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梅旭堯
—— 聽完那個故事,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若按這樣的說法,我與麵前這個男人,其實並無血緣關係,我的姐姐慕容子棲,才是父親的女兒——在15歲的年紀才知曉這樣的事情對我來說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我想此後自己那愈加別扭的性格,興許也與此事有某些關聯。
“都是騙人的……”我一時無法接受,隻這樣道,逃避是本能。父親緩緩靠上來把我拉入懷中,他的懷抱帶著久違的溫度,我少年時代常常偎在這個寬厚的懷抱裏,讓他教我識字,並念書給我聽,那是世界上最可靠的懷抱,永遠為我遮擋風雨,因為他是我的父親,我是他的女兒,可這種羈絆在今天卻突然間少了血緣的牽係,那以往的種種便如幻影一般在我麵前一晃而過,抓也抓不住……
“雪時,我的女兒。”父親開口,“就算是沒有血緣關係又怎麽樣呢,自我慕容元靖看著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今生無論發生怎樣的變故,都改變不了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的父親這個事實。”
這句話聽完,我恍惚抬起頭來。
“父親……”
“沒有時間了……”不等我開口,昀端突然表情凝重地望向牢門外,不一會兒,守牢的獄卒便慌慌張張跑來,催促我們動作快一些。我抹了一把眼淚,平複下混亂的心緒,向昀端點點頭,然後看到昀端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藥瓶交到父親手上,然後這樣交代道:“慕容大人,這是可以救命的藥丸,共七顆,每日吃上一顆,這七天裏你便會因為藥力緩緩死去……他們不會對死人做什麽的。”
師父說著,表情凝重地望我一眼,隨後道:“白梓軒答應我會從中打點,他會安排慕容大人的去處,隻是……”
“隻是什麽?”我隱隱有些不安。
“隻是,我想,他大概不會告訴你那是何處。”師父的眼睛裏仿佛飄著濃濃的霧氣,我一聽他的話,忙慌亂地望向父親,這難道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嗎?!在這天牢之中!
“不!我不要走!”一股力量迫使我死死地抱住父親的手臂,眼淚更是洶湧而出。“我要待在這裏,我要陪父親……”
“雪時,不要任性!”父親聲音裏也滿是無奈和不舍,“要聽昀端師父的話。”
“是呀,雪時,你若堅決留在這裏,不僅害了你父親,就連為師和六皇子也脫不了幹係。”昀端走過來拉我,獄卒隔了沒多久又過來催,我淚眼朦朧地望著父親,看到他眼裏慈愛的光,鼻頭又開始酸澀難忍起來。
“我知道了……”我說著,放開了拉住父親的手,腳步沉重地隨昀端走出牢門,那個獄卒立刻咣當一聲,將牢門緊緊鎖上。
“子棲她……”父親最後隔著鐵門對我說,“如果我猜得不錯,她應該是去嵐山了。她的母親葬在那裏。”
“真的?”我淚眼朦朧的,看到父親默默點了點頭,才抹了抹眼淚,戀戀不舍地往牢外走去。姐姐無事便好,那白梓軒果真是拿姐姐騙我來著。
一出天牢,我便看到白梓軒正站在一旁,抬頭望著那低低掛在枝頭的月亮,月光的清輝灑在他身上,將他的輪廓勾勒地很柔和,那蒼白的臉上,仿佛覆著一層冰霜,他不說話時表情總是那樣——原本便是冷漠的人,就連那顆心都不像是肉做的。看到我們出來,白梓軒低低說了句,“走吧”,隨後將臉轉向我,我冷哼一聲,不理會他,兀自走到前麵,師父對他輕輕地頷首,然後默默無語地跟上來。
回到齋堂後,我整夜無眠,隻呆呆望著床的斜上方某一個虛無的點,想象著天邊正在漸漸脫去夜的色彩,換上明亮的顏色,直到熹微的晨光真的造訪大地,窗外響起了第一聲鳥鳴,我才緩緩下了床,去做清晨的沐浴,然後也不吃飯,便徑直往菩薩殿去了。
席身跪在蓮座下,我微閉雙眼,雙手合十,可是該祈求什麽,卻完全沒有頭緒,或許我隻是單純的想做這樣的動作,至於有沒有合適的願望,也無所謂,若是菩薩真的能聽到人心中的願望,這世上又怎會有那麽多的生離和死別,又怎會有那麽多的憤怒和嗔怨。
我在那個時候,變得有些哀怨了。
在我默默跪了很久之後,突然感覺到一旁的軟墊上也有人同我一樣跪了下來,我原本想應該是師父,便沒有在意,後來轉念又想,師父那個人一般會睡到大中午,昨夜又晚歸,何況他對於祈願這種事原本就冷淡,斷沒有道理這麽早來這裏,於是我略微帶著好奇,睜開眼睛轉過頭去。
“你是?”我稍稍吃驚,那個閉目祈願的人,不是那天見過的梅公子嗎?隻見他跪在那裏,貌似虔誠地閉上眼睛,長發在背後隨意束起,身穿一襲黑底長袍,袖口和衣擺處碎碎點綴著粉色的花,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男人身穿帶有花朵紋樣的衣服還可以這樣好看,他還是第一個,白梓軒若是也穿成這樣招搖過市的話……我剛想到這裏便心內微微一驚——我怎會無端想到那個人?!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可是打聽了好久才打聽到這裏來呢!”對方眯著眼睛朝我望過來,不光嘴角帶著燦爛的笑,就連眼睛裏都滿是笑意。我仍不解地望著他:
“這齋堂難道可以隨意進出嗎?”說著便朝外麵望望,發現有幾個宮人早已守在門口。
“自然是不行的。”他答得果斷。
“那你是如何進來的……”我有些尷尬。
“本公子自然是偷偷溜進來的。”他自豪地答。
“呃……”這是該自豪的地方嗎?
“噗哈哈哈,騙你的啦。我這裏有陛下禦賜的金牌,別說這小小齋堂,就連整個皇宮都可以隨意進出。”他說著,從袖子裏拿出那大大的令牌在我眼前晃了幾下。
我在心裏暗暗想,這梅公子果然不簡單,除非是深受白帝信任的側近之人,否則怎會有如此權利?可是他竟然如此心無城府的向我露出金牌來,又證明他是個灑脫的人,沒有什麽心機……
“那公子是為何而來?”我回過神來問,語氣中夾帶些無奈。原本心情便有些鬱結,實在是想一個人清靜,何況我與他隻有一麵之緣,他竟專門找來,還一副與我很相熟的樣子,實在是不得不讓人在心裏犯嘀咕。
“你不問我我都忘記了!”他一拍腦門,一副突然想起來什麽的樣子,不等我反應過來,他便伸出修長的手一把拉起我,我隻“呀”的一聲,便被他拖出門去。
“我昨日見你,覺得你很合我眼緣,今日就來找你來玩了。”他一邊說,一邊把我往外拉,那些守在門前的宮人也不說話,隻向他微微躬身行禮,目送我們出去,我對於他的身份便更加的疑惑了。可一想到自己還有任務,實在不應該隨便亂走,便對他說:
“這位公子,我與我家師父奉陛下之旨,明日便要設壇祈雨,今日仍是沐浴齋戒的日子,這樣隨便外出,不大好吧。”
可他就像沒有聽到一樣,自說自話道:“禦花園裏的山茶還在開著,人說山茶是‘雪裏開花到春晚’,不趁這個機會去看,日後便看不到了。”
他說著扭過頭來,將右手的食指放到唇邊,微微低下頭,這樣道:
“我的名字叫做梅旭堯,可不是壞人哦。”