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咒縛之鎖
—— 白梓軒不愧是生在帝王家,整個宅邸豈止是氣派二字,亭台樓榭,蜿蜒回廊,無不大朱大紅,張揚著華貴,無論怎麽看,都是我自小居住的慕容府所無法比擬的,父親大人性/愛簡素,所以慕容家無處不散發著一種小巧婉約的江南氣息,一想到生活了15年的家就那樣毀於旦夕之間,我立刻覺得胸口尖銳地疼。
按理說父親大人應該早已入京,隻是不知那白帝會怎麽處置。白梓軒將整個慕容家趕盡殺絕,難道是那白帝的授意不成?
“這種狀況你還有心思走神?”白梓軒冷冰冰的聲音使我微微一愣,我這才注意到自己已被他帶入某間臥房,那房間比起我剛剛經過回廊時注意到的周遭光景,要枯淡質樸許多,牆壁之上幾幅山水中,我認出來有一幅竟是南朝著名隱士的臨終絕作——“可歎終身蟄居處,夜來雪深五尺許。”(注)
我心中不覺升起輕蔑之意。這白梓軒身在皇室,又如何懂得那潦倒終生的歌人,究竟是以何種心境留下這樣的絕筆!居廟堂之高者,又如何體會百姓一分疾苦!
“怎麽樣,慕容雪時,今晚你要如何使我盡興……”他將我放到床上,如此說道,他的語氣裏帶著些許邪魅之氣,房間裏的燈明之光照得我有些恍惚。
“六皇子……”我開口。
“不要如此稱我。太生硬。”他打斷我的話,“叫我的名字。”
“這……”
“叫。”
“白梓、梓軒。”我本就覺得嘴唇發麻,這個名字一出口,更是覺得全身都有些發毛,我恨不得立刻拿水漱口。
“為我脫衣。”
“……是。”
在他的授意下,我一點點解了他的衣袍,直到脫得隻剩裏麵的襯袍,我才猶豫著停下手來。
“現在想來我段兄真是癡傻之人,為了你這般水性楊花的女子,竟然丟掉了性命。”他說著,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挑開我的衣服,眼光毫無感情地在我身上遊移,他如同看一樣物品一般看著我。
“你說呢?他是不是傻?”
我不知怎麽回答。
“六皇……白梓、梓軒。”我一把拉上被他挑開的衣服,從他身邊退後了一些,低垂著眼睫對他說:“僅僅是讓您占有我的身體,未免有些欠缺風情。何況,這是雪時的初夜,雪時鬥膽求您成全一件事。”
“我警告你,不要給我耍任何花招!”他突然逼到牆角,這樣道。他的溫熱氣息吐到我臉上,我卻隻覺得天地嚴寒,整個世界都仿佛要結凍,沒得商量。
“雪時已是您身邊的一隻困獸,又如何能有什麽花招,那豈不是自討苦吃。”我盯緊他的眼睛。片刻之後,他鬆了那鉗緊我手臂的手,一把將我拉起。並默許我說下去,我看到有戲,便對他說:
“不知皇子可聽過草籮的鄉野小調?出閣的小姐,在新婚之夜唱給夫君的歌,雪時也會幾首,不知皇子有沒有興趣聽上一聽。”
我忐忑等著他的回應,若是他拒絕,我便再無別的主意可想,隻得將自己委身於這害我全府性命之人,若真落得那樣的下場,也隻能算作我命該如此。他幽幽望著我,眼神中並不透露過多訊息,我早察覺他是個心機重而又擅於掩藏心事的人,這樣的人,委實應該敬而遠之。
“這夜深人靜之時,比起聽美人唱曲,作為一個男人,倒是更願意享受美人在懷的歡愉。”
我的心聽到這話後,立刻彷如沉到腳底。他拾起一縷我掉落額前的頭發,將它們歸攏到我耳後,我的耳因他手指的觸碰而有些微癢。他的大手骨節突出,如同冬日枯木的枝幹,卻蒼白而有力。
“何況,你生於北國,且為言靈師後裔,語言有時可以成為傷人利器,難道你覺得本殿下會疏忽大意嗎……”他湊到我耳邊,吐著熱氣。
我手心直冒冷汗,這白梓軒果然思慮慎重,我的想法,竟被他猜得大半,這可如何是好。我剛剛產生不知所措的念頭,突然又覺得耳後脖頸處貼上了個黏熱的東西,頓時那裏酥癢難受,我叫一聲,試圖推開他,他暫且收起那在我脖頸處遊移的舌頭,卻又低頭吻了上去,並輕輕吮吸起來,我感覺到他握住我肩膀的手的力度而也驀地加大,他就這樣將我緊緊固定在他的懷中。
“不要……”我絕望地叫出來。
“我叫你來侍寢,你難道不懂是何意嗎?”他不耐煩地說道,同時把我推倒在床。
“六皇子!雪時自小聽聞當今太子昏庸,早不得君心,倒是朝上對六皇子呼聲甚高,皇子您待人寬厚,又精於謀略,帝君對您重用有加,且早有廢太子之心,隻是,高台多悲風,您雖尋求權勢,卻不能完全將自己融入其中,從這室內所掛山水圖卷便可窺出分毫……雪時說的,對嗎?”
這些話我說的急,不禁有些大喘氣,隨著這話開口,白梓軒的動作竟停了下來。
“你可以恨我,因為你的好友死在慕容府上,你理當滿腔憤恨為友報仇,可是,慕容府上上下下幾十條人命,是所犯何罪?這件事起因是雪時沒錯,可雪時的姐姐慕容子棲,又是何罪之有?那日段將軍至慕容府,揚言娶我姐姐為妻,卻又對我青睞有加,當場便要強取豪奪,將我帶走,可雪時早有婚約,如此好言相告,卻沒有得到段將軍的以禮相對……而且從事實上來看,是我未婚的夫君失手殺的他,殿下你不去找那真凶,又怎麽遷怒到雪時身上?如果因為這遷怒,而丟掉性命,雪時委實死得冤枉……”
白梓軒低頭望著我,我不知道自己的話他能聽進去幾分,隻想盡可能拖延時間,我承認那時的自己隻是在苟延殘喘,像是要努力握住救命稻草的落水人一般。
“接著說啊……”他的眼裏突然彌漫開無邊的殺意,對麵的燭火,不知怎麽,突然間熄了,這房間便霎時間沉斂進無邊的黑暗,黑暗對我有利,語言可以借助黑暗裏的一些因子,迷惑人心智。
“殿下表麵冷淡,內心卻藏著無法示人的熱情,那熱情或許因為某個特別的契機被封印……”我這樣道,並注意察言觀色。那白梓軒的臉色果然變了。
“再說。”他眼神迷離起來。
“再說下去,殿下你的心就要亂了……”我挑起嘴角微微笑起來,那顆原本驚慌無措的心此時已平靜下來,黑暗如同暈開的墨色,我在心中借想象的力量揮毫著書??失去施術的卷軸,我隻能依靠自身語言的力量,盡管那力量也許不足以對這個世界產生影響,但它卻對白梓軒有效——他是內心複雜的人,對語言的感受力應是纖細的,我把握住這點,試圖為自己開辟一條生存之路。
“我如何心亂?”他壓在我身上,呼吸的節奏分明亂的厲害。
很好。
上鉤了。
“殿下剛剛那一瞬莫不是想到了別的女子?”我對他說。這一說法原是試探,可因為這句話,他竟有刹那的驚慌,為了掩飾那驚慌,他突然霸道吻向我,那呼吸急促地如同夏日的急雨,我卻慶幸不已,我終於抓到了這冷漠王子的心髒。
對,就是這樣。
我在自己融化在他的親吻裏之前,猛然間掙開他,在他動情的間隙裏,對他道:“昨夕戲玩人何在,光景依稀似去年。剛剛殿下在吻我時,眼前是否出現了某張臉呢?雪時剛剛突然想,莫非,是因為殿下不察,而害了那女子的性命嗎……”
我那時想起常遊玩於花叢中的師父昀端的一句話:“性如堅冰的男子,女人大抵是緣由,要麽他曾被深深傷害,要麽便是他曾深深傷了誰。而那傷痕,總是迫使一個人關上心門的機關。”
“你不覺得,你說的太多了嗎……”白梓軒的聲音突然間低沉嘶啞,那寒冷的眼睛裏,多了些消融的東西。
“若不說這麽多,雪時怎麽能,將殿下捆綁到這裏呢?”我淡淡一笑,從他身體下輕巧抽身。那個時候的我第一次體會到,反客為主是件多麽爽快的事情。
“你!!這怎麽可能!!!”意識到自己突然不能動彈的白梓軒,臉色瞬間變得異常難看,一直處於控製者地位的他如何能想到,在這種情況下也能被我算計。
“殿下不是說了嗎?語言,是殺人的利器……嗬嗬,殿下,想知道為什麽我沒有施術的卷軸,依然能困住你嗎?”我低下頭去,趴在他耳邊,重複他對我的輕蔑,他回望我,暗示我說下去。
“殿下可知,有時強烈的悔念,會成為世間最強的咒縛。我剛剛那些話,隻是偶然間誘發了早潛藏在殿下身上的念頭,那對於某個人綿延無盡的悔恨與自責,凝成咒縛之鎖,而我,擁有將意念具象化的力量……”
注:日本著名徘人小林一茶臨終絕作。可歎終身蟄居處,夜來雪深五尺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