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這個老宋是誰
說這群道士來自武當,肯定有人打死都不會相信,且不論這群道士的行頭,單說這一路的做派,就跟武當仙人是天壤之別。
中年道士名叫劉青,道號「長平」,不惑之齡,在武當山修道快三十載,是武當掌門徒弟的徒弟,也算武當的中堅力量,中流砥柱的一份子。老道長平雖然是李三清的徒孫,也變相算是武當嫡系,可修為與資質卻是平平,後來上武當的許多年輕晚輩都超過了他,可這位劉道士並無半點著急。他常想是啊,咱武當山就不喜歡違心行事,我喜歡這樣無憂無慮,不去求那無上大道,只去自己讀喜歡的書,做喜歡的事,只要一兩個年輕後生真心喊我一聲師叔或是師伯,我就能高興,這樣就挺好啊。
武當山有修道大才,而立之年便能飛劍降魔,武道同修。也有不世出的道門大家,論道一流,經文典藏無一不通。這些人,只要肯入俗世,武立馬就能上陣殺敵,以一當百;文可為治世之才,奉為國師宰相也不為過。武當也因這些人而聞名。
可是武當山最多還是像劉青這樣默默無聞的道士,李三清的徒弟肯收劉青,也是看上了劉青那份貼近武當風格的恬淡自在性格,修道是為什麼,雖然也有為天下蒼生請命謀福的目的,但最先要求的還是自己要過得安穩。你自己都不能問心無愧,怎麼能去管好別人呢?儒家有句話說的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順序可不能亂。
李三清也常常對武當道士講,做什麼事,都要先問過自己的本心,自己問心無愧,哪怕做了什麼違法的事,也能得道成仙。武當山與李三清同輩的,或是低一輩的,都明白掌門的良苦用心。他們也相信,像劉青這樣的武當道人,只是沒有遇到自己值得發力的人或事罷了,慧根他們是有的,只是藏得有些深,不願意發掘而已。一旦日後開了竅,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若開了竅,還算是順其本意嗎?
……
客船漸漸靠岸,船家吆喝著船客小心點,船要靠岸了。
劉青叫醒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小道童,柔聲道:「圓真醒醒,靠岸了,可以吃好吃的了。」
小道童道號圓真,是劉青的小徒孫,也就是道童是劉青師兄徒弟的徒弟。
劉青至今也沒有收過一個徒弟。
道號圓真的道童起身揉揉眼,迷茫的看了看越來越近的岸邊,又扭頭看向劉青,咧嘴一笑,道:「還是餓……」
劉青微笑,牽著小道童的手走向掌教,那裡所有道士都在排隊等著下船。
劉青走過船家時,行了一禮,敬聲道:「貧道謝過船家這次大方禮待。」
劉青說的是這次乘船船家給他們打了個八折,也就是兩個道童沒有收錢。
船家不耐煩的擺擺手,催促道:「行了行了,趕快走吧,誰知道你們是不是真的道士,我也就是心腸好點,又看那兩個孩子跟著你們實在可憐,才免了他們的船錢。」
劉青再次施禮,但那圓真小道童卻是為船家質疑他們的身份感到憤憤不平。
劉青笑著拍了拍圓真的腦袋,牽著他的手下了船。
船家看著這群窮酸道士下船,撇了撇嘴,從身上摸出一塊桃木符。這是那群道人的掌門給他的,因為他免了兩個道童的船錢,所以那老人送給了他這個桃木符。
桃木符很普通,雕刻的也不精緻,上面畫的符文很稀鬆,看著不像是有多深奧。船家再聯想那群道士的模樣,更是覺得這塊桃木符沒有任何價值,就隨手丟到了船艙里。
掌門?也不知是哪裡的破道觀,還自稱掌門,也不嫌丟人丟的還不夠。船家引出思緒,想起那掌門老人送他桃木符時,其餘道人都是笑吟吟的,好像由衷替自己高興一樣。只是那兩個小道童咬牙切齒的模樣,很眼紅那塊桃木符。
想到這,船家鬼使神差的回身進船艙又撿起那塊桃木符,掛在了自己腰間。
管他呢,有勝於無,總歸是個裝飾不是?
只是船家不知道,像這塊桃木符,世上僅兩個俗人擁有。一個是他,另一個人在長安城,金鑾殿的最上頭坐著。
————
宋逸安來到明龍湖,趴在安逸亭的欄杆上,看著湖裡蹦踐的錦鯉,怔怔出神。
忽然湖面泛起漣漪,緊接著無數錦鯉突然從四面湧來,爭相湧出水面,朝天沖著宋家小宗主張開魚嘴。
宋龍鳴笑嘻嘻的手捧著魚食站在宋逸安身後,道:「怎麼樣,還安靜嗎?」
宋逸安白了宋龍鳴一眼,根本是懶得理他。
宋龍鳴繼續笑道:「福祿這小子鬼辦法就是多,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弄到這些錦鯉的。」
「以後別讓福祿叔做這些事了。」宋逸安沒來由說道。
宋龍鳴大笑道:「他就是個奴才,做這些事就是他的本分。你要不想他做,自己跟他說去。」
宋逸安嘆口氣,宋福祿能在半天購得這些錦鯉,肯定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又給自己不知造了多少孽。近些年,宋家名聲里最高的不是宋逸安,也不是宋龍鳴,而是宋家的大管家宋福祿。只是這名聲是惡名而已。如今宋福祿更是隱隱有和大明寺里那位朱指揮使同名的趨勢,並稱天下惡人。
讓宋福祿少做這些事,他就更能對宋家感恩戴德。宋逸安知道自己老爹的良苦用心,就跟上次那句「難為你了」如出一轍。
宋逸安不想糾結於此,他驀地想起了一件事,神情變得有些揶揄,說道:「聽說你闖進了咱東南藩王的府邸,一劍砍死了后楚王姜擎蒼?」
宋龍鳴點點頭,臉上依舊雲淡風輕。
宋逸安言語譏諷,細細道來:「江湖上都說是你一人一劍闖了進去,威風八面。但是我還不了解你?你肯定是帶了咱家大批死士前去,王叔緊隨你左右,柳寒棠肯定是藏在暗處,隨時準備出手。後手嘛,就是幾把劍的事,那些與藩王府交好的也不是什麼大勢力,送出去幾把劍就能讓他們隔岸觀火。至於總督府,蕭索樂見其成,皇宮裡那位早就想拔掉這顆眼中釘了。」
宋龍鳴笑意更深,連連點頭稱讚:「我兒聰明!」
宋逸安卻黯然搖搖頭,問道:「確定刺客是藩王府出來的?」
宋龍鳴眼中寒光畢露,「不會有錯,那姜擎蒼老兒真以為朱家給了他一個世襲罔替,就是保命符了?這些年他一直在私樣親兵,歷練死士,但這些事能瞞得過蕭索,瞞的了我宋家?當日我帶人一路殺到藩王府正宮,那姜老兒自知事情敗露,便拿劍自刎了。」
宋逸安重重嘆口氣,前諸侯八國,如今還剩有幾人?
……
晚間,宋逸安特意去了宋龍鳴房上吃飯。而快要開飯時,卻一直不見宋龍鳴出現,這要擱以往,出現的幾率絕對要比天塌下來還要低!
而此時在宋家山莊倉庫那裡,一位富家翁模樣的中年人拿出食盒裡精緻的飯食遞給姬若水,說道:「今天做飯我故意多做了點,所以偷偷帶出了一些,你快吃。」
姬若水感動,雖然自己很餓,可還是擔憂道:「你這樣不會被發現吧?」
中年人搖頭笑道:「不會,他宋家家大業大,哪會在乎這麼點東西。」
姬若水差點感動到哭,道:「老宋,你以後別這麼做了,我餓不死的。你因為這個丟了工作我會自責的。」
這位姓宋騙姬若水自己是伙夫的中年人撓頭笑笑,揶揄道:「老宋知道,我不給你送,那宋家小宗主也會給你送的。」
「他?」姬若水一聽到宋逸安,立馬變得會冒三丈,「我若不是為了拿回我家劍,就算餓死也不會吃他的東西!」
姬若水突然神情黯然,細聲說道:「老宋你是個好人,在我記憶里,我那老管家也是好人。可在我十歲那年,老管家死時拉著我的手說一定要拿回姬家名劍,我就答應了他,然後看著他含笑閉目。還記得那時我第一次傻不拉幾的跑到宋家,看到也沒守衛,就闖了進去,誰知還沒走幾步,四周就突然出現了一大群人,拎小雞一般就給我扔出了大門。我不甘心,也有股傻勁,就再往裡闖,就這樣一次又一次被扔出宋家。我那時全身是傷,後來感覺真的不行了,要死時,就聽到有個很清脆的聲音說住手。我抬頭,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仇人的兒子,第一眼感覺就是他真好看……」
說到這裡,姬若水皺眉,劇烈搖搖頭,憤憤自語:「呸呸呸,什麼好看,根本就是披著羊皮的狼!」
那位老宋笑著看著,一言不吭。
姬若水繼續說道:「從那次以後,我就莫名其妙住進了宋家,而且周圍那些宋家僕人對我還客客氣氣的。我以為近水樓台先得月,有這樣的優勢更有機會拿回我家的劍。只是隨著後來越來越了解宋家,知道自己的機會根本就是非常渺茫的。別說拿劍了,這四年我連我仇家面都還沒見到過!」
老宋這時插嘴道:「興許見過了,你沒認出來。」
姬若水搖搖頭,道:「不可能的,在宋家這麼些年,還沒見過跟我印象中宋家劍廬宗主相像的人。」
老宋來了興趣,問道:「你印象里宋龍鳴是個什麼樣的人?」
姬若水想了想,才認真說道:「怎麼著也得是個虎背熊腰,霸氣側漏的人吧。」
「哈哈……」老宋開懷大笑,不以為然道,「哪有你說的那麼威武。」
姬若水皺了皺鼻頭,道:「難道老宋你見過宋龍鳴?」
老宋老神在在,道:「當然見過。」
姬若水恍然大悟,「你是伙夫,給他做飯的,見過他也不稀奇。」
「那你說說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就直接說他長什麼樣吧,以後讓我也別認錯了人。」
老宋止住笑,也很認真的說道:「宋宗主嘛,長得跟我很像。」
「你?」姬若水開懷大笑,「老宋你什麼時候這麼自戀了。」
老宋很無辜的攤攤手。
姬若水回歸正題:「老宋你是個好人,只是我沒法回報你,你說說我能給你做些什麼?」
老宋突然老臉一紅,支支吾吾道:「我那二兒子,太不讓人放心,我總想著找個人以後等我不在了能照料他。」
姬若水明白老宋的意思,臉色潮紅,害羞道:「老宋,我相信你,你兒子肯定也是好人。只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小宗主就會要了我的命……」
老宋欣慰擺擺手,「不打緊,那說好了,等你報了仇,就嫁給我兒子?」
姬若水雖然低著頭,卻是重重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