最上等的男子,藉此換來榮華富貴和無上寵愛嗎?


  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比命還更值得珍惜?她容容玉真的是想不通。


  迎面而來的一刀劍光好似天邊初綻的霞光,刺目的打緊,讓容容玉情不自禁的抬了手去遮。那道白光結束了容容玉的思索。她不敢置信的看著面前的來人,捂住喉嚨,從指縫裡淌出的鮮血嫣紅而觸目驚心,只如泉水般帶著她的生命往外毫不留情的噴涌而出。


  沈望山撤去了一葉障目的法術屏障,單手提了只寒光凜冽的劍,如如和意意站在他身後,小心翼翼的左顧右盼,如臨大敵。


  那劍上染了容容玉的鮮血,一陣血光迷離。如如先一步踏進洛水池刑房之中,不過是咯咯的輕快歡笑了一聲,便有在旁的數妖的慘叫聲響起,一陣鮮血灑落的聲音。


  龍皎月被浸在洛水池中,五感神台盡毀。沈望山下了那洛水池,在接觸到水面的那一刻眉頭不易察覺的一皺,似乎倒吸了口氣,卻是很好的隱忍了下來。他走了過來,只淌著水解開了龍皎月手上的鐵鏈。


  那鐵鏈裡面一圈全是鐵刺,且比她的手腕還細。那鐵刺刺入她的手腕腕骨之中,沈望山蹙了眉,紅了眼眶,咬著牙才把那鐵鏈上的刺從她的骨頭中拔了出來。


  龍皎月輕嘶了一聲,整個人如同沒有骨頭一樣倒在了沈望山懷裡。沈望山只從袖裡掏出一顆丹藥,撬開她的嘴,想要硬喂下去。


  可一讓她張開嘴,沈望山的眼睛就紅了一圈。那裡面全是被腐蝕過的痕迹,除了已經完全看不清哪裡是完好的喉嚨,連帶著舌頭都一片血肉模糊。


  沈望山將那葯給她餵了下去,只壓抑著紅著眼睛,聲音還是輕輕的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龍皎月終於有了點那麼神識,睫毛顫了顫,濕漉漉的身體上黑血不住的淌著。她緊閉著的眼淌著淚,只順著臉龐流著兩道黑血,只嘶啞著嗓子輕不可聞道:「世尊.……」


  沈望山將她扛起來,只抱在懷裡。如如收了手,渾身上下皆是一片鮮血淋漓。意意站在前面,只朝沈望山背上的龍皎月紅了眼眶,也是悲涼的喊道:「龍姐姐。」


  龍皎月趴在他背上,眼眶下的淚止不住的淌。她的指骨被容容玉剜掉了,眼睛被毒瞎了,耳膜被刺穿,手腕也盡碎,身體里已經開始漸漸被腐蝕掉。如今強撐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迹了。


  如如躍了過來,只謹慎的朝沈望山點頭道:「世尊,我們快走吧!他們肯定馬上就會發現我們的蹤跡,如如和意意會負責好斷後!」


  沈望山點了頭,只抱著龍皎月往外逃去。


  龍皎月雙眼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光影,她窩在沈望山懷裡,一分也動彈不得。一片黑白灰里,人影攢動,像是黑白的影像里有人在廝殺,可她什麼也聽不見。


  如如和意意渾身鮮血,在那無數妖魔涌動的關卡處,只朝沈望山喊道:「世尊!快走!」


  那兩隻小糰子渾身浴血,以快的無法想象的速度,徒手撕開了一個青面獠牙的妖怪。那血雨之中,有更多的妖怪手持刀斧沖了上來。


  那一片鮮血的混亂里,沈望山將龍皎月單手抱在懷裡,袖中飛出的千萬紙鳶皆幻化成千軍萬馬,混戰中廝殺在一起。


  那顆丹藥似乎終於起了點作用,龍皎月終於有了那麼一絲力氣,睜開了一點點早已血紅的眼睛。耳邊湧入的廝殺聲和呼喊聲,慘叫聲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如如和意意早已抱在一起,幻化成了一隻渾身閃著金光的巨龍。那巨龍咆哮著,在無數螻蟻般的妖魔中噴出火焰,火焰焚燒過處,紅浪翻滾之處,皆有無數人形蠟燭瘋狂的打滾燃燒著。


  這是一片死亡的地獄,這是魔族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浩劫。


  龍皎月的意識尚且還是昏昏沉沉,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她只迷茫的抬了眼,看向了沈望山。


  如如和意意從一開始就有這麼強嗎?那沈望山到底是有多強大,能憑一己之力橫掃魔宮?

  沈望山把她放在了旁邊,只抬眼去看那咆哮著的金色巨龍。龍皎月趔趄了一下,還是站穩了身體。


  因為已經有一隻化目紙鳶站在了她的身後,化作了一隻巨大的人偶附在她的身上,替她撐起了身體。


  她抬眼看去沈望山,卻突然吃了一驚。沈望山的眼圈下青黛之色已經濃的化不開,眼裡發了紅,全是淚。


  龍皎月呆住了。那妖魔族的兵將們看到他們站在這出口處,又涌了上來,想要殺了他們。


  沈望山只轉頭朝她輕輕道:「皎月,快逃吧。」


  劍光一閃,沈望山手裡提著劍,只斬殺了一個將要靠近龍皎月的妖怪。那妖怪被砍成了兩截,鮮血灑了一地,紅的讓人頭暈目眩。


  龍皎月嗓子嘶啞,只忍著喉嚨的劇痛,嘶喊著輕不可聞的話:「世尊,我們.……一起逃.……」


  既然如如和意意那麼厲害的話,他們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沈望山揮劍又斬下一個妖魔的腦袋,只溫柔的撫了撫她的發道:「皎月,你回去之後,不要回長流,直接去龍庭。外面出了些事情,只有龍宗主會庇佑你。」


  龍皎月頭暈目眩的看著他。那金龍咆哮著,翻滾著,火焰卻漸漸從它口中消失了。那些妖魔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數重金鎖,扣起了那金龍的前爪。巨龍拚命的掙扎著,卻還是被眾妖魔合力給拉了下來,不甘的咆哮著摔在了地面上。


  沈望山只深深的吸了口氣,朝她一如往常般溫和溫柔的含了寬厚,卻紅著眼眶道:「如如和意意剛剛已經燃燒盡了自己的魂魄,我也已經到了大限。如如上次殺過生,我身上的咒術之力越來越重,或許會發狂,或許是走火入魔,或許是修為盡失,即便是今日不來救你,我也該是會死的。」


  沈望山的模樣在龍皎月充血的眼睛里只是個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子,她瘋狂的淌著黑色的血淚,只嘶啞著嗓子,道:「我不信……是.……是.……騙我……」


  沈望山只扶住了她顫抖的肩膀,朝她輕聲道:「抱歉,皎月,讓你等了那麼久。我想了很久,我知道來了這裡就沒有活著回去的機會了。如如和意意都已經死了,可你還是活著的。」


  追上來的妖魔被紙鳶遮擋住,前面被束縛在地上掙扎不得的金龍如金色的煙霧般潰散,如如和意意挽著手,半跪在地上,渾身浴血,含著笑仰起臉來,輕輕的朝這邊喊了一聲哥哥,消散於鮮血戰場之中。


  沈望山終於朝她抱歉的一笑,將她猛地推了出去,只朝她微微笑道:「永別了,皎月。」


  那廝殺聲終於在身後響起。


  背上的紙偶撐起她的身體,如同重新塑造的筋骨,隨著她的心意變化,恰到好處的讓她往那無盡的荒漠里逃去。


  那天晚上的魔吼聲,響徹了整個長流。


  道家聚首之日,聖尊正在金殿主持著事務。在座的都是見過大風浪的道家玄羽之首,焉有聽不出那聲音來源的本事?


  片刻之後,一隻紙鳶將渾身是血尚帶著傷的白芷帶了回來。同回來的,還有一具放在紙鳶上,明顯死於九天引雷訣的齊雲府弟子。


  據白芷所說,她那日剛好從西北齊雲府回來,帶著這名弟子,半路上便被那聲魔吼給吸引了過去,發現龍皎月與魔尊有來往。龍皎月和魔尊或許是在商議什麼事情,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卻不知道白芷已經在旁邊看到了這一切。


  而後龍皎月發覺了白芷,欲殺她滅口。這弟子為了救她,便捨生擋下了龍皎月的一擊。怕長流派人剿殺她,龍皎月便和魔尊一起逃走了。


  白芷坐在那金殿之下,此話一出,四周一片嘩然。龍庭宗主當場發怒,便要提劍上前斬殺白芷。聖尊不得不出手,攔下龍宗主,並仔細的檢查了那名弟子身上的法印。


  而後沈望山乘著化目紙鳶歸來,他追蹤龍皎月無果,只得半途而返,並證實了白芷所說魔吼之事和弟子受九天引雷訣重擊而死的事實。


  自從上次金殿一議之後,長流由著皇宮裡天機閣傳來的話,已經判定了龍皎月魔族卧底的身份,又加上白芷作證的西北齊雲府的命案,還有那夜在長流附近死去的弟子確實被龍庭世家的絕學九天雷霆決所殺,聖尊已經主持了審判,已經對龍皎月這長流叛徒判定了極刑。


  那時沈望山在月圓之夜追隨魔吼而去,卻追丟了龍皎月的蹤跡,只好無功而返。除了龍庭的宗主當場翻臉拂袖而走,沈望山表示相信龍皎月,其他的同門,秋明淵和其他峰主,諸如徐浪青和裴隱真他們都表示雖然難以接受但是還是要嚴懲叛徒。


  白芷只寒著臉,紅著眼眶,坐在那金座後面,沒有說話。聖尊見她如此模樣,只安慰道:「莫要再為此事煩憂,一旦長流擒住那魔障,自然會將她繩之以法,給你們西北齊雲府一個交代。」


  白芷沒說話,可她那通紅的眼眶就是對此事最大的無聲贊同。


  秋明淵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裡拽了壺酒。沈望山剛剛在三司殿,在諸位同門和道家首腦走了之後,朝秋明淵嘆了氣:「皎月她好歹是救過你,你何必趕盡殺絕。」


  秋明淵抬了眼,朝他黯然的搖搖頭,只搖搖頭道:「這都是她自己的造化。救過我是救過我,可那西北齊雲府的事情,你又要怎麼算?」


  他往杯子里倒了杯酒,只仰頭一飲而盡。沈望山只抬眸說道:「皎月不是那樣的人,我信她。」


  秋明淵只涼了笑,只朝他不知是自嘲還是悲涼的笑道:「信她?是信她龍皎月,還是信她龍皎月的祖父?噬心魔蠱那種東西,你還不知道它多厲害?龍皎月的祖父,當初那樣睥睨天下的人物,還不是敗在它的手裡。她龍皎月被蠱毒所驅策,哪裡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今天可以和魔族合夥屠掉了西北齊雲府,明天就可以領著人打上我們長流!」


  沈望山只扶著額,如如和意意站在他背後,只一臉不高興的朝秋明淵道:「明淵哥哥!你不要再說龍姐姐壞話了!世尊聽了會難受的。」


  秋明淵看了看這兩個小糰子,語氣也軟了下來。他自顧自的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只嘆息道:「師兄,我們同門百年,知道你素來心軟。如果你對皎月下不了手,那我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殺了她,省的她煩你的心。」


  沈望山啞然失笑,半響才輕聲道:「明淵,過去了這麼多年,你還是這樣急的性子。」


  秋明淵只看著他,搖頭應道:「是嗎?」


  他的聲音輕不可聞,像是只在跟自己說一般:「我似乎,在遇見你以前,不是這樣急性子的啊。」


  秋明淵從三司殿出來。


  長流已經下了追捕追殺龍皎月的九殺令,只是龍庭那邊不肯,還一副要和長流干起架來的陣勢。聖尊為了安撫龍宗主,也當是對被送入長流的弟子看管不當的疏忽,將一塊魔域分割給了龍庭。


  聖尊好言相勸,龍宗主本是余怒未消,可聽說龍皎月身上帶著的是噬心魔蠱,不得不當場灑淚,只嘆了一聲冤孽,回了龍庭。至於那塊魔域的去向,已經被龍庭榮山分部留在長流的弟子沈星南帶人正在浮雲閣商議。


  秋明淵往那靈獸峰走去。他現在不想御劍,只想一個人靜靜的沿著那通天階走上浮雲峰,在路上吹吹冷風,好好靜下心來想一想。


  他不過是走到那仙姝峰的竹林旁,準備從旁邊的小徑繞上去去後山靈獸峰。


  幾位仙姝峰的弟子從旁邊經過,一個穿著白藍色校服的女子只小聲的說道:「你們知道不知道,我們仙姝峰原來的龍掌門,聽說是魔族的卧底.……」


  旁邊一個女弟子立刻大聲道:「你胡說什麼啊!」


  言語間頗有憤憤之意。


  那個女弟子被這麼一說,臉上有些掛不住。幾個人說著是說著便停了下來,那開頭的女弟子只紅了臉,有些不服氣的說道:「怎麼,怎麼是胡說了?聖尊殿下連九殺令都發出來了,現在案例不知道,她龍皎月是做了魔族的走狗,還害死了浣劍台白掌門整個西北齊雲府!」


  那個女子立即大聲反駁道:「胡說!掌門不是那樣的人!」


  秋明淵只看了一眼,那個反駁的女子似乎是叫做朱云云,曾經跟在龍皎月身後來過浮雲峰,他還略略的記得她的名字。


  旁邊那個女子也不甘心,據理力爭道:「怎麼不是了?你說不是就不是了?說不定她龍皎月當著面一套,背著面一套!你往常不是最喜歡白芷師姐了嗎?如今還不知道被那龍皎月灌了什麼*葯!還肯為她說話!」


  朱云云只紅了眼睛,憤憤道:「我說了掌門不是那樣的人!」


  旁邊有個女子涼涼道:「還掌門掌門的?她龍皎月被逐了長流仙籍,早就歸為了魔族走狗,還喊什麼掌門掌門的。再過兩日,就該是白掌門接管我們仙姝峰了。」


  秋明淵想著這些不過是弟子們的鬥嘴,不想再聽。可旁邊卻有黑影掠過,只站在了那幾個弟子面前。


  他原本要抬起來的腳又重新放回了原地。


  為了安慰失去親人和家府的白芷,聖尊允許白芷接管了仙姝峰,在同時控制著浣劍台命脈的同時,又重新把仙姝峰的大權交給了她。如今白芷就是長流就炙手可熱的掌門,連王權世家都急著要上長流來報備他們兩家的聯姻之事。


  剛剛那個黑色的影子,肯定是來仙姝峰接管清雅軒的白芷。


  果然,那片竹林緩緩走出一人,赫然就是白芷。


  她清冷著一張臉,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裳,緩緩的走下了石階。


  幾個仙姝峰穿著白藍色校服的女弟子都低下頭。朱云云剛剛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如今見白芷來了,又有些怯,又有些委屈。


  白芷走到她面前,只溫柔的伸了手,抬起了她的臉,溫和道:「你們剛剛在吵什麼?」


  朱云云一看白芷依舊如同當年做大師姐一樣溫柔如初,只急急的轉了頭看著其他幾個弟子說道:「白掌門!剛剛她們幾個誣陷掌門,說龍掌門是魔族的卧底,說……」


  一個清脆的耳光聲在竹林中響起,白芷溫柔的看著她,只微微笑道:「我才是這仙姝峰的掌門,記住了嗎?」


  朱云云的臉被那一耳光打的歪在了一邊,半響才不可置信的抬了手,捂住了自己發紅的臉,大睜的眼睛里嚇得連眼淚都不敢落下來。


  旁邊的幾個弟子也是不敢置信,只個個吃驚的看著白芷。待到朱云云反應過來,她的眼淚已經不住的涌了出來,只低著頭,恭恭敬敬的忍著哽咽,說道:「是,是,掌門。」


  白芷的目光掃了過去,幾個弟子皆時噤若寒蟬,一疊聲的掌門好。


  秋明淵在那竹林后,隔著數重翠竹,不冷不熱的看著。


  教訓弟子這種事情,在長流上,只有龍皎月不會做。


  她這個師傅當得不正經,對門下的徒弟管的松,每年年夕時分還會帶著她們涮火鍋放煙火。他看著龍皎月和她那些徒弟們,不像是師徒,反倒像是同門。


  可說起來,本來這個仙姝峰掌門的位置,也該是她白芷的吧?


  秋明淵只百無聊賴的回了浮雲閣。


  他在浮雲閣喝了兩三壺酒,可修道過了辟穀之人早已對酒沒了醉意,那酒水擱在嘴裡,不過就是個白水味道。


  記得很久之前,百來年之前,龍皎月的祖父,沈望山,還有他秋明淵,一同在長流修學的時候,曾經一起在浮雲閣的千年古槐樹下喝酒。


  那時候沈望山只是個無權無勢的窮酸小子,龍皎月的祖父卻是龍庭世家的嫡子。他秋明淵出生也是富裕,按理來說,龍皎月的祖父該是和自己更合得來。可沒想到那次樹下喝酒,沈望山卻是和龍庭嫡子一見如故相談甚歡,那好幾個時辰里,他秋明淵連話都沒有插上一句。


  之後他和沈望山留在了長流,龍皎月的祖父回了長流,繼承了家業。長流奉行兼修駐顏有術的養神仙術,可龍庭只修鬥法雷霆之術。他們這一別,幾十年就再也沒有見過一面。


  再見面的時候,便是龍皎月的祖父彌留之際。長流事務繁忙,他秋明淵若不是龍庭這個響噹噹的名號,根本就記不得那日在古槐樹下共飲的人是誰。可沈望山卻還是記得他,辭了長流一日的事務,下了長流去見他這故人的最後一面。


  他們明明只見過一面,卻好像是一同度過了許多年的朋友。沈望山不大喜歡別人干預他的身家大事,可秋明淵卻聽說那龍庭家主彌留之際,將自己尚幼的嫡孫女許配給了沈望山,沈望山竟然沒有絲毫的猶豫的應了。


  沈望山永遠是溫文爾雅溫柔如水,他秋明淵,真的永遠想不通,他到底在想什麼。他是溫柔,可這溫柔,對他秋明淵來說,是最鋒利的無情。


  可溫柔又如何,無情又如何。


  秋明淵在房裡坐了許久。他合衣躺在床上,閉上眼又睜開。他起身坐在書桌前,不過看了兩三眼,又看不下去。他提了輪迴劍,想去練劍,可走到一半,他又走了回來。


  天已暮色,整個浮雲閣浮在雲霄之中,像極了九天之上繚繚的仙境。


  他終於是屈服了一般,垂了眉眼。


  秋明淵御劍飛下了浮雲閣,來到了三司殿。


  沈望山的願望,就是他秋明淵的願望。管他是有情還是無情,只要他沈望山高興,只要他沈望山值得覺得,不就是護一個丫頭嗎?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又有哪一樣做不得?


  秋明淵提著輪迴劍,去了三司殿。偌大個三司殿沒有點燭火,一片漆黑里,靜的令人心慌。


  望山呢?

  秋明淵不過抬了手指,那四周的燭火便被他的內力點燃,重新將光明投向了這一整片被黑暗籠罩的金殿。


  在那金座上,整整齊齊的放著一疊摺子。硯台擺的整齊,羽筆也乾乾淨淨的掛在筆架上。


  秋明淵快步上前,只隨手拿了一個摺子起來。上面密密麻麻的批註,其中有一個摺子上面還滴了一滴墨,在那錦色的摺子上暈開。


  他已經把所有摺子都批完了。


  秋明淵看著,心裡有些暖,又有些為他無奈。他從鎮南一帶回來,尋求來的關於化目傀儡的解法,不過就是靜觀其變。他沈望山說不定日後時日還長著,總這樣拚命又是何必?再說,他沈望山就算擺著這些摺子不動,他秋明淵也會偷偷摸摸潛入這三司殿里,模仿著他的筆法來替他批完這些摺子的。


  秋明淵心裡一陣暖意,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不過這麼晚了,望山該是到哪裡去了呢?

  等到他回來,自己該是要和他說一聲。他要護著龍皎月,那我秋明淵可以替他做,別的不要,只要他將這送來三司殿的摺子,讓自己批一半。


  畢竟自己一個人呆在浮雲閣,找不到事情做,實在寂寞無趣的很啊!


  沈望山將她猛地推了出去,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魔宮宮殿門口,只化作了一片煉獄修羅場。


  龍皎月的眼睛里只有一個白色的模糊人影,和那些妖魔身上潑灑出的黑色的鋪天蓋地的鮮血。漸漸的,那個人影也變成了黑色。


  她知道,那是鮮血染上去的。


  耳邊是凄厲的慘叫和無窮無盡的殺戮,她如同發了瘋的人一般,跌跌撞撞的想要逃離這煉獄修羅場。


  遠方有人在等她,等她履行約定,等她說好的,陪她浪跡天涯,去任何她想要的地方,看遍山川河流,看遍天下風景。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黑色的血淚從她的眼眶下洶湧而出,此時此刻,她除了流淚,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能。


  一群紙鳶圍在她身邊,她跌跌撞撞的走在沙漠之中,還沒有走出很遠。


  沈望山替她截斷了追兵。他會死嗎?

  她龍皎月不管怎麼的,拚命的努力,都無法改變沈望山的命運嗎?


  那群紙鳶在龍皎月的身邊上下飛舞著,在龍皎月眼裡,不過是一片白色的煙霧。


  她跌跌撞撞的走著,卻終於停下了步伐。


  那群紙鳶圍著她,似乎在催促她前進。龍皎月卻猛地掉了頭,朝剛剛逃出來的那邊狂奔過去。


  她龍皎月不會再逃!她龍皎月不要讓別人的鮮血來為自己的性命做代價!即便是死又怎樣?她死也不會拋下沈望山啊!


  即使知道現在折返,即使知道自己這樣很有可能是自投羅網耗費了沈望山的一片苦心,可是那又怎樣呢?

  要拋棄沈望山獨自逃出生天,她龍皎月做不到,她龍皎月做不到啊!

  身上的支架紙偶帶著她狂奔,可身體卻承受不起這樣的奔波,像是要隨時裂開而來一般痛苦不堪。


  她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見,觸不見的時候,是沈望山付出了一切甚至犧牲了如如和意意來救她,要獨自苟且偷生的逃跑,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那群紙鳶隨著龍皎月一同瘋狂的朝那邊出口處瘋狂的飛舞著。她拚命的跑了過去,血雨中,沈望山站在那裡,耗盡了神志,一雙眼紅的如同染了血一般。


  沈望山走火入魔了。


  前面的妖魔被他的氣勢所震懾,皆是惶惶不敢上前。龍皎月站在他旁邊,只朝他嘶啞道:「要死.……一起死。」


  沈望山渾身上下全是鮮血,如同剛從血水裡打撈上來的人一般,用完全陌生的目光看著她。一個妖魔在他面前,雙眼通紅想要撲上來,沈望山只拔了劍猛地抬起,那妖魔便成了兩半。


  那場廝殺持續了多久,龍皎月也不知道。她就站在他旁邊,隔著恰好的距離,看那面前死去的妖魔屍體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隻紙鳶從他的旁側飛過,只顫了翅膀,窸窣作響。


  沈望山搖晃了一晃,終究是體力不支的倒下了。龍皎月吃力的背起他,只往外面走去。


  身後妖魔一擁而上。


  龍皎月淌著血淚,只認命的閉了眼睛。


  白露,對不起。


  師傅,師傅已經不能履行和你的約定了。


  那千白里的路,她是怎麼走過來的?


  有時候沈望山會摔下來。她龍皎月的腕骨碎裂,指骨在洛水池的時候也被挖了,她連扶起沈望山來都不可能。


  她只跪在地上,找了一處有斜坡的地方,用牙齒把沈望山拖過去,用手肘將他推上去,在借勢讓他落在她的背上。


  她就這樣扛著沈望山,走出了那無盡的荒漠。


  她身邊的紙鳶一隻也不剩,全在那妖魔衝上的時候,化作了漫天的大火,隔絕了他們的視線,留給了她和沈望山逃生的機會。


  沈望山只醒過一次。


  龍皎月跌跌撞撞的往沙漠里走著。他醒來的時候,尚且還在龍皎月的背上。龍皎月背不起他,只弓著身,用牙齒咬著他的衣襟,怕他從自己的身上滑下去。


  他只紅著眼睛,抬起手來,手裡拿著的殘劍,一劍插穿了龍皎月的肺腑。


  龍皎月晃了一晃,嘴裡緊緊的咬著沈望山的衣襟,黑色的鮮血在她嘴裡蔓延,將那片咬著的衣襟染成一片暗色。


  她已經流幹了眼裡的淚。


  龍皎月咳嗽了一聲,任那黑色的血從她的嘴角漫出,也沒有力氣去擦拭一下。她的視線依舊是蒼茫一片,黑色的,灰色的,禿鷲在空中盤旋,地上是黃沙枯骨。


  她咬著那片衣襟,只口齒不清的蒼涼的笑一聲。那笑聲如同黑夜裡枉死徘徊於世的厲鬼凄嚎,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肺腑,我的五臟,我的身體,早已千瘡百孔。即便是你插了這麼一劍,不過是多受點痛楚。


  只要我的心還跳著,只要我的血還熱著,我就不會放下你沈望山。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走了多久。黑夜與白晝交替,星辰與晨曦交相輝映。


  像是一具只知道向前走的行屍走肉,只知道前進前進。龍皎月忘了一切,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背上的人是誰,忘了自己本來要到哪裡去。


  她只知道,她要背著背上這個人,去長流去。長流能救他,只有長流才能救他。長流有個人在等她,只有去長流,她才能見到她。


  她的身體千瘡百孔,可外面的殼子卻依舊完好如初。那副美麗的,精緻的容貌,鬢角染了風霜,肌膚蘊了黃沙,可依舊是那樣美麗動人。


  她以為自己會活活累死掉,到死都會是這樣一副美人皮囊。


  在劇烈的日頭下,她終於倒在地上。


  背上的沈望山也被摔在了一旁,龍皎月摔倒在地,只怔怔的看著他。


  她的神識漸漸潰散,她甚至已經不認識這張臉。她不知道她背上的人是誰,她只知道,她好累。


  有人突然站在她的面前。


  白藍色衣裙,黑髮如流雲。


  在那灼熱的日頭下,龍皎月只茫然的朝她伸出手去。她的嗓子嘶啞的已經發不了聲,她已經不能再動彈一分。


  那容顏在她面前淺顰一笑,似乎有人在她耳邊,溫柔的喊她師傅。


  龍皎月伸出手去,竭盡全力想要觸一觸那午夜夢回時,鐫刻在心底的面容。


  黑色的血淚盈滿了她的眼眶,可無論怎樣,那面容,終究是她還沒有觸到的剎那間,消散如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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