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泰平首富的鄧府上,家丁看到家主鄧才坤跟塗胥管家回來了,忙迎上去,陪著笑道:“老爺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鄧才坤腳步匆匆,聽到家丁問候也隻是煩躁地揮了揮手,不作回答。家丁覺得納悶,又怕自己無意間惹得老爺不高興,求助似的看向管家塗胥,卻見塗胥皺著眉頭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
剛一進內廳,家仆極有眼力見地奉上一杯熱茶,鄧才坤咕嚕咕嚕喝了兩大口,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才稍稍平定了些,回頭看到沉默立於一側的管家,頓時心又沉了下去。
“為何……為何在這新建成的黎郡王府上,也會發生這種事?”
塗胥淡淡朝鄧才坤看去一眼,平靜道:“這一次死的又不是咱們府上的人,老爺何必驚慌至此?”
“我怎麽能不驚慌!你!你們……唉!”
鄧才坤氣得一跺腳,稀疏的幾根胡子都快翹上天去,恨恨瞪住塗胥,卻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最後也隻敢重重歎了口氣,轉身回了內院。
塗胥冷笑一聲,清矍麵貌上不複人前對鄧才坤的尊重,精明眼中盡是輕蔑。
在內廳踱了幾步,塗胥似是想到了什麽,亦是轉身朝內院走去。隻是過了穿堂門後,塗胥走的方向,似乎與鄧才坤的有所不同。
鄧才坤去的是自己與家人臥房所在內院,而塗胥到的地方,花草葳蕤,屋舍儼然,乍一看與內院別無二致,卻不見了主人家與仆人。
這院子十分安靜,安靜得透出詭秘,明明是白天,卻好像連光線也暗了許多。不僅沒有人,甚至是一絲風都感覺不到,連累得花草樹木都透出森冷之意,好像……沒有人氣。
——正是那一夜秦彥誤入的地方。
無風的庭院裏,漸漸現出一抹暗色的光,像是突然出現,又像是從四麵八方凝聚來的,無聲無息地匯集一處,漣漪般漾出暗色的波紋,最終從這暗色裏走出一個身著黑色紗衣的人來。
這顯然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很美麗的女人。
玲瓏黑紗緊緊裹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姿,行走間柳腰輕擺,修長雙腿一前一後交錯出搖搖欲墜的妖嬈韻味,隨意一個姿態,便是風情萬種。
塗胥此時卻頗具坐懷不亂的風度,看著黑衣美人奇異地出現,他麵色如常地喚出美人的名字:“妃媱。”
語氣尚且帶了三分熟稔。
美人一笑,傾國傾城,聲音亦是勾魂奪魄:“塗胥,你怎麽親自來了?”
塗胥皺起眉頭:“秦炎的孫子今日府邸落成,我隨鄧才坤前去祝賀的時候,那裏死人了。”
“什麽?”妃媱的聲音裏透出一絲詫異,“誰幹的?”
“不知道。不過,看來那些蠢貨已經急不可耐了。”
塗胥語氣平靜,猶如陳述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實,妃媱卻不悅地翻了個白眼,語帶埋怨:“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東西,想出以人命祭陣眼的法子也就罷了,這次竟然擅自在陣腳裏殺人,連招呼也不打一個,把我們當什麽了?”
妃媱越說越氣,俏生生一張臉都白了幾分,顯出煞人的厲色。一旁的塗胥淡然提醒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低頭低頭!你就知道提醒我低頭隱忍!”妃媱憤憤不平,“咱們在雪域時何曾這樣受製於人過?要不是……要不是……我們早就回雪域隱居去了,何苦在泰平摻和進這些醃臢事裏!”
塗胥默然,眼中浮現出無奈,卻也隻能一言不發。
憤懣歸憤懣,這陣眼如今是他們在鎮守,該思考對策的時候還是要冷靜。妃媱長舒一口氣,算是暫時將心中的不滿隨著這口氣排了出去,再同塗胥說話時已正了臉色,道:“這樣放任他們胡作非為,遲早要出事……你以鄧府管家的身份出麵這麽久了,對那事……可有什麽線索?”
塗胥聽了臉色無奈之色更甚:“暫時沒有。”
“二十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是沒半點兒線索……”
話音戛然而止,妃媱看向塗胥的眼中多出一絲警惕:“你帶了人來?”
“帶人?”塗胥初時不解,但很快反應過來,頓時心念急轉,凝風於掌,朝著庭院西北向的天空一揮手。
西北角的天空霎時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麵一般破出一塊漣紋,又被陽光透過棱鏡般折射出七彩的光,暈染在一處,咋看起來十分絢麗。
這絢麗光華之後,一雙踏雲履乘風而起,少年俊逸的身影在半空中翩若驚鴻,淺色衣袍幾個翩躚之後,便在庭院中泰然落地。
塗胥早在剛才電光火石之間隱匿了身形,如今庭院中隻留妃媱與少年對峙著,一個黑衫,一個白裳,一個妖嬈,一個清冷。
妃媱看清這人是個秀美少年,一雙狹長的眼睛冷淡清高,滲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禁欲氣息,卻因眉宇溫婉,恰到好處地中和了這份冷冽,更有幾分欲拒還迎的微妙感。
當真是一個有趣的少年郎,隻可惜,看他這麽好的身手,顯然是個不好對付的。
少年似是對妃媱的打量毫不自知,淡然環顧四周之後,平靜地開口問道:“方才對我出手的那個人呢?”
剪水雙瞳迷迷濛濛地朝人看過去,妃媱淺淺勾了嘴角,唇色嫣紅,麵容白皙,身上的紗衣卻又是沉鬱的黑色,似山鬼又似花仙,妖而魅。
“這兒隻有你和我。小公子,不知你說的人,是誰?”
美人聲如黃鶯,如癡如醉,少年卻無動於衷,對美人的話也是搖了搖頭表示否認,堅持道:“方才對我出手的不是你,明明還有一個人。”
他仔細看了一番自己眼下身處的境地,凝眉思索片刻,心中有了結論,“這裏有一個陣法。”
又抬頭朝自己被攻擊的西北角天空看去,那裏已經恢複如常,仍是黯淡無光的一隅空色,好像有什麽蒙住了暖陽,將這個地方與光明和溫暖隔絕,“這兒是陣眼,隱於市井,如寒月借明日之輝,采朝氣人息佑庇之。”
“小公子知道的倒是不少。”妃媱輕靈地笑起來,蓮步輕移,黑紗浮動,像一朵盛開在暗夜裏的曼陀羅花,美麗而危險。
曼陀羅綻放出她足以魅惑眾生的笑顏,向少年步步走近,柔柔問道:“還沒請教,這是誰家的小公子?”
少年似是不喜妃媱的靠近,溫婉的眉微微皺起來,卻還是平靜地回答道:“天門弟子,秦寧。”
“原來是天門的高徒,明澤王爺家的寧世子。”
繞著少年走了一圈,一雙嫵媚眼眸將少年前後上下都認真看了一遍,妃媱抿嘴一笑,一顰一笑皆是含情脈脈,帶著幾分欲語還休的曖昧情愫。
“不知寧世子今日來此,有何見教?”
秦寧的眉頭皺得更深:“是有人叫我跟著過來的。”
頓了頓,又道,“不過現在看起來,跟過來也沒有錯。若將此處作為陣眼,按奇門遁甲布下八門陣法,再以古算術啟用之,十八日動一格,那麽今日的死門剛好就應在新落成的郡王府。”
妃媱嬌媚含笑的眼眸愈發空濛,似三月裏惹人憐惜的煙雨迷離,聲音仍是柔柔的:“寧世子真是學識淵博……可是,奴家聽不懂呢……”
空氣中莫名多出一陣好聞的香氣,時而馥鬱,時而淡薄,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終,是惹人沉淪的致命誘惑。
秦寧驀地伸手攔住她,清明眼中是純粹的困惑:“你繞著我走了這麽久,到底在看什麽?”
妃媱一時反應不及,陷入了怔忡,庭院中莫名的香氣似乎也隨之一窒。
怔忡隻是一瞬,妃媱隨即回過神來,頓覺氣結,一張白皙麵龐都快要被氣得泛出紅暈:“你……”
秦寧滿臉疑問,年少純真,不似作假。
任誰看到這樣一張臉都會沒了脾氣。妃媱更覺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番置氣純屬多餘,不禁輕歎一聲,兀自失笑:“真是個不懂風情的傻小子,心思倒是純正。”
見秦寧聽得愈發不解,妃媱嬌嗔地白了他一眼,笑道:“寧世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的很多。”秦寧還是那般平靜不帶一絲起伏的語調,“我還沒弄清楚,這是什麽地方,這陣法又是個怎樣的陣法。”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還有那些人,為何被殺。”
“你想弄清楚?”妃媱邪邪笑起來,看向秦寧的目光中多了一絲譏誚,像是在嘲諷他的不自量力,“你可知此處有多危險?”
秦寧思忖片刻,道:“的確很危險。”
“那你還想著弄清楚?你就不怕有命進來,沒命出去嗎?”
“為什麽會沒命出去?”
“因為……”
妃媱低頭掩口輕笑,嬌羞如不勝涼風的水蓮花,更添幾分柔弱可憐。
秦寧不解地看著她。
美人媚眼如絲,朝少年送出一縷秋水柔情,說出的話卻帶著不易察覺的輕慢睥睨,是曼陀羅最讓人不防備的決然殺氣:
“因為……你打不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