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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大軒明帝秦炎,自而立之年登基,至今已在位三十年。然自從三年前太子秦冶因荒淫無度遭廢除並流放後,儲君之位至今空缺。


  秦冶乃皇後所出嫡長子,自太子以下,尚有三皇子秦康,四皇子秦嘉,七皇子秦昌以及十三皇子秦澤。除了三皇子秦康長年纏綿病榻至今未封王外,餘下三子,秦嘉封號為嘉禎,秦昌封號為榮昌,秦澤封號為明澤。


  明帝年事已高,國人皆知大軒儲君必在這三人中產生,而朝堂間也是暗潮洶湧,三人所附黨派兩年間明爭暗鬥無數。


  其中,榮昌王爺秦昌與楚州城主楚勉私交甚好。而楚勉又是楚狂的生死之交,慕安正是看準這一點,以榮昌王爺作幌子,哄騙楚狂同自己一起進泰平。


  楚狂跟著慕安與灼華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可惜他絞盡腦汁也想不透慕安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反倒越來越有一種被騙上賊船的感覺。


  “小丫頭,你真不打算給我說說,你去榮昌王爺府幹嘛?”


  “想知道?”


  “廢話!”


  “那我就不廢話了,告訴你也是廢話,你看到就知道了。”


  “……”


  灼華悶笑,這丫頭看著不大,嗆人的本事還真不小。


  一直到日暮西山,三人找了一家客棧歇腳,楚狂終是按耐不住,再度開口詢問:“小丫頭,我知道夙玉閣不喜問世事,且管教甚嚴,便是現在換了主人,這規矩不會有太大變化。你此番卻離了夙玉閣遠赴泰平,究竟所為何事?”


  慕安吩咐小二上幾個小菜再備壺好酒,招呼楚狂和招呼到桌前坐了,才不緊不慢地豎起一根手指頭,一字一句道:“第一,以後別再說什麽夙玉閣換了主人,無雙可從來沒以夙玉閣主的身份自居。夙玉閣的主人是司空玉,也隻是司空玉,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所以司空玉死了,夙玉閣也就不該繼續存在。至於現在的夙玉閣,隻不過是無雙的住處罷了,和尋常的宅院沒什麽兩樣。”


  再豎起第二根手指頭,“第二,我從來都不是夙玉閣的人,我隻不過是在那兒住了幾年罷了。也許司空玉能用一些條件來約束我,但我沒必要遵守夙玉閣的規矩。現在司空玉和夙玉閣都不在了,無雙是爻辭穀的主人。至於我,從來都是自由的。”


  灼華點點頭表示了解,楚狂卻是一聲冷哼:“我怎麽覺得你這丫頭這是忘恩負義。”


  慕安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句:“那是因為你置身事外。”


  此時飯菜和酒都已送來。慕安分別給楚狂、灼華還有自己斟了一杯酒,這才不慌不忙地問了一句:

  “大軒明帝今已年逾耳順,卻遲遲不立太子,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楚狂看向慕安的眼神驟然淩厲:“你為這事而來?這些與你有何關係?”


  “誠然,此事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你這麽巴巴地跑泰平來,還要去找榮昌王爺?”楚狂冷笑,握劍的手緊了緊,“說吧,你是誰的人?秦嘉?還是秦澤?”


  “你多慮了。”慕安倒是氣定神閑,“就算此事與我無關,也與你無關,可是你敢說,楚勉楚城主不會被卷進來嗎?”


  楚狂不語,隻是眼中已帶了殺氣。


  灼華觀察著楚狂的神色,暗暗提高了戒備。


  慕安依舊氣定神閑:“我不是嘉禎王爺和明澤王爺的人,我也沒興趣卷進這帝王家的風浪,我隻不過是路上剛好遇到你,就好心提醒你一下。”小酌一口,又道,“我所關心的,遠在帝王之外。”


  “你究竟想做什麽?”


  “六年前,大軒丞相容成風彥被以通敵叛國的罪名株連九族,這事你可還記得?”


  “記得。”


  “你相信?”


  “不信!”


  楚狂答得斬釘截鐵,這倒讓慕安有些意外。


  “為何?”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這樣的人會通敵叛國?哼哼哼哼……”楚狂冷笑,“那這個世上就沒有忠良可言了!”


  “正是,”慕安讚許,“容成丞相乃治世大賢,怎能讓他平白背了這千古罪名遺臭萬年!”


  “難道……”楚狂的眼中綻放出異彩,“你是為查清這件事而來?”


  話音剛落,他自己倒先搖頭了,“憑你一個黃毛丫頭,手無縛雞之力,在泰平又舉目無親,能查出什麽來呢……”


  “怎麽,瞧不起我?”慕安睨他一眼,“關於這件事的真相我可比你清楚太多了。”


  楚狂狐疑:“真相?”


  “為了給容成家平反,我可是動用爻辭穀的力量花了四年來調查取證。”慕安冷笑,握杯的手漸漸收緊,“這裏麵的肮髒勾當,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為容成家平反?楚狂震驚不已,忙問:“可是需要我做什麽?”


  “也許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當然,絕對不會讓你拿命去拚的,你隻消幫著你的楚城主擦亮眼睛,跟對了主子就好。”


  慕安夾起碟子裏的一顆花生米丟進嘴裏,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楚狂舉杯,鄭重地敬了慕安一杯酒,“有勞姑娘了!”言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客棧外,天色已晚,夜空黑雲如幕,不見明月,卻依然有微弱的月光透過黑幕,投在瓦簷上,奮力昭示那被汙蔑的皎潔。


  翌日清晨。榮昌王府門外。


  灼華找了王府門外一侍從,彬彬有禮地說了一句:“勞煩這位大哥通報一聲,就說楚狂求見。”


  原本趾高氣昂的侍從一見到灼華立馬就愣了,在灼華提出請求後更是忙不迭地應著:“好,好,您稍等!”幾乎是小跑著進去通報。


  楚狂的眉目掉了幾根:這以他的名義前來拜訪,是哪門子意思?

  慕安好心地客串了一回良師益友的角色:“我是灼華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嘍囉,唯獨你楚狂名聲在外,又是楚城主的摯友,他榮昌王爺估計早就想巴結你了,可惜都找不到機會,如今你自投羅網,他還不得樂得拜菩薩。”


  乍一想是這個道理,可自投羅網又是哪門子意思?楚狂的眉目又掉了幾根,單手立掌念了個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慕安火上澆油:“看到你這樣菩薩都要感動地哭了。”


  “……”楚狂無語望天。


  果然名人和美人最好辦事。不多時,就見幾名侍從出來,恭敬地引三人進府。


  榮昌王府大殿門下部雕有雲龍,尊貴大氣。王府分三路,中路有正門、二道門、銀安殿、穿堂門、神殿、後罩樓等;西部是花園,亭台樓閣錯落有致,設計十分巧妙;東部是王爺和其家人休息的房間。


  侍從領著楚狂三人穿過正門往正殿走,榮昌王爺已經穿戴齊整站在殿內,寶藍色緞繡雲鶴袍雍容華貴。


  見楚狂到了正門,榮昌王爺慌忙出來迎接,一邊走一邊朗聲笑道:

  “今日能得楚俠客登門造訪,真是小王三生之幸啊!”


  楚狂按了按眉毛,抱拳道:“楚狂隻是山中一草莽,俠客二字不敢當,王爺還是叫我楚狂吧。”


  “好,楚狂先生,快請進。”說話間看到跟在楚狂身後的慕安和灼華,便問道,“不知這二位是……”


  楚狂和慕安異口同聲:

  “我徒弟。”“他侄女。”


  榮昌王爺:“……”


  楚狂狠狠瞪了慕安一眼。


  慕安抬頭望天。她也隻是怕楚狂不知道怎麽說,所以想搶在楚狂前麵給自己安個合適的身份而已,誰曉得楚狂反應那麽快?

  灼華適時出來打圓場:“啟稟王爺,鄙人是楚狂先生的徒弟,那位姑娘則是楚狂先生的侄女。”


  榮昌王爺點頭表示了然,明智地不去追究這個問題。


  到了正殿坐下,榮昌王爺吩咐左右送上茶水,慕安偷眼打量榮昌王爺秦昌。


  觀其麵貌,額頭飽滿,眉宇寬廣,目光炯然,人中深長,的確是富貴長壽之人;察其言行,也是個能禮賢下士聽進逆耳忠言的主子。仔細算一算,這秦昌也有三十來歲了,正是三十年前他老子登基的年歲。


  誠如慕安所料,榮昌王爺對楚狂的拜訪很是高興,楚狂雖有些勉強,但也禮貌地同榮昌王爺寒暄。


  慕安在一旁暗暗思忖要如何開口攛掇秦昌搶帝位,畢竟人家老子還健在呢,而且看那架勢很有長命百歲的可能。


  她的計劃是半年內助新皇登基,再借新皇之手為容成家平反。新皇是秦昌也好,是秦澤也好,隻要別是秦嘉就好。


  不為別的,隻因當年真正的通敵叛國者,就是嘉禎王爺秦嘉!


  身為帝王貴胄,為了借外援奪皇位,就勾結外國出賣宗族家國,真是可恨可恥!可憐容成風彥一代忠良賢士,最後反成了他的替罪羔羊!


  若是讓這樣的人當了皇帝,別說容成風彥要成了千古罪人,隻怕整個大軒都會生靈塗炭!

  至於秦昌和秦澤,兩人都有治世的才能,慕安隻會選擇有膽量違背他老子,為容成風彥平反的那一個。


  如今,既然人都到了榮昌王府,那麽,就當是送個順水人情,幫他拿下王位也無妨。


  慕安嘴角輕揚。


  她起身離座,對著榮昌王爺盈盈一拜。


  “慕安隨楚狂叔叔初到泰平時,無意間聽到了一則歌謠,但不解其意,想向王爺請教。”


  榮昌王爺笑得和藹:“姑娘請說。”


  “黃口小兒戲君王,百年功,一朝喪!滄浪何茫茫,黃沙濁我裳。萬望明主蒞世世榮昌,莫讓賢德成罪,罪人成王!”


  此言一出,榮昌王爺原本和藹的臉色驟然變得鐵青。


  別說是榮昌王爺秦昌,就是楚狂和灼華聽到這話,也為慕安捏了一把冷汗。


  楚狂在心裏把慕安罵了八百遍,敢在榮昌王爺麵前這樣說,這丫頭未免太魯莽,難道她做事都不經過腦子的嗎?一旦激怒了秦昌,十個腦袋都不夠她砍的。至於灼華,已經做好了動用術法帶她脫身的準備。


  “敢問姑娘從何處聽得這歌謠。”


  “回王爺的話,是慕安閑逛市井時無意中聽到的,至於具體在何處就想不起來了。”


  榮昌王爺冷冷道:“本王奉勸你一句,今後不要在提起這首歌謠了。”


  “為何?”慕安寸步不讓地盯住榮昌王爺,“還請王爺賜教,慕安不勝感激。”


  “哼!如此禍國妖言,你也敢叫本王賜教?!”榮昌王爺憤然拂袖,“真當有楚狂護著,本王就不敢拿你治罪了不成!”


  楚狂礙於楚勉,不便與榮昌王爺翻臉,隻好起身為慕安求情:“王爺息怒,我這侄女自幼被寵壞了,行事任性有失分寸……”


  慕安偏偏打斷楚狂:“楚狂,別為我求情。”


  “我說你這丫頭……”楚狂悻悻回頭斥責慕安,卻驚愕地看到,慕安朝著榮昌王爺筆直地跪了下去。


  那句沒說完的“能不能別那麽倔”也被慕安這一跪堵在了喉嚨裏。


  灼華霍然起身,下意識地伸手去拉慕安。


  雖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他們都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無欺的小姑娘,骨子裏有多驕傲。


  她可以坦然認輸,也可以四處躲避,但從不求人,更不跪人。


  她這一跪,就是放下驕傲,去求榮昌王爺了。


  可是她的頭顱依然高高抬起,上身筆直。


  固執地跪著,也固執地驕傲著。


  榮昌王爺從小就淩駕在萬人之上,自然不稀罕慕安這一跪,依舊冷冷地看著她。


  “慕安自知有罪,唯願王爺聽慕安一言。”慕安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當今聖上三十年來勵精圖治,大軒國泰民安不假,但皇上畢竟年事已高,難免失察。六年前丞相容成風彥所背負的通敵叛國之罪,實屬千古奇冤,請王爺明察,還容成家一個清白!”


  “父皇親手了結的案子怎會有冤情?縱是與事實有些出入,此事已過去六年之久,容成家也被株連九族,你要本王如何違逆父皇,為容成家正名?”


  慕安一字一頓,緩慢而堅決:

  “繼位,翻案!”


  “反了,反了!你這是想教唆本王逼宮篡位嗎?!”榮昌王爺怒不可遏,大手一揮,“來人!把這個大膽刁民給本王拖下去,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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