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可曾後悔愛上我
龍皎月從迷迷糊糊中醒來。
睜開眼,面前還是灰灰濛濛的一片。灰白色的人影在她面前攢動,之前已經碎掉的手腕仍然被掛在鐵索上,有冰涼的池水從她的身體上滑落。
有那麼一瞬間,龍皎月以為之前沈望山來救她的事情,都只是那麼一場夢。
一片模模糊糊里,有人聲在她耳邊響起,遙遠的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叛徒,卧底,長流,之類的話,全在她耳邊響起。
她依舊被吊在水中,黑色的巨大的鎖鏈將她的手吊在半空中,微微一張嘴,胸腔里像是燃著火一樣的疼。
她的眼睛在長久的充血之後已經快要壞死。整個人如同放在油鍋間煎熬,她想開口,卻只是發出了輕微的嘶聲。
面前有人發覺了她已經醒過來,一個黑色的影子蹲下來,只朝她悲涼的喊道:「小姐。」
龍皎月的眼眶下還留著殘存的黑色的血淚,只吃力的竭盡全力的朝那個人轉了轉早已看不清楚的眼睛,嗓子里的聲音猶如兩片磨砂紙互相摩擦,朝他開口道:「沈……沈.……」
她努力了好幾次,都說不出話來。那個黑影沉默了片刻,只說道:「沈世尊至今昏迷未醒,你的背上有沈世尊的劍痕,他們都認定了你是魔界的叛徒,不止背叛了長流,滅了西北齊雲府,還差點殺了沈世尊。」
龍皎月腦袋裡一片沉重,費了好半天力氣才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是嗎?沈望山沒死嗎?那就好,那就好。
她大概知道,她回到長流了。
她終於沒有害死沈望山,她背著他逃回長流了。
沈星南只蹲在那水池前面,眼裡發紅,只說道:「小姐,若不是你背著沈世尊逃回長流,再晚一步他就死了。明明是小姐救了沈世尊,可大家卻非說是小姐殺沈世尊不成,還非說小姐背上的傷是和沈世尊打鬥的時候落下的。」
龍皎月被吊在那個池子里,只睜著茫然的眼睛,沙啞著嗓子說:「他……無事……無事……就好……」
沈星南看她這幅樣子,眼裡淌下情真意切的淚來,只說道:「小姐,聖尊已經判了小姐的罪,不日便要對小姐行極刑。星南無能,救不了小姐。」
龍皎月的眼裡,沈星南只是一團模模糊糊的黑色影子。她只張了嘴,半響才說道:「沒,沒事.……白露,白露.……」
沈星南只黯然的說道:「皇宮裡也已經知道了此事。人皇族傳來禁令,說小姐在長流擔任仙姝峰師尊的時候,濫用職權,勾引拜入門下的白露公主。如今小姐已經被逐出了長流的仙籍,白露公主不會回來.……她沒有回來。」
勾引,勾引門下的弟子?勾引白露?
別人說她什麼都可以,說她是叛徒,說她是魔族卧底,說她害了沈望山也可以,判她極刑可以,判她魂飛魄散判她挫骨揚灰都可以。
但是,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說她是勾引了白露?她曾經,曾經那麼那麼竭盡全力的,那麼下定決心的,才不顧一切的和她相愛!
只是勾引嗎?這在白露眼裡,也只是她的一場勾引嗎?所以白露沒有回來,是見都不想再見她一面嗎?
她被誰冤枉都可以,被誰指責都可以,可為什麼連白露都會相信,把她的心意,只當做那些流言蜚語里的勾引?!
我那樣,那樣堅持的,那樣痛苦的,在絕境里,沒有瘋掉,沒有死掉,就是為了回來見你一面啊!可為什麼,為什麼?!
龍皎月微微張了嘴,眼眶裡蓄滿了黑紅色的淚。她模模糊糊的看著面前的沈星南,只聲嘶力竭的張開那被火燒一般痛苦的咽喉,絕望的哀嚎起來:「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我要去見她.……」
她拚命的掙紮起來,在池子里濺起一陣水花。沈星南難過的看著她,只說道:「小姐,宗主他也說了,不再插手此事。」
沈星南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半響才繼續說道:「宗主說,只當從沒有過你這個女兒。」
龍皎月像是被一盆冷水當頭潑了下來,只顫著嘴唇說道:「父親.……父親也放棄了我.……嗎.……」
沈星南只吸了口氣,朝她哀哀道:「小姐,如果你只是受噬心魔蠱的威脅,做出那些事情……星南能理解你。可你為什麼要打傷白掌門,為什麼又要殺了那個齊雲府的弟子?鐵證在此,星南也無法再為小姐辯解了。」
是嗎?是嗎?我打傷過白芷嗎?我殺過那個弟子嗎?
龍皎月腦袋裡混亂一片,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干過這種事。是那天晚上她和魔尊一戰發生的事情嗎?
可事到如今,辯解還有什麼用?她龍皎月這幅支離破碎的嗓子,還能說出那些辯解嗎?
龍皎月只啞然的笑了起來,如同黑夜裡厲鬼的凄厲嚎叫。沈星南只紅著眼眶說道:「小姐,你為什麼要做下那些糊塗事?」
原來所有人都不會信她的。
沈星南來看她,也不是因為相信她,只是想讓她為自己所犯下的那些莫須有的罪行而懺悔。
懺悔,懺悔什麼?
懺悔她愛上了白露,所以願意不惜一切的和魔尊翻臉,所以才會將往日種種全部暴露,所以今日才會落得如此下場嗎?
為什麼要懺悔呢?她畢竟,還是這樣真真切切的愛上了白露啊!
即使被白露誤解,即使自己的心意在別人的眼裡,不過只是一場不知廉恥的勾引。
沈星南不忍道:「若是小姐悔過,求聖尊大發慈悲,也可以少受一點罪,小姐,你說你後悔了,說了我便去稟報聖尊,聖尊是看著小姐長大的,一定會給小姐個痛快!」
龍皎月眼裡淌著冰冷的血淚,只大睜著已經看不見的眼睛,頹敗的身體里,從胸腔里,輕輕的,微微的說道:「我……我.……不悔……」
我龍皎月從來沒有愛上過什麼人,白露是我第一個愛上的人。
如果她也覺得我只是一個魔教卧底,如果她真的以為我只是那樣不知廉恥的想要勾引她,如果往日里所有種種不過是因為她年少無知才會誤認為的愛。
也好。
如果我死了,她也不怎麼會傷心了吧。
那她也不用為我掉眼淚了吧。
我這個人啊,最怕看到自己心愛的人,掉眼淚了啊.……
沈星南只紅著眼睛,聽著她那一聲不悔的呢喃,只恨鐵不成鋼的說道:「小姐,你為何到現在都如此.……」
旁邊有黑影上了前來,秋明淵的聲音涼薄的跟冬日裡的雪一般,只站在一旁冷冷道:「不見棺材不掉淚,還一口一個小姐。她龍皎月已經被逐出了龍庭,不過是一個魔族的派來的卧底,身負百來十條命案,當得起你喊小姐這名字么?」
龍皎月被吊在水池中,只吃力的閉了淚已淌乾的眼。
沈星南見秋明淵來了,也不敢再說,只點了頭喚了一聲秋世尊,回頭面露不忍的看了一眼龍皎月,還是退下了。
秋明淵站在她的面前,聲音涼薄的如池水一般,讓人聽著脊骨生寒:「你差一點害死瞭望山,身上又帶著噬心魔蠱,我沒有殺你,便已是好了。」
龍皎月已經封閉了神識,只在腦袋裡沉沉的回想著曾經仙姝峰的點點滴滴。
曾經沒有珍惜的歲月,她曾不屑的日子,日思夜想的面容,全在她腦海里浮現。
她是多麼,多麼想要再見一見那個人,回到仙姝峰那歲月靜好,琴瑟在御的日子裡。
秋明淵見她不回答,只繼續說道:「望山不知道要何時醒過來,龍皎月,你認罪吧,若是坦白你所曾做下的罪行,誠心實意的悔過,死前所受的折磨或許還可以少一點。」
白露的臉在宮燈下溫柔如水,只轉過頭朝她喊道:「師傅,你看!」
天邊一道霞光,有歸巢的鳥在遠處如同一個黑點般掠過夜幕。白露牽著她的手,往那仙姝峰去,一邊走著一邊美滋滋的說道:「鳥兒要歸巢了,師傅也要和白露一起回家了。」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流淚了,可眼眶裡黑色的血淚又重新的溢滿了她緊閉著的眼眶。
秋明淵看她那副依舊破敗掉的身軀已經浸在水中,不由得冷道:「自作自受,卻連累瞭望山同你一起受苦。聖尊知道望山對你感情深厚,怕他醒來之後見你受刑多有阻攔,只定了三天後,便要在千刃峰將你處以極刑,諸位道家共同觀刑。你若是悔過,或許能留你一分魂魄,再入輪迴。」
可龍皎月依舊被吊在那水池裡,連長睫都沒有顫動一剎。
秋明淵終於嘆息道:「這可都是你自找的。西峰潭下你救過我,你還有什麼遺願,告訴我,我自會替你完成。」
遺願?
事到如今,她龍皎月還有什麼遺願?
龍皎月從遙遠的回憶中醒來,只顫抖著嘴唇,眼眶裡,秋明淵只是一個黑色的,模糊的影子。她微微張了嘴,朝他嘶啞道:「替我.……替我向.……沈.……說聲……謝謝……」
秋明淵抿了唇,聲音也放緩了些,只說道:「還有什麼嗎?」
還有什麼嗎?
其實她還有一個遺願,是想告訴白露,她沒有勾引她,她龍皎月是真心的。即使落得這樣萬劫不復的下場,她也沒有後悔過。
可是,告訴了白露,按照她的性子,她一定會哭的。
還不如這樣一直誤解下去。即使是誤解她,恨她,忘了她,也好過讓她落淚。
龍皎月只垂了眼,說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