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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春色滿園

——  我不知那白梓軒究竟打的什麽主意,隻是看到他眼裏有不容抗拒的色彩,便依著他的命令,換上他昨日放在床頭的衣裳,那大概是這南國的貴族服飾,裏裏外外好幾層,我皺著眉頭一件件穿好。最外一層是淡金色的紗衣,裏麵配絲綢白袍,裙擺處開著絲繡的幾朵紅梅,很是別致,青色束腰在背後打個大大的結,倒也頗為風雅,對麵那白梓軒打量著穿戴齊整的我,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麽,他竟有微微的愣神,可那表情一閃而逝。我皺起眉頭,習慣了幹“下水摸魚上樹掏鳥”之事的我,向來對於妝容儀表之事冷淡,今日穿得如此,隻覺得渾身不自在。


  “走吧。”我剛剛穿好,便聽到一旁白梓軒一如既往的冷漠聲音。


  “喂,我自己能走!”雖然我這樣抗拒著,對方仍然一把攜起我的手,大踏步朝門外走去,那架勢仿佛是怕我會趁機逃脫一般——當然如果有機會我絕對會逃。我被他拉著出門之時,那白團子則動作流暢地鑽到我的衣領裏。


  白梓軒拉著我的手,穿行在繁複的花園小徑上,現下正是滿園春色,百花齊放的季節,空氣中花粉的氣息濃鬱,在一個轉角處,突然躥出一隻黑色的大鳥,它被我二人的腳步聲驚地朝一旁的高樹飛去,聽到它的鳴叫聲後,我突然“噗”地一聲笑出來,隨即對走在我前麵的白梓軒道:


  “你可知在草籮將那鳥稱作什麽?”


  見前麵所走之人不回話,我便接著說:“因那鳥所鳴之音酷似‘末日來了’,所以我們稱它作‘末世之鳥’,人說這末世之鳥專在一個時代即將終結之時出現,看來現今這世道啊,大概正是琵琶法師所唱的末世吧。”


  我本不樂意與他搭話,可是若不趁這個機會將這番話說給白梓軒聽,那普天之下無辜百姓的一腔憤恨,則永遠無法宣泄。可對於我的嘲笑和暗示,白梓軒無動於衷,至少生個氣什麽的,也算我目的達成,可是這人像個石頭人,一句也不回,我便自知無趣,耷拉著腦袋沉默下來。


  當今白帝在位15年,也有過好幾年的治世,那時國家富庶,倉廩殷實,百姓安泰。隻是古來武將治國,多有戰禍。這白氏統治傳統來講還屬武家政權,尤其到了當今白帝這裏,高堂之上重武輕文到了偏頗的地步,自承樂九年開始,南方邊境更是多有戰事,那自南至北逃難的饑民慘狀,實是餓殍遍野,觸目驚心,當今朝廷為修築南方地區海岸,又從北方遣來民眾萬餘人,自此妻離子散,母子死別者不下半數,行軍途中有戰士作歌,唱與戀人相別的淒涼心事,竟唱得萬人齊落淚??值此末世,宮廷詩人大都不敢言語,大概隻在這民間,才能餘下繞梁不絕的歎息之音吧。


  白帝絲毫不察民間疾苦,當今太子更是昏庸之至,白帝七子中,隻有白梓軒,民間盛傳他為人溫和,性情寬厚——民間時有他的傳聞,我印象最深的,不是有關於他盛傳不息的溫婉清俊之貌,而是他兩年前巡視自己治下的州府時,見沿途有饑民,便即刻躬身下馬,詢問詳細,最後竟聽得涕淚滿裳,並不住自責歎息。當然我現在想來,他那樣的形象,實屬假象,且假得離譜。


  我直愣愣盯著此時執著我手之人的安靜側顏,心想若他不是那個白梓軒,大概這滅門之仇,我早就狠下心報了。隻是這世上不存在“興許”和“假使”,有的隻是“已然”。


  而我心裏早有個疑問,那便是,到底有多少層麵具,是他不願示人的?


  他大概察覺到了我的視線,突然回頭看我,我慌忙尷尬低下頭去,他卻忽得定住腳步,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差點就撞到他身上。他身材高大威武,而我的個頭隻及他肩部,大多時候都隻能仰頭看他,此時我不覺抬起頭來,看到他臉上表情仍然寂靜,不表現任何想法。


  我訥訥望著他,他卻忽然將另一隻手朝我頭頂伸出來,我下意識地縮起脖子,他卻皺眉道:“不要動。”


  “誒?”我微微一愣,定在那裏,卻見他從我頭頂取下一枚粉白的花瓣,興許是剛剛經過花叢時,被微風不小心吹到頭上的,他這個動作帶有寵溺的味道,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恨我入骨,為何突然又態度大變,這個問題我早已想詢問於他。


  “白梓軒。”我有些氣憤地將他的手甩開,他卻意外地沒有因為我這個動作生氣,隻安靜地等著我。


  “俗話說的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別看我一副柔弱的樣子,心理承受能力還是極好的,你就說了吧,為何你對我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你之前對我說過,要讓我體會到絕望與恐怖……難道這也是你複仇計劃的一部分嗎?”


  “嗬嗬……”他卻笑了,“我當你要說什麽……”


  “慕容雪時。”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並低頭看著我,“我早對你說,世間女子對我來說均如玩物,何況是你這個害了我最好兄弟性命的女人。我一直不覺得自己對你的懲罰過重,你也說了,血債血償,天經地義,那日段錦沆帶入慕容府的兵士有10人,守在門外的兵士也有20餘人,而我在慕容府所殺人數,大概還不及這數字的半數……”


  “人命是可以這樣來計算嗎?”我眼光直直地望著他,咬牙說出來,“如果人命可以這樣衡量,那麽天地間還有什麽法則可言……”


  “我不懂你口中的法則,我白梓軒隻以我自己認定的規則來處事。”他的語氣突然認真起來,我不由得心顫了一下,聽到他問我:“慕容雪時,我問你,你可知那位將軍曾經守護過多少條人命?”


  我搖了搖頭。我承認自己像大多數人一樣,在心裏輕率地認定那些征戰之人,都隻是一些以殺人為業者,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們也是為了守護,才讓雙手沾染上無數鮮血。白梓軒仿佛看透我一般,這樣對我說:

  “是,領兵打仗之將,生死可以被人輕視如草芥,可是作為護國的將領,他卻不能偏頗地將自己必須守護之人當成草芥,他要廝殺,為的隻是不讓百姓唱出‘奪我祁連山,使我畜牧不繁殖,奪我胭脂山,使我婦女無顏色’這樣的歌,他要保證自己身後的萬千將士有家可回,家中老母有兒孫供養……可是你又可曾知曉,作為把生死掛在馬匹之上的戰士,又有多少女子願意將自己的終身交付給這樣的人?那段錦沆年已三十好幾,卻一直未成家室,今次戎馬歸來,去慕容府求親,想與那傳說中傾國傾城的女子結合,又是什麽非死不可的罪孽?”


  對於他的質問我答不上來,我隻知道,這樣的事沒有任何規則可言,段錦沆死的冤枉,慕容府也在一夜之間添了十幾冤魂……若說是真正有錯之人,大概便是那輕易取人性命的炎君,可是如若不是因為我,他又怎會無妄地殺生?

  “你答不上來了是嗎?”白梓軒突然把手放到我臉上,麵對他銳利的詢問眼光,我隻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身體不知道是因為這幾日來的疲倦,還是因為什麽,突然變得異常僵硬。


  “而你問我,為什麽突然間不再為難你,對你轉了態度……這個問題我同你一樣,也答不上來。”他這樣說,黑色的眼裏不再是堅硬的質問,反而添了幾分傷感,他仍以那種特有的冷澈聲音對我說,“大概因為你是個聰明的小姑娘,伶牙俐齒,臉蛋生的美,唱曲也好聽,這些都是吸引男人的東西……可對我來說,更多的卻是因為,在看到你冷冰冰地躺在那裏,好像再也醒不過來的樣子時,我竟然突然間非常希望你能活下去……僅此而已。”


  “你……”我的心霎時間因為他的這些話而喧囂起來。


  微涼的風掀起印有梅花的裙擺,我手輕輕撚住裙角,立在花園之中的青石板道上,幾日以來一直模糊的白梓軒的形象,那時卻仿佛“啪”地一聲,便清晰了起來??他內穿了冰藍色的綢衣,外罩緞子質地的白色衣袍,發間插羊脂玉發簪,鼻子秀挺,一雙杏狀的眼睛裏,輝映著冰冷的色澤。


  “也就是說,慕容雪時,我隻是單純地,對你動了心。”


  那句話就好像是某種咒語,明明還沒有到夏季蚊蟲成群的季節,便讓人頭腦“嚶嚶嗡嗡”地含糊一片,我還沒有形成具體的概念,眼睛裏卻已堆滿溫熱的流質,像是流經南方海岸的冬季暖潮。


  “可是我還小,而且已經有了未婚夫,所以,你還是不要把感情浪費在我身上的好。”我認真地說。這種情況下,一定要好好的拒絕掉,我堅信這才是好姑娘的作風,我一直不敢自詡自己是個好姑娘,可是麵對一些原則問題時,還是相當守規矩的。


  而對方卻似乎沒有打算回答我的意思,隻是霸道地將我手拉上,繼續往前走。


  “走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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