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劫難
我再一次夢到那隻白狐。這次的它沒有在漆黑的洞窟裏,而是奔走在荒涼大地之上,遠天一片蒼茫,比大地還要荒涼的雷霆從遠方趕來,正要帶來一場豪雨,那雨水打在身上定會生硬而尖銳地疼。
我沒有想到,在我昏睡的時間裏,整個慕容府卻成了血腥的戰場。
複仇的兵馬將這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寂靜宅邸變成一座比寂靜還要寂靜的死宅,亭台樓榭,假山湖泊,一切都在熊熊火焰中終結了半世迷夢,能夠拿起武器戰鬥的人在睡夢中被割破了喉嚨,鮮血橫流,我的家就是這樣,在我不知道的時間裏,被人送入毀滅的地獄。
而我被鴛鴦尖銳的哭喊聲叫醒時,已過了午夜,外麵火光一片,映照出鴛鴦那一張稚嫩卻寫滿恐怖的臉。
“二小姐你快醒醒……”
“怎麽……了?”我仍頭腦昏沉,可被鴛鴦搖醒之後,看到她慌張的表情,睡意便無了大半,“外麵好吵……”
“二小姐,快點逃吧。”她卻一把拉上我的手,將我從床上拖了起來,我聽到外麵喧聲陣陣,耳朵裏被什麽東西震地異常難受。
“鴛鴦,冷靜下來,到底怎麽回事,慢慢道來。”我揉著跳動的太陽穴,對鴛鴦說。
“二小姐,什麽都別問,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趕快逃出去。”小丫頭強裝鎮定,可聲音的顫抖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安,我卻抓住她的手,對她表示如果不說明狀況我怎麽能說逃就逃呢,她才這樣告訴我:“有人趁著午夜偷襲,慕容府現在已經完了……小姐,你要快點逃出去。”
她說著,眼淚終於忍不住,撲簌撲簌往下掉,我剛從昏睡中醒來,意識仍然有些含混,反應了良久才漸漸驚慌起來,如何會有人敢偷襲這慕容府?難道是我夢還未醒嗎?
我於是奮力抓住她的肩膀,盯住她正色道:“這慕容府裏外那麽多層防護不說,那些設在廊上的咒印,隻要認定對方是敵便會啟動,外人如何進的來?”
“……小姐,勿需說那咒印,現在就連想要在這慕容府內使用術法,都是無法做到的事啊!”鴛鴦說著,早已泣不成聲,“小姐快快隨我走吧!”
“怎麽會呢……”我仍不死心,“護吾者,顯汝身!”我不顧鴛鴦拉著我的手,立刻從懷中取出施術用的卷軸,可它竟無絲毫反應,原本還抱著某種期待的我,霎時間像被投入了冰窟,不可能……怎會如此。這慕容府內的靈,全部被封印了不成。還是說,我現在是仍然在做夢罷。
“莫非是為那段錦沆來尋仇的嗎?” 我的判斷被引向這個方向,“姐姐呢?”突然間意識到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啊……”鴛鴦隻是驚恐地搖搖頭。
“不好,隨我走!”我聽到從廊上傳來的動靜,立刻拉上鴛鴦,想從窗戶處脫身,可是那裏突然間被不知道從何處射來的火箭點燃,火焰霎時間像凶猛的野獸,侵入屋內。我眉頭緊鎖,聽著鴛鴦在我身邊低聲哭泣的聲音,和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鴛鴦,不要怕,跟我走。”我握緊她顫抖的手,盡管額上冷汗直流,心裏卻有個聲音告訴我要冷靜,我抱著某種期待朝房門處跑去,那個帶著某種不祥氣息的聲音卻更近了點。
我試圖推開門,正在那時著了火的門梁卻突然砸了下來,我拉著鴛鴦往後退了半步,以免被砸傷。我怔怔地看著門外火光映照的天空,鮮血一樣紅。
走廊之上零零落落倒了幾具屍體,我認出其中有管家十三歲的孫女,還有幾個負責打掃庭院的小夥計,鴛鴦看到一具被割斷脖頸的屍體之後,立刻衝了上去,將它抱在懷裏,我聽到她哭道:“蘭香,蘭香你醒醒!!蘭香!!!”可是那具屍體的臉上帶著死亡前的驚恐,她再也不會醒來了。
我呆呆立在那裏,內心荒蕪一片。到底是誰,在父親離家之時偷襲這與世無爭的慕容府?又到底是誰,將我的家變成了修羅地獄?是誰?!一股無邊的恨意從那荒涼的心底湧出,如同黏稠的血液。
少年時被人搶了最愛吃的桂花糕,會生氣,卻跟恨這個詞差十萬八千裏。
養過的一隻名字叫做大黃的狗,被人誘拐,不知所蹤,會紮小人詛咒那個誘拐犯,卻是膚淺的恨意,隨著時間的流逝隻留下淡淡的痕跡,而且到最後終究會消失的吧。
甚至有一次被人惡意盈盈地推進水裏,差點沒淹死,即使是這樣都隻是事後找到那個人,拿著木棍追了他一條街把他嚇得再也不敢同我講話了事,覺得那應該是恨了,可是卻低估了恨這個詞的能量。
我是在那個時候才徹底明白了仇恨這個詞從何而來,並帶有怎樣的溫度。
“小姐!”哭了一陣的鴛鴦抬起頭時,突然對著我身後驚恐地大叫出聲,可我隻是呆呆立在那裏。
“這裏還有活口!”我聽到一個聲音說。
“主子說了,過了今晚的慕容府,要雞犬不留!愣著幹嘛,還不去給我砍了她們!”另一個聲音這樣回應。
“二小姐,你快跑呀。”鴛鴦放開蘭香的屍體,幾乎是爬到我的腳底,她的眼角凝著淚痕,“我可以抵擋一段時間,你快去找大小姐,一起離開這裏!二小姐……”
可是我一步也沒有挪動。
我將那恨意凝結成嘴角的一抹笑意,緩緩轉過身去,正對上一把泛著冷光的劍。即便不能使用術法,單隻這劍術,草籮鎮大概還沒有幾個人能勝過我。
我迎著那把劍,眼神毫不閃躲,倒是那將劍刺來的男子,卻突然有片刻失神,隻抓住這片刻的間隙,我便將那劍從他手上奪過,左手一掌,扇到他臉上,直將他扇到一旁柱上,那人撞到額頭,便昏死過去。
另有幾個一同過來的男子,見這情景,立刻揮著兵器一擁而上,我的眼睛瞥見一旁有個蒙麵男子。一席白衣纖塵不然,靜靜立在一旁,冷眼看著我將那些男子一個個擊倒在地,隨後突然鼓起掌來,那些手拿兵器之人見他如此,有些不知所謂,隻聽他命令道:“你們都退下吧,這位想必是慕容家的二小姐,你們怎是對手。”
聲音冰冷無比,連一絲一毫溫度都沒有,一如他整個人給我的感覺。我的眼裏開始凝聚起凶光,這個在這滿是血腥的慕容府,白衣卻一塵不染的男子,便是害我全府性命的劊子手。
“果然是年少貌美,堪比仙人。”他語氣裏夾著冷嘲,這般對我說道。
“廢話少說,你是何人,慕容家與你有怎樣的仇恨你要這般痛下殺手?今日我要讓你血債血償。”我一字一句,對他怒目而視。
“嗬,從殺人凶手的嘴裏,竟然說出如此道貌岸然的話來。”他說著,緩緩走到我麵前來,他的語調平和,沒有悲喜,那語氣仿佛包裹著萬年寒冰。鴛鴦在這時突然擋在我麵前,她伸開手臂,對來人喊道:“我家小姐她做錯了什麽,你竟要稱她為殺人凶手!殺人凶手是你才對!!”
“鴛鴦你退下。”我命令,“他是來為段錦沆尋仇的。”
“小姐?那段錦沆是自作自受!”鴛鴦不管不顧地喊出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句。”麵前的男子突然目露冷光,我看到他的全身似乎都在極力控製,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完全變了,我知道,是鴛鴦的話觸動了那個使他轉變的機關。
如此看來,他與段錦沆的關係,必定不同尋常。
“是段錦沆自……” 鴛鴦一閉眼,那句話便又要脫口而出,可不等她將話說完,那個男人突然扼住她的咽喉,“不好!”我的心剛剛產生這個念頭,還沒等我上前,便隻聽得一個沉悶的聲響,鴛鴦已無聲地垂下了頭,連呻吟的聲音都沒有發出,脖子便被扭斷了……
“那段錦沆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個小丫頭竟敢出此狂言,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他說著,以極大力氣將鴛鴦扔到一邊,我飛身過去,將她的屍體抱在懷裏。
啊,怎麽會這樣,那個陪伴我好多年的孩子,竟然像這樣在我眼前被殺,我卻無絲毫力氣,我竟然,放任一個外人,將她給……
“鴛鴦……”我喃喃念著她的名字,腥熱的淚水蓄了滿眼,“你醒醒啊,我還沒有帶你去見昀端呢……你不是說,也想學術法嗎……還有劍術,我都一並教你,我再也不嫌你笨了……你醒醒啊……”
不等悲傷滿懷,我便聽到這樣的話:
“那段錦沆在慕容府暴斃之時,可曾有人這樣為他哭過。”那個殺了她的凶犯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道,“慕容雪時,你放心,我不會殺你,因為我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這世上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也有比鮮血更絕望的複仇。”
(新人新書~喜歡的動動手指幫忙收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